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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魂钩 ...

  •   江枫自以为明显的“表白”被拒,惶乱间心火难平,极想找个类似无枫谷寒潭一样僻静清新的地方醒醒脑,可这通天大漠上哪有那般得天独厚的条件?思来想去,还是城外那道月亮河最合适。
      夜间的月亮河,像一块自天边掉落人间的和田美玉,碧蓝如洗,温润袭人。河两岸的绿洲上,栽满了翠莹莹的金蚕桑,绵延上千里,一眼望不到头。
      此时枝叶扶疏间,透出欢乐的人语与淙淙的水声。

      他兜兜转转,选了个比较起来算幽静的地方,靠着棵高大的桑树盘腿坐下,四周意外的没什么人。
      面对着被沙罗人敬称为母亲河的水域,江枫心里忍不住想,果然不该那么急躁,在不清楚对方具体心思的时候就贸然出击。
      可是……叶霜河明明就对他很好,甚至有点百依百顺的意思,这世上除了晏云和郁自芳,再没谁这么迁就过他。他又想想,无枫谷的两位长辈算了吧,天知道都是谁迁就谁。
      月亮河边清凉的河风一阵阵过境,像后母不带感情的耳光,啪啪啪地非常有助于让人看清自我,心里有数。
      江枫从袖中取出一物,正是先前在明州上元灯会上赢来的那把折扇。
      他识人少,与人冷淡,受人恩惠也寥寥,并非是他太过冷傲,而是……真的没朋友。
      可怜见的。
      有谁能想到,他意识里人就分三种,不靠谱的长辈,上门滋事的瘪三,以及脑子不正常的其他人。

      所以那日从叶霜河手中接过这扇子,上面暧昧已极的两句情诗着实令他心动了刹那……百年来从未有人这么对待过他,如果不是碰上了那人,依他的性子恐怕真要跟藏经塔过一辈子了。
      这么一个凡人情侣间随意的手信,可能送出去了第二天就被塞进杂物间里与世长辞的小玩意,江枫却是真的当个宝地珍藏起来了,即使没有时不时就拿出来观摩,也在心里一直记着有这么件礼物的。
      然而……他突然发现,自己当成唯一的东西,其实在对方那里就是茶余饭后的一碟花生米,今天有,明天也可以有,而且想点多少点多少,不差钱。
      具体例子比如排起队来的小木雕。
      ……
      叶霜河只道自己是深谙男人与女人的心思,大家都是感情动物,谁还不对喜欢小孩子的人有好感呢?不求枫儿喜欢他,只要不讨厌就行,但他要是知道,拿来体现自己充满爱心的小玩意,在另一半那里被视作渣贱的代表作,脸上表情就一定是五光十色了。

      江枫攥着那画风唯美的折扇,越攥越紧,扇骨都要给他捏变了形,不知是不是魂钩作祟,他越不想想,就越忍不住地想——
      江南夜雪的屋顶,因为他被问及魂钩的事情不悦,随口一句“与你何干”,少年就跪在瓦砾上低声下气地道歉:江枫哥哥,我错了,你别生气。我,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怕你受伤。
      城东灵水观外,他失踪一整天,少年急得近乎失魂,红着眼睛抱着他呢喃说:江枫哥哥,你让我再抱会儿,很快的,就一会儿。
      东海公主陵,手挽银月刀,与他眉目齐平的黑衣妖君柔声道,枫儿,我终于可以与你,并肩一战了。
      再后来,那人消失于业火,重现于海岸,与他一起目送过羽化登仙的神明,一起徐行在花市灯如昼的街上;一起共过生死,一起笑过风月。
      白日的时候,方说“抱紧我”,黑夜一到来,就成了“别碰我”。

      “妄人,你以为只要不择手段,别人就会接受你?”阴阳怪气的声音又开始发作。
      江枫掩掩心口,冷着脸以尚存的理智诘问:“魂钩,你到底想干什么?”
      被认出来,那声音也丝毫不怵,继续给他灌迷魂汤:“我干什么?当然是教你看清楚这个恶毒的人间,你难道不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
      “……是晏云派你来的?”
      “哈哈哈哈,就他?”魂钩猖狂地笑了几声,像碾死一只蚂蚁那样不屑,“恕我直言,他就是我养的一条狗而已。”
      “……”江枫觉得这家伙是疯了,符咒居然对施咒人产生这么大的逆反心理,这太奇怪了,“那你告诉我,他怎么就是狗了?”
      魂钩无声了片刻,阴险道:“小鬼,你是不是看上了姓叶的那小子?”
      江枫:“……”确定这是心魔?不是八婆?
      “如果是真的,那我可要警告你,那小子对你别有所图。”
      “我知道。”他独坐在河边,平视着暗蓝色的河水,在旁人看来就是疯子一样地自言自语道,“苏生咒需要由我去开启,他自然要跟着我。”
      “啊哈哈哈哈我笑你蠢,你还真的蠢,连这种鬼话都相信——”
      “你闭嘴!”江枫低喝一声,目露寒光地威胁道,“你别以为藏得深我就对付不了你,我——”
      “我等着你来对付呢,”魂钩优哉游哉地回应,相比他的暴躁像个优雅怠惰的家猫,“小孩子家少说些大话,容易脸疼。”
      “……”
      “我问你,姓晏的男人婆是不是说过你和先代御火使很相似?”
      “……”
      “姓叶的小子是不是骗你他画的都是春宫图,不愿意透露关于江溟的事情?”
      “……”
      “还有,你不觉得那小子对你的态度很奇怪吗,欲拒还迎,时冷时热,想通是为什么了吗?”
      ——你,你别说了。
      然而魂钩显然不是什么善解人意的好东西,感受到他内心忽然翻涌起来的浪潮后,盖棺定论道:“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你连棋子都不算,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把你当替代品的。”

      沉默继续无言地扩张着,魂钩一个人舞得没意思,百无聊赖地撩涮起来:“你从小就是个剑痴,对人心这种东西,接触得太少,根本不知道那里面开着多少个窍。我呢,因为跟你绑在一起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实在没有办法,这块朽木再迟钝也得尽力雕一雕,忠言逆耳,你自己考量到底要不要听吧。”说完,它居然还学着正常人的样子打了个哈欠,以示没人搭理的孤单。
      江枫低下头去,动作生涩地,一折一折掰开被捏到盘根错节的画扇,“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十个字映入眼帘,顿成一部滑天下之大稽的喜剧。
      是啊,自己深居无名山上,那人能从哪里识得呢?
      他想通了的瞬间,心底仿佛成了无冰谷那个空落落的大山坳,除了飞雪霜降,别无其他,只得认输道:“话都被你说了,我还能说什么?”
      魂钩听后,刚得意地笑两声,就被头顶骤然压下来的东西给打断了!

      “什么?!”江枫震惊地一扬首,目力所及之处金灿灿地直晃眼,第一反应是抬手震开,但感觉到上面灵力微弱,他心想果然人倒起霉来,全世界都是仇家。因为不在乎,他就一犯懒,呆坐着将折扇收入袖中,任由那倒刺横生的金丝网铺了满头满脸。
      “快,快,抓到了,就在那棵树底下!”不远处有人惊喜地叫起来,而后窸窸窣窣的步伐就朝这边过来,听节奏和轻重,应该是一老两少。
      想必是镇民的恶作剧,江枫本没当回事,然而,在一眼看到大白熊那摇曳生姿的身影时,他还是吃了一惊——
      “怎么是你?!”
      “怎么是你?!”
      两边大眼瞪小眼半天,大白熊才率先给了旁边伙计头上一巴掌:“这就是你说的偷桑贼?”
      “是,是啊……”挨了打的小伙计委屈地捂住脑门,脸苦成个缩水黄瓜,“这个人在河边鬼鬼祟祟地探查了好久,一看着有人的地方就躲开,身法诡异得很,啥都拦不住他,最后终于在咱家的地盘上落脚了,猫在树底下半天都不走,可不就是偷桑贼吗?”
      江枫:“……对不住,我不知这是贵客栈的私人领地,擅闯有错在先,但也确实不是你口中的偷桑贼。”
      他被罩在布满利刺的铁网中,轻放出一点元神之力自保,这在修真之人看来稀松平常,但在普通人眼里,那是踩在刀山火海一般的惊险啊!
      大白熊气急败坏地扇那不懂事的伙计,命令道:“快快快,去把那刺网取下来,取下来!”
      那伙计被赶鸭子上架滚过来,左腿差点绊倒右腿,结果不等他戴上铁手套去取,江枫摇摇头,徒手一掀那网子,就出来了。

      他没去理一丈外晾成咸鱼干的小伙计,开门见山道:“掌柜,关于沙罗国我还有几事不懂,想请你赐教。”
      大白熊不知道自己弄拙成巧,一场闹剧正好解了他困于魂钩的迷障,笑眯眯地踱过去,折功抵罪般地和蔼道:“小伙子,有什么问题直接问,我在这通天大漠上也住了快六十年了,该知道的基本都门儿清。”
      “多谢,我想知道,虚无之魔是何时生出,海市蜃楼到底在哪,沙魔之乱能追溯到何时,沙奴又是从何而来,还有伊坦将军的净邪之矢,月亮河圣地的干尸……”
      他一下抛出这么多问题,大白熊手足无措,他搔搔发顶,从怀里摸出那只包治百病的镶金琉璃镜,挂在鼻梁上,劝道:“我们要不回去说?这怪冷清的,不是个说话的地方。”
      “不必了,打听消息的钱不会少的,掌柜请长话短说吧。”江枫学聪明了,知道小道消息是要花钱买的,兼之实在不想回去面对某人,便婉拒了大白熊的要求。
      大白熊无法,便令伙计铺了席子在河边,调整好一会儿姿势,臃肿的身躯才“咚”一下坐在地上:“那你可听好了,这每一个故事都说来话长,且等我一个一个解答,对,一个一个,一个一个……”
      ……
      其实江枫一进客栈,就领教过这老头狗扯废话的功力,但没想到,那就是冰山一角,沧海一粟。
      整整一个时辰过去了,头顶月亮的位置已悄悄换过,脸边的河风越吹越凉,远处河边嬉闹的人声也渐渐消匿,只有大白熊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吧啦吧啦讲个没完。
      他可能是个被埋没的小说家,非常简单的一件事情能水出好几万字的长篇大论,然而真正有用的内容,得从一大锣的沙粒里面淘金子。

      虚无之魔,古即有之,住在可遇而不可求的海市蜃楼之上,而这个地名其实是分为两半的,地上的叫海市,天上的叫蜃楼。海市十三年前有人进去过,在浮现仅一个时辰后,海市便消失了,留下三百一十八具干尸,和一个昏迷不醒的孩子,便是曾经的沙罗王子,晏子渊。

      那些干尸中,有亲王晏黎,公主晏月,其余都是沙罗国百里挑一、最无畏的勇士,为了彻底击败祸害千年的虚无之魔,在举国民众的翘首企盼中,踏入海市,然后归葬圣地。晏子渊虽逃出生天,却年纪小又昏迷,并不记得里面发生了什么,没过多久,就跟着一个承影派的老道士跑去修仙了。自那之后,国人便是自生自灭,谁也不敢再与那魔物叫板。

      自古无人通得过海市,也就没人达到过蜃楼,关于这两个地方的记载,只有祖先流传下的十二字真言——过去不可回首,未来万难强求。然而谁也不懂这想表达什么意思。

      沙魔是虚无之魔的走狗,为其夺取凡人的生气,已经嚣张了几百上千年。而沙奴,则是俘虏后,经沙罗国大祭司之后,用圣火净化而来,能够供人驱使的沙魔。至于圣火,是由来已久之物,但具体何时何地从何人处得来,可能只有掌管净邪大典的大祭司兼国王,晏祁才有定夺。

      至于伊坦的净邪之矢,原理同上,以圣火锻造,月亮河水淬炼,自成型之时起就遍绕着诸邪退避的灵气,每一根都是叫沙魔入地狱的神兵。

      江枫从大白熊的讲述中,跟从狼嘴里叼肉似的,艰难地剔出来上面这些信息。此时月上中天,对方却并没有要停下的意思,竟然絮絮叨叨地又埋怨起他与叶霜河年纪轻轻不爱惜身体那茬?
      讲故事就讲故事,这些关你什么事?他忍了许久,终于道:“麻烦停一停,我已经知晓了,至于别的,我会注意的。”
      大白熊被他打断,摸摸鼻子道:“不好意思,我是不是又啰嗦了?”
      除了废话太多,江枫其实挺喜欢这个心善还不藏着掖着的胖老头,但他天生与说谎无缘,善意的也不行:“……确实。”
      “呵呵,没事没事,我就是看着你,就想起我家幺儿,他阿娘是中原人,长得和你有点像,要是几年前走商队的时候没被沙魔皇夺走,他现在也差不多这么大了。”大白熊低头假装掸掸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说话间带了点鼻音,“小伙子,我见到你一高兴,话就多了,耽误你这么长时间,希望你别介意啊!”
      “……”江枫万没想到居然是这么心酸的原因,正搜肠刮肚地找除了“节哀”“抱歉”之类的宽慰词语时,忽然身侧一阵劲风,有人御剑落地。
      晏子渊丧家之犬一样,风尘仆仆地道:“江公子,我可找到你了!伊坦将军派人来求救,说王城被上百只噬魂种围攻,他们就快守不住了!”

  • 作者有话要说:  说得日三……一没收住又四千多,0存稿裸奔,我好厉害!
    晏云就是江云,他已经脱马了,这个前面要改,所以这就直接这么写了
    然后……我觉得魂钩还挺可爱的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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