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舍大佬卖萌攻略》醉里问道

44、北斗陨落

　　请走了郁自芳和多嘴鹦鹉，江云一手撑了锈剑站起来，江枫亦随他而起。

　　“小枫，你之前不是说，从小没得过我指教，心有抱憾吗？”他向前走出几步，忽而回首，俊秀的双眸像飘零着飞花的春水，“既然你想知道的，已经知道了，那不妨，再多知道一点。”

　　他话中所指，是方才江枫以一招山河无量试探自己，不得已暴露了实力，虽然他那点实力都没能让化虚境的徒儿在地上多坐一会儿，但窗户纸捅破一个针眼，与被北风刮得稀烂，也不过都是破了的，相差不大。

　　江枫亦是明了，一招手将无心唤回，竖执于眉间，俯身恭谨道：“但听师父教诲。”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严肃地来说出这句话，从前，多少都会有些漫不经心。

　　江云倒是个好脾气，眉眼带笑，音色也软绵绵的：“好了好了，不用那么当回事，我就是给你看点我自己练剑的心得罢了，比街头打狗子的棍法稍微强点，不是什么盖世神功，平身吧。”

　　江枫：“……”

　　江云提了那锈剑，也没做啥起手或是准备的姿势，直接就开始轻飘飘地舞了起来，江枫看了半天，才知道——他那句比街头打狗子棍法稍微强点的话，不是谦虚。

　　确实没强多少。

　　那剑法，是他活这么大见过的的最没套路，最没力道，以及最没观赏价值的一招，再搭上江云醉拳一样的步伐，简直……惨不忍睹。

　　江枫看了一阵，忽然有点想笑，不光是因为这场面太过滑稽，也是因为，也许事情真的不是自己想的那样。

　　也许，是那骨生花故意骗人的，它只不过是怪他扰了清静，就要他迷陷，要他崩溃，要他和亲人反目。有关这样用幻境害人的记载很多很多，利用你内心深处最惧怕的种子，开出一朵心魔之花。

　　唔，原来，自己最害怕的事情竟然是被师父蒙骗？他看着那正舞剑舞得开心，然一勾手，一回身都彰显着中气不足的人，心里的大石不知为何，自行瓦解了。

　　就这样一个人，夺去妖族命火，勒令灵水娘娘做他守约人，为他护持祭坛千年之久？想想都觉得有意思。

　　他隐约明白，自己就像一支离弦多年的箭矢，在冷冽的高空中一身孤往，目的地，是那层云背后的北斗星。

　　他自诩心无旁骛，却未想过北斗星有一天也会陨落。

　　总之，江枫越琢磨越觉得耍他的是那骨生花，而不是废柴师父，一时间，他都分辨不出来这是自己内心的暗示，还是事实果真如此。

　　他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把江云舞得那套剑默默记了下来，他就是有这样的本事，于剑道，耳濡目染得多了，就有了博闻强记的能力。

　　此时看一遍，十年后他还能原封不动地舞出来。

　　这场不怎么精彩的剑法表演终于是结束了，江云拍打了衣上沾染的碎叶，抹去额上的薄汗，心满意足地吐了口浊气，笑着问：“小枫，你看我这套剑法怎么样，比那无名山四式如何？”

　　不知是不是江枫的错觉，他总觉得，师父话语间，有一种亟待他人肯定的迫切，可又不大自信，带着种小心翼翼的讨好和希冀，好像自己若说个不是，他就真会打不起精神似的。

　　其实说句好也没什么，只是相比对象如果是无名山四式……

　　老实说，各派剑经中，无名山四式是江枫接触过最为惊艳的，没有之一。

　　他情愿被一招朝生暮死折磨十几年，并不是受谁逼迫，自愿使然，如今领略到其中真谛，更加佩服得五体投地，对那位无名仙人的景仰更是上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

　　于是，他到嘴边的夸赞不小心又滑了回去，只道：“二者各有千秋，在徒儿眼里，都是值得深钻精研的。”诚然，就连这种太极，也已是昧着良心才打出来的。

　　他不擅说谎，尤其面对熟识之人，说假话跟剥皮一样难受，所以不自然地垂下眼去。

　　江云自是注意到了，也没说什么，将手中锈剑一推，屁股仿佛千斤重，往那石墩子上一坐就起不来了。

　　先前被放在石桌上的那卷异闻录，封面上似写着“北疆”二字，他伸手一捞展开来，悠然自得。

　　活到这个地步，江云早不在意别人怎么说他了。

　　记得少年时，他坐在承影派经楼最顶层的静室里，望着校场上同门整齐划一的剑法训练，手里的经史子集像有千钧之重，一下也拿不起来。

　　他那时候还姓晏，是闭关许久的前掌门晏疏最宠爱的徒孙，也是承影最不齿的叛徒晏汐瑶的儿子。

　　叛徒之子不得修行，这是众长老一致决定的，这已经是看在晏疏的面子上，给他最大的仁慈了。

　　他心想，如果自己只是个普通人就好了，不用装在这只仙气袅袅的笼子里做金丝雀……如果自己也有机会摸一摸剑，学一学承影七十二式剑法，不需要多么深刻，只遛个皮毛就好，可是——

　　江云叹口气，路都是他自己选的，走好走坏也就是这样了，事到如今不如便摊了牌算了。

　　“小枫，你该知道的也知道一些了，还想听什么，尽管问来。”

　　这话落了少倾，江枫才默默走到石桌那边，与他对面而坐：“师父，苏生咒是你做的吗？”

　　“是。”江云低头抚着手里那卷摇晃打散的破书，施施然道，“你见过灵水了，她怎么样？”

　　“……”就知道，现实永远不像想象那么美好。江枫轻轻吸口气，低声道，“她被一个鬼修夺巢了。”

　　“鬼修，夺巢？”江云声音提高了点，似乎有些惊讶，不过旋即就笑开，“我猜不是夺巢。”

　　“那是？”

　　“如果还有机会，你自己去问她吧，这事我也不能做准。”他浅笑着将那书页上的褶皱一点一点抹平，仿佛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我是承影弃徒，被安插到寂月境去做卧底，从把我看做好徒儿、接班人的先生心口，挖走了妖族的命火，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江枫摇摇头，脸色白得不自然。

　　“因为身行正道，无愧于心。”江云说起这句曾被自己奉为圭臬的话，满心的讥讽，“那你知不知道我后来为什么又要对承影派下手？”

　　江枫依旧是摇头，只见这温良无害的人抬起眼来，冷冷道，“因为他们食言了。”

　　“食什么言？”

　　“晏汐岚曾经许诺，攻下寂月境就罢手，不再赶尽杀绝，结果呢？”青葱一样的手指卡上纸张接线的位置，轻轻一拽，碎裂的刺啦声响起，“三千四百一十三座妖族洞府，尽数被屠，因为失了命火，无数的妖，作恶的无辜的全都成煞，那种堕入杀戮道的感觉，正道中人们不懂，不过——”

　　江云停了停，微笑道：“我懂，后来我要他们……也懂了。”

　　听着自己视作父亲的人这么说，江枫喉咙紧得发疼，甚至有点不知该责怪哪一边，似乎哪一边都有他的道理。

　　“我用自己的三魂作钉，钉住了那些人羽化飞升的邪念，他们自以为得了命火就与妖同寿，其实……”江云以浅斟低唱的嗓音淡淡道，“都是苏生咒的祭品罢了，曾经他们最瞧不起的那个小云儿，做了世上最十恶不赦的鬼修，点一众受人敬仰的剑仙来做鬼将，你说，是不是大快人心？”说到这里，他唇角弯出一条残酷的弧度，花月一样的容貌，却比公主陵中的腐尸更令人心寒。

　　江枫指节在袖中握到发白：“所以，晏前辈他们根本不是飞升，是堕落？”

　　“然也。”

　　“你就是那个所谓的无名仙人，你根本不需要任何人保护，你是这里的主宰，动动手指……就能碾碎那些散仙？”

　　“然也。”

　　“记载骨生花的那本古书，也是你早就准备好放在藏经塔里的？”

　　“然也。”

　　“还有……你看我二十年来为一个愚蠢的目标头破血流，是不是很开心？”

　　这一次，江云没有正面答话，脸上暧昧的表情让人看不透他的态度。戳破了那层经年的假面，他变得坦荡到可怕：“小枫，我在与天下作赌，赌我这一支百万妖煞作灯油的长生烛，到底能不能成。”

　　长生烛，又是长生烛！

　　江枫急道：“师父，你就没想过这么做会造成多么严重的后果？”

　　江云将那页纸扯下来，微微一握，一抛，漫天的碎渣飘落，笑着说：“我不在乎。”

　　江枫脸色一暗，挥袖给眼前的纸屑悉数卷起，冷声道：“师父，你收手吧。”

　　江云没答话，变戏法似的从石墩子后面拽出一坛子酒来，手法熟练地拍开封泥，码了两只杯子，满上，递给他：“与为师一起脱胎成神，如何？”

　　江枫强忍着要掀翻它的冲动，捱了许久才轻轻闭上眼：“师父，你别逼我。”

　　被他拒了的人失笑道：“区区一个棋子，也来与我纠缠伦理道德？”

　　“……你说什么？”

　　“棋子。”江云特意强调了这六亲不认的两个字，把那杯斟好的酒放在他面前，自己提了另一杯，嗅着那清香，“你以为我培养你做什么？你与晏汐岚这些年背后的小动作当我真心不知？不去管罢了，我自己不想教，总得有人来教。那些守约人得了命火，就算到了期限，又哪里肯乖乖交出来，还不是要靠武力解决……”

　　“这世上的事呐，很多时候就是谁的剑快谁说了算，无所谓正道、邪道，只有绝对的压制才能缔造出真正的和平。”不知是沉湎于枫红酒的味道，还是他凭空编织出的那许多幻想，江云一向没什么气力的声音染上了一丝顿挫，“小枫，你虽然只是一颗破咒的棋子，但我不会亏待你的。”

　　半晌无言，江枫站起来，直接走出去了。

　　身后，那懒懒的声音还在紧追不舍：“苏生咒第二处祭坛，在北疆沙罗国。说这些没别的意思，就想告诉你，这事你愿意得去，不愿意也得去，总之，我干杯了，你随意。”

　　清脆的碰杯声入耳，好像有什么东西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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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到这，我觉得已经崩到南极洲了，莫得办法，我觉得除了自知之明我别的优点了55555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