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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东风已逝 ...

  •   江云一听着他提这个,眉头立马攒起来了,嘴硬道:“我没醉。”
      江枫也不理他,拎着茶壶给朽木桌上的一只木头小茶杯满上,直接递到他面前。

      一梦堂里所有的摆设都是木制的,取材容易,不怕摔打,在梁子萧等人来洗劫之后,只要不放火,就能洗洗拿上来继续用。
      江云望着那荡漾着粼粼琥珀光的茶水,心里叹口气,怂了。

      他这个徒儿的性子,他太清楚了,固执、沉敛,有话不说心里憋着,遇到了困难,逆流而上,不见棺材不落泪。
      江云早就发现了他这个特质,私以为这样下去他修行容易卡进死胡同出不来,所以从小就实施了一种谦谦君子,不强人所难的中庸教育,结果——
      是,江枫不会强灌他喝下这杯甜茶,但他若不喝,这小子可能就会拿这杯子抵在他胸口,一个时辰都不动一下。

      “……”江云认命地接过茶杯,捏着鼻子,像灌汤药似的送进去了。
      他刚送进去两口,就觉得不对,停住了。
      江枫本来对其配合感到欣慰,一见此景,心中微跳——师父不会是发现骨生花的味道了吧?

      其实,他在回来的路上就想通了,根本没有什么补魂之物,所谓生于不朽之骨,长于污秽之处,大概都是虚妄。
      师父的三魂,是因为那苏生咒而残的,咒解,他也就不会再痛苦了。
      所以,江枫压根就没去思虑,那骨生花到底该怎么用,直接扔进煎茶的壶里一股脑煮了,想来它的作用只有两个字,没用。

      此时江云神色有异,他便想,不会是那花儿有什么不好的味道吧?明明放在手里的时候香气沁人心脾,难道骨子里藏着的是败絮?

      “今天这个茶……”江云像个专攻品评的茶博士,用舌尖感受着那茶水中十年如一日的清甜,最后喜笑颜开地说了一句,“小枫你真是长大了,知道心疼为师,不在茶水里放蜂蜜了!”
      “什么?”江枫口舌微张,万没想到他觉得不对竟是因为……
      他想到这,脸上有点囧,这壶解酒茶,是他从总角之年煎到弱冠的,里面第一步放多少水,第二步点几根茶,加几片果,炉上要几分文火几分中火,几时几刻,都是刻在骨血里的。
      可是方才因为郁姑姑提到那个人的事情,他竟然就忘记了最后要淋一勺蜂蜜进去。

      真是……江枫感觉自以为沉寂的心瓣又被人掰开了。第一次,是从灵水观出来的那个拥抱,让他知道有人一日不见,真抵三秋寒凉;第二次,则是现在,他循规蹈矩了无数日的生活,终于被无声地打破。
      原忖着,自己从未真的在意过,不想——那个人,早已化作细腻的春雨,渗透进他并不怎么清润的生命里。
      他不由得苦笑,笑自己愚昧。铁树万年开一次花,只是时节不对,花开的时候,东风已经过去了。

      江云的心思没在伤春悲秋的徒弟身上,因为没了蜂蜜,他总算觉得这甜茶没有那么难以下咽,又看在徒儿许久不见,一回来就给他尽孝的份上,一杯接一杯饮得欢落。
      没一会儿功夫,茶壶里的内容就见底了。

      他从藤椅上下来,把昏昏酒意从头脑中拍出去,就这么一缓冲,已是神清气爽,脸上的绯色褪做了一层淡淡的浅粉,衬得他五官更加昳丽。
      他自床头抓了本线装书,看题目应该是什么什么异闻录的杂书,迈开步子,施施然就要出外面石墩子上晒太阳去。

      “师父,”江枫突然叫住他,眼神复杂。
      江云正停在其身侧,闻言扬头看去。这一看了不得,一向淡若微云的徒儿,此时神色竟称得上凄苦。

      为什么这样,他心里明镜一样,但还是装作不解地问:“有事?”
      “……”江枫深吸口气,决定挑明了说,“师父,我们比一场剑吧。”

      “啪嗒”,江云手里的书掉在地上了,线装的本就陈旧,这么一摔直接散了架,他意识到自己失态,尴尬地就要俯身去收拾。
      江枫轻轻挡他一下,然后弯下腰,亲自帮他拢了起来,在桌子上一页一页归顺好,重新递给他。
      他接过书,藏到身后,低下头去期期艾艾:“小枫,你知道的,我这个人没什么本事,也就是苟活一天算一天,不像你日后能通天彻地……”
      他说这话的时候,宛然还是那个见了梁子萧,像黄盖见周瑜的小云儿,心气低到尘埃里去。

      江枫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明知对方是在装蒜,依然不忍拆穿——既然师父设好套子让他去钻,就一定知道他已经有所怀疑,到了这个时候还负隅顽抗,不是苏生咒主人会做出来的蠢事。
      江枫隐约觉得,师父这样,不是为了装给别人看,而是为了装给他自己看。
      说白了,他是在自我麻痹。
      江云越是这样,江枫就越想知道他到底藏了什么。

      “徒儿从小没有得过师父的指教,难免心有抱憾。”他尽力无视对方受惊小鹿一样惊惶的神色,硬着心肠把剩下的话说完,“我没有别的要求,只想看看,我一直以来最放不下的,到底是个什么么样的人。”
      话说到这么份儿上,江云不想上也得上了。

      他双手在背后捏着书,心里叹口气,有点弱弱地道:“说的也是,你随我这些年,我从未教过你一招一式,谬得你一声‘师父’之外,还要你奔波劳顿,吃了不少苦,我心里其实,一直过意不去。”
      凄惨!就这一句话,打得江枫兵荒马乱。刚刚才决心要他现原形,一下子突然又垮了,轻声安抚:“师父,你这是什么话,如果当年不是你捡了我回来,我恐怕,早就饿死在山野了。”

      江云说过,十几年前,有次他在山里采枫红叶子时候,被一个狗洞里的动静吸引了,本来以为是什么能够捉回去晚上加餐的小动物,谁知……
      谁知连这个版本的故事,可能都是假的。
      江枫不由得怀疑,这个无名山,到底有几分是真的。

      “哎好了好了,不就比个剑,搞得好像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你是我徒儿,又不是敌人。”江云打了个圆场,腾出一只手,整整徒儿微乱的衣领,就像小时候对他那般,温柔地要化出水来:“无枫谷山沟里出凤凰了,化虚境不简单,我这个井底之蛙也想见识见识的。”

      他站起来的时候,后背总是有些伛偻的,像被陈雪压弯的松枝。
      江枫看着因为弓背而比自己矮了不少的人,眼前很自然地,就浮现出在公主陵深处看到的那幕幻境。
      他忽然明白,为何师父给他的感觉永远都是一副年轻却倦怠的皮囊,因为这皮囊下面,可能裹着一个垂垂老矣的灵魂。

      海底的事情,他不是不好奇,而是不敢好奇。
      江枫从小执拗,信了一件事就很难再接受另外的事实,他觉得,每件事就该有只属于它的源和尾,任何后天的改造和雕琢,都是对此事本身的破坏。
      故而,他曾以为,被人欺骗,就好比把身上长好的皮肤,撬开一个口,捏住那口破裂的一端,顺着肌理生生地撕下去。
      那种血淋淋的感觉,似乎是天生为伴的,总会令他心神难安。

      于是,他做了一辈子无枫谷谷主江云的徒弟,为废柴师父的后半生费心费力,如果有人告诉他,江枫,你是个傻子吧,看不出来人家根本不需要你怜悯?你倾尽所有去达成的,都是空花,一触就破。
      他反反复复思虑了很多,要不要问,问什么,怎么问,腹稿早已是打烂了的。然而方才稍微试探了一下,话都没说全就临阵脱逃。
      呵,还真是报应,他给其他人都能做到横眉冷对,唯独这个怒其不争、哀其不幸的师父,是半点脾气都没有。

      江枫整整心绪,故作轻松地莞尔道:“师父,只是日常切磋而已,你不用太担忧。无心不是凡品,陈剑阁里的剑,对上它多少会有些吃亏。”他言下之意,自己不会用无心过招。
      他以为以江云的性子,大概会喜上眉梢,不想对方却不赞同,越过他率先步出门去,语声飘零:“小枫,你看不起我可以,看不起陈剑阁就不对了,那里能给你无心,自然就有与它齐肩的法宝。”

  • 作者有话要说:  我总有种感觉,江枫每回一次无名山,文风都不一样……说好的沙雕呢,怎么感觉这么颓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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