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舍大佬卖萌攻略》醉里问道

2、雪谷剑客

　　一个时辰后，散仙梁子萧优哉游哉地走在清幽的林径中，他鼻子里哼着不知什么年代的小曲儿，正为今天又涮了那小半妖一通而畅快，一抬头看着前面道旁长着一棵结满果实的李子树，他伸手一招，一缕清风过去。

　　若是按往常，清风会带着一两只熟透了的李子飞回他手中，但今天……

　　梁子萧看着那几十上百个的大李子扑头盖脸飞过来的时候，心情几乎是崩溃的。

　　他提气一跃，刚跃上去一丈多高就被一阵冰风截住，冰风来势极凶，像是一把巨大的钢钎，直要将他拦腰折断。

　　梁子萧大惊，拔剑硬格了一下，发现自己根本不是对手，便想从侧面突出逃走。

　　谁料，旁侧有漆黑的剑锋递出，堪堪抵在他下巴下面一寸处。

　　李子撒了满地，冰风消去，白衣青年从他身侧走出，冷笑道：“打不赢就跑，当真英雄。”

　　“你，你，你……”梁子萧吓得气都不会喘了，手中长剑颤巍巍地指着他，“你这小子练了什么邪功，怎么可能三年就——”后面的话被喉头处冷冽的气息震得说不出来了。

　　“我练没练邪功，与你无关。”江枫面色如霜，微抬剑锋抬起他下颌，强迫他与自己直视，轻蔑道，“梁子萧，我真不明白你是怎么飞升成仙的。”

　　“飞，飞升之道那么多，又，又不是只有剑修一条。”梁子萧也是硬气，下巴颏都快被那剑上的寒气冻住了，还坚持给自己开脱，“你有你的道，我，我自然也有我的。”

　　“哦，你也有道。”江枫低低笑了笑，轻声说，“梁子萧，到此为止了。”

　　梁子萧听出了他话中的杀意，浑身一个激灵，厉声道：“你不能杀我！！！”

　　江枫漠然地看着他，不置一词。

　　“杀散仙是要遭天劫的！”他目眦欲裂，指着头顶的天与云，嘶声吼，“你，你别以为你突然厉害了，就什么都不怕，当心——”

　　话未说完，梁子萧一口血吐出来，跪倒在地上，原来是肚子上挨了一膝。

　　江枫居高临下，冷冷道：“世上的事，只有我想做的，和我不想做的，其余的，谁都别想阻拦。”

　　年轻人嘛，总是有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就像是应了那句杀散仙要遭劫的诅咒，他还没动手，一股骇人的灵力自远处的虚无之中疾驰而至。

　　江枫眼中寒光掠过，不闪也不避，一抬手祭出佩剑无心，摆出无名山剑法的第四式，山河无量，硬接了这一剑。

　　在梁子萧这试过的手，给了他信心直面强敌。

　　他以无心横挡住的这柄剑，来势刚硬狠厉，像黑暗中撕破层层迷障，硬是带来一线生机的强光，让人挡无可挡，一如剑柄上刻着的名字——破云。

　　交锋不过片刻，江枫就感到虎口连带整个手臂都在发麻，此时若是不退开，恐怕要被重创。

　　他留住血脉中的小部分灵力稳住胸中气海，其余的全部运转至无心剑上，以巍然泰山之力抵挡滔滔江海来袭。

　　两股各自霸道的剑意激得这一小片空间几乎扭曲，周围数棵枯树的枝干被蹂/躏做不自然的弧度，无冰谷凛冽的寒风吹到附近都偷偷改变了方向，好像这无意识之物都知道这里的危险。

　　两剑相交之处已有冰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开来，一点点侵上他的手指，手背，手臂……

　　江枫本身灵力属冰寒，在越阴冷的地方，才越觉得舒适，可是此刻，他却觉得，原来寒冷竟是一件十分难熬的事情。

　　他能感受得到，自己在拼命，对方也没有姑息，只不过，那人灵力如东海之浪，一波接一波上得十分轻巧而已。

　　不像他自己，竭尽全力，却只觉两剑交处宛如无底的黑洞，吸引着他血脉中灵力源源不断地流失，全身的力气都快要被抽干，四肢僵直。

　　原来还是不行么？江枫暗暗焦急，这种生死不在自己手中的无力感，毕竟还是比比皆是，即便曾经发誓绝不再让任何事物，不管是人还是妖左右他的结局，依然因为实力不够，身陷囹圄。

　　纵使他打杀梁子萧之辈轻而易举，也还是有人远远在他之上，难以企及。

　　江枫叹口气，锐气被磨下去的同时，心中那股子不服输的劲儿也被勾了起来。

　　初时想脱身还算容易，到了比拼灵力狂潮的这步田地，就算逃，也难免重伤，那么左右权衡，只剩个全力以赴而已。

　　彼时破云剑已经要冲破无心的束缚，将他重创当地，而他忽然想通了这一层，不顾灵力枯竭，又强行扛了一道，谁知就是这一扛，那边上一秒还排山倒海的的力道，猛然间就烟消云散了。

　　像搏命的一拳打在空气里，江枫突然没了重心，向前踉跄两步，右臂一震，碎掉已经爬满了半边身子的薄冰，挥舞无心剑狠狠往脚下土地里一插，这才稳定住身形。

　　前方不远处的密林里，凭空走出来一个人。

　　那人着一身无名山的标志性白衣，上面看不到一丝褶皱，身形高挑，音色介于男人和女人之间，长发束得端正，五官立体，剑眉入鬓，神色傲慢，说出来的话也十二分的嚣张——

　　“很好，当世能接下我全力一击的，没有几个。”

　　江枫整了整气息，将本就不高的一点体温找了回来：“前辈过奖，我其实也是强弩之末。”

　　“嗯。”那人点点头，看来也明白个中缘由，身形飘忽，上一刻还在几丈外，下一刻已到了他的面前，对被刚才的灵力浪潮拍得起不来的梁子萧道，“废物，还不快滚。”

　　梁子萧抬头看他一眼，宛如看到了再生父母，欢喜地连说了七八个“是”字，屁滚尿流地跑了。

　　江枫见他逃脱，虽心有不甘，也无可奈何，但愿这一次能震慑地住这厮，以后再也不敢造次。

　　他原本惊愕破云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此时仔细看了看远处那山道转弯处，恍然大悟。

　　仅仅三年，那里成片的桃花林，就换成了李子林，难怪他竟没认出来。

　　因为无名山是个颇有争议的地方，俗世的修真者称之为神奇，但江枫觉得，分明就是神经。

　　这里四季无常，沧海桑田似乎只在眨眼间。

　　叫无枫谷的小山坳，里面长得最多的就是枫树，他怀疑自己的名字就是师父牵着他出一梦堂，一撞入眼的就是稀里哗啦的枫林，低头看看还啥都不懂的自己，懒得起名，就这么定了算了。

　　山上还有一处地点，名叫无冰谷。很容易猜，那就是个终年风刀霜剑的大雪谷，好像四季变化对它来讲就是个屁，完全遗世独立，从谷外走进去，前脚春风融融，后脚就冰天雪地。

　　绝佳地应了那一句，马后桃花马前雪，入谷争得不回头。

　　刚才以破云剑压制江枫的人，就住在无冰谷，这个人没有名字，江枫便擅作主张，以他的佩剑命名，称他为破云主人。

　　打架都打到家门口了，无怪人家要出来管一管了。江枫不由有些心虚。

　　破云主人看他一眼，转身步回，他便也只得跟着，等着聆听教诲。

　　走了一盏茶工夫，两人转过一道弯，扑面的雪意让人精神一振——无冰谷到了。

　　一眼望去，果然是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梁子萧的事你放心吧，我留他一命，他不敢再去找你师父了。”破云主人冷不丁来了一句。

　　江枫听后，心中感激，其实他也感到后怕，如果当时真一怒之下杀了梁子萧，会不会真的有天劫这种东西。

　　他诚恳道谢：“是，多谢前辈照应。”

　　破云主人望着前方千篇一律的雪景，语声似梦呓：“小家伙，我记得上一次你来，在我手下走过了三十一招。”

　　江枫一怔，没想到，破云主人今夜对自己说的第三句话竟会是这个，赞了句：“前辈好记性。”心里却颇不是滋味。

　　至于为什么，还要从他十一岁时说起。

　　那年，无枫谷被有心人一把火烧了，他和师父、郁姑姑走散，一路逃出来，好死不死进入了两个高手散仙的比武大阵，正被双方战意侵袭地难以忍受时，被破云主人顺手捞了出来。

　　当时破云主人怒斥那两名散仙的话他到现在都记得清清楚楚——修道飞升，不为苍生避祸尚可饶恕，竟然为了一时胜负连个十岁幼童都不肯放过，你们这道不休也罢！

　　然后手中长剑一挥，那看上去固若金汤的战阵登时像个破鸟窝似的，被掀了个底朝天。

　　自那以后，江枫就当是发现了新大陆，缠着他不放了。

　　原因也很简单，无枫谷中，郁自芳不会武功，江云又身体孱弱，从来不会手把手地教他剑法，他会的那点，都是从藏经塔里自学来的。

　　他年少时候最大的目标，就是打败那些凌/辱他们的散仙，可是，十来岁的少年，光在山谷后面对着枫树劈劈砍砍，什么时候才有出头之日？

　　江枫一提出请破云主人赐教的要求，是被无情拒绝了的。

　　破云主人不知在冷飕飕的无冰谷里住了多久，神智有时清明有时疯癫，只知道以手中一柄长剑论高下，早已不习惯与外人交流。

　　经过数轮死皮赖脸的软磨硬泡之后，对方终于被烦到不行，同意他每月望日夜前来，并且列了三个条件——第一，只切磋，不传艺；第二，挨打不许喊疼，更不许言退，否则滚回无枫谷；第三，这里的事不能向任何人提起，包括江云和郁自芳。

　　就这样，江枫开启了他每月一次，比女子癸水来的还准时的挨揍生涯，整整六年，风雨无阻。

　　从一开始的满地找牙，到上一次，他已经能够在破云主人的剑下走过三十一招后，再满地找牙。

　　破云主人不知受过什么刺激，时常前脚刚跟他说过的事，后脚问起就什么都不知道，但方才一开口，就精确地道出了三年前一次普普通通的，连江枫都记不清的比剑细节，想来不是因为他记性好，只是因为太孤独。

　　这孤独的人轻轻抬手，空中闪过一道白光，一直缓缓跟在身后的破云回了他手中。

　　“你这些年去哪里了？”他一向开门见山，废话很少，江枫不来找他的这些日子，大概他又像从前那样，漫无目的地游荡。

　　“没去哪里，就在无枫谷的藏经塔。”江枫道。

　　“嗯，年轻人耐得住性子，不错。”破云主人难得又夸了他一句，忽然话锋一转，问起了罪，“闭关也不告知一声，害我空等了许久。”

　　“……对不起，前辈。”江枫原本无法无天的少年意气，被他一招挫下去七成，当下也不再去纠缠梁子萧等人是死是活。

　　而想要带着师父一劳永逸地离开无名山，只能寻到那传说中的补魂之物，他小心地岔开话道，“前辈，你可有听过东海之滨有补魂之物——骨生花？”

　　“骨生花？”破云主人目光缩紧了下。

　　“没错，晚辈闭关三年，在无枫谷的藏经塔中找到一本古书，上面记录了关于补魂的方法，我想去找来救治我的师父……”

　　江枫话未说完，就发现破云主人又不对劲了，面上原本因对话而有了些张弛感的肌肉又松懈开来，入鬓的剑眉似也塌了下去，他狠命地晃头，也晃不开眼前那层深重的迷雾，只得像个痴儿一样大张着眼睛，目无光彩。

　　这连自己名字都想不起的人，脑海中蓦然撞进来一个晦如朔月的少年，记忆中，那孩子年方十四，垂敛着的眉目中是许多成年人都不曾有的沉着，他说——

　　“师伯，到底是你的风骨重要，还是大家的性命重要？”

　　“我是承影派不愿意承认的叛徒之子，但也是幻妖族求之不得的末代少主，江溟他念着旧情，不会将我怎样的，闭月一战至关重要，所以……请允许我去夺取寂月境命火，助承影一臂之力。”

　　“师伯，若是命火拿到了，请你兑现诺言，为我正名，让我活得像个人吧。”

　　骨生花……

　　这个名叫晏云的孩子，后来似乎是要了他们所有人的命，禁锢在这无名山上，不生不死，经年累月。他要骨生花做什么？是睡得太久，终于想……醒转了么？

　　破云主人理不清这些杂乱如线头的思绪，神情渐渐有溃堤的迹象。

　　江枫见状，情知不好，忙换个话题：“不谈这个，前辈，你记得我最后挡下你的那一招吗？”

　　他原本想向他探讨探讨无名山剑法的诀窍，往日说到剑技，破云主人的情绪就会好些，可今天不知怎么的，这招失灵了。

　　“没注意。”破云主人向来目空一切的气质在这一刻彻底崩塌，鬼鬼祟祟地朝四周看了看，好像在忌惮大雪谷中那些看不见的幽冥。

　　江枫：“……”他的反应这么奇怪，是自己始料未及的，不知道又哪里出了问题。

　　“前辈，我这次下山是去东海岸寻找补魂之物的，你可知道——”

　　“不知。”破云主人拒绝得干脆，浑身散发出一种焦虑的气息，好像一刻都不愿再与他停留下去。

　　这个问题还没问出来就被一棒子打死，江枫明白这是下逐客令了，再不走，就该挨打了。

　　他有点不安地道：“前辈，那我先走了，下回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来。”

　　破云主人这次没有理他，转身向无冰谷深处走去，他虽心绪不宁，身形步履依旧气度不改，一脚一脚踏在厚厚的新雪上，遗下一串笔直而深浅相同的足印。

　　少倾一阵风来，卷得他身下的雪沫翻飞旋舞而起。

　　江枫看着他的背影，心底忽然腾起一个念头，苍茫雪原中，他像是个没人知晓的孤独过客，身披漫长的时光，在这世上无涯的寒意里踽踽独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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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讲真，破云主人是我的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