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婚约 ...
-
婚约
纪晓芙初下峨嵋时还是料峭寒冬，那时节，天冷的厉害，百里之内枯草横生，有时候一行人行至野外，上不着村，下不着店，几个姐妹只能缩在山洞里，拾几根柴火，围着火堆取暖、说话、修习，小师妹苏梦青内力稍弱，火势渐小便冷的直打哆嗦，直窝在纪晓芙怀里听她讲故事。
后来行至江南，已是二月天气，江南春暖的早，几簇早花开的鲜艳，还未及长远，纪晓芙便被杨逍掳了去，那地方名唤竹苑，后园处专有一处竹林，修篁森森，绿荫遍地，纪晓芙最爱清晨早起，听那鸟鸣嘤嘤，沙沙风响，便觉神清气爽，不胜欢喜。在此间待了不到两月，海棠花也开了，杨逍还摘过一枝斜插/入她鬓角，但她还是走了。
从暮春初夏到仲夏时分，岁月悠悠，转眼在武当山上又消磨了两月时光。俞岱岩的病渐渐有了起色，他残疾之日尚短，不似原书中躺了一二十年，故而恢复的也快，不过两周，四肢便渐渐生了力，第四周渐渐能以杖代步，他自觉长躺无益，恨不能一日恢复，故而恢复之中种种痛苦竟能生生忍下，倒是纪晓芙担心他复健过勤，反至劳损，常常在旁劝说。
眼见着俞岱岩日渐一日好转，几个师兄弟心中自然是喜不自胜，不说佛爷似的宋大，豪侠般的莫七，便是一贯冷面的俞二和一开始尚存提防之意的张四，在心里都将纪晓芙当成了自家亲妹子，不止衣食住行上对纪晓芙也更加体贴，闲暇之时，还时时半开玩笑似的提醒殷梨亭，要他对纪晓芙再好些，若是以后有负纪晓芙，其余几个兄弟再饶他不过。
纪晓芙承他们恩情，心中却更加愧疚，每每看着殷六那张害羞又期待的脸，便觉无地自容，纠结之下，也只能更用心的照顾俞岱岩了。多赖俞三意志坚定，也得亏纪晓芙从旁协助，以及武当上下配合有力，不过两月，俞岱岩渐渐能下地走路了，虽然脚步略显蹒跚，但恢复的如此之快，当真称得上一句“奇迹”了，纪晓芙瞧着，也略微松了口气。
这夜，纪晓芙信步走到溪水边，随处找了块石头坐下，看着溪边清水清澈，想的当日竹苑溪边，她与雁儿嬉闹、杨逍支颐微笑的模样，以及她那日故意捉了只螃蟹逗雁儿，结果那只螃蟹忽然挣落，扑通一声，把隔得远远的杨逍都给吓着的场面，想到他受惊的样子，不由得莞尔一笑。
“晓芙……”纪晓芙心头大震，脖子不由使唤的往后转，抬头一见，原来是殷梨亭，不由得松了口气，但心里涌起一股说不出的念头，品不出是失落还是庆幸，不过不管什么，也只能轻轻掩去，起身道：“殷六哥好。”
殷梨亭笑着道：“晓芙妹子，你怎么到这里了？”他眨着眼睛，有些手足无措，稚气的可爱。
纪晓芙笑道：“武当山风景如画，我随便走走，不想就见到这么美的风景。”
殷梨亭忽道：“你若喜欢，以后我天天陪你一起瞧！”说完又觉得有些轻浮，不由得红了脸，飞快的斜起一眼，瞧着纪晓芙，而后望着碧溪，腼腆的笑了起来。
溪边林深幽幽，一时间呼啸起来。
纪晓芙不忍心打破少男初心，但时机已到，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若是耽搁日久，只怕殷六泥足深陷，更加无法自拔，于是道：“殷六哥，你还记得我初上武当，说，此次前来，一为俞三哥，其二，便是为你而来么？”
殷梨亭有些忸怩，但最终慷慨道：“我记得的，不过……这事原不该你女孩儿来提，我是男人嘛，该当是我请家严向令尊、向令尊提亲的。”说完一时面目通红，但眼中含笑，仍是不胜欢喜。
待他说完，林边忽起一阵大风，便是仲夏之夜，也叫人觉得微微生凉。
纪晓芙微微蹙眉，道：“殷六哥，我……我对不起你。”说着眼眶儿已红了一圈，她瞧着殷梨亭，不觉泪光莹然，泣道：“许是天长路远，你还未知晓……今年二月，我在江南办事，因为武功低微，被一男子掳走……”
殷梨亭初时不解其意，听她叙述，心中又怜又愧，又恨又怒。他对纪晓芙早就心生爱慕，而后纪晓芙成了他未婚妻，他心中自是欢喜，他虽说不出“行也思君，坐也思君”这样的话，但练功偶得闲暇之际，时时回顾她倩影，便觉心中欢喜之至，更不用说有了这两月的朝夕相处，于他心中，早已是情根深种，生死以之了。
此时听闻她在江南为人所掳，不由冲冠怒道：“这贼人在哪儿？”又怕纪晓芙害怕，不由放缓的语气，两行清泪缓颊而流，颤声道：“晓芙妹子，你、你没受伤吧？你放心，明日、明日我就回家提亲，再不让你受苦……”
纪晓芙听见此语，愧意更甚，她轻轻摇头，道：“殷六哥，他没碰我，他待我……他待我很好。”
殷梨亭大惊，一时间竟不知作何言语。
纪晓芙道：“殷六哥，我对你不起。你只当、你只当没有我这个不知礼义的未婚妻，咱们、咱们除了这婚约罢！”
林风似乎停了。
殷梨亭此时才似找回知觉，茫然道：“晓芙妹子，你、你说什么？”
纪晓芙抹了眼泪，决绝道：“殷六哥，你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男子汉，我不愿欺瞒你，更不愿耽误你，是纪晓芙不知廉耻，背信弃义，你若实在气苦，便一剑杀了我罢！”说着双目紧闭，只待殷梨亭一剑毙命。
殷梨亭怔怔的道：“晓芙妹子，你、你大可不必如此……我同你，我同你一起杀了那狗贼便是，你、你何苦自污如此呢？”
纪晓芙抬眸，看了他一眼，眼泪扑簌簌的又落了下来，道：“他不是甚么‘狗贼’，他也没有强逼于我，是我自己不争气，倾心于他……”
殷梨亭不解，红了眼眶，怔怔问道：“我不好吗？”
纪晓芙摇摇头，道：“殷六哥，你哪里都好，论出身，你是名门佳子弟，论人品，你人品端方，是江湖上少有的君子，论性情，更是万里无一……他哪里都比不上你，可，可我实爱他，不能舍他。我，我每天晚上躺在床上，想起这些事，都恨不得去死，我是天下最不祥，最不幸的女子，求求你，殷六哥，你杀了我罢！”她说到此处，竟是忍不住抱膝痛哭，显然是忍了这些话良久。
殷梨亭的眼泪也落了下来，问道：“你舍不得他，你就舍得我？”
纪晓芙道：“情之一字，实非由己。我也曾扪心自问，那人有什么好？可情字并非由好坏决定，旁人都说他是魔头，可……可倘若他真错了，我也愿意陪着他一起改过。殷六哥，你什么都好，可是，我的心勉强不来。便纵是此时我瞒了你，咱们好好的在一起了，但夜深之时，无人之际，我抚心自问，也终会有愧，到时候咱们两个都不会好过。所幸撂开手，一别两宽罢。”
“你就不怕他骗你吗？他如果当真爱你，怎么会让你一个人上武当，让你一个人对我……？”殷梨亭大声道。纪晓芙知道，他素来是个谦谦君子，从未如此愤怒过，此番定是伤的狠了，可这般之下，仍不肯出口伤人。
“那也是我的命。”纪晓芙看着碧溪，一颗泪珠挂在她腮边，她也不在意，只是轻轻的道：“殷六哥，说实话罢。我此来武当，他并不知晓。”她的声音缥缈的很，轻轻柔柔的散在天边，将心事说给风听，说给夜听，说给……殷梨亭听，她说：“按照约定，四月三号我便可以离开了，于是当天晚上，我收拾了行李，便要回峨嵋去，我想向他告别，可他不让我走，他跟我说，他喜欢我，要娶我做妻子，他说他一辈子只会有我，他不能看着我去送死……他说的时候，我心里慌的很，可我也欢喜的很。我、我那时很想随他去了，天高地远，隐姓埋名，跟他过一辈子，叫谁也找不到我们。”她说着，嘴角浮现一丝甜笑，但不一会儿，那抹笑意转苦，眼泪直流了下来。
她道：“可我不能这么做，我不仅是峨嵋弟子，是金鞭纪家的女儿，还是……还是你的未婚妻，我不能那么自私。殷六哥，你是个好人，你不该受这样的委屈。以后的事，谁都说不准。我跟他走也好，不跟他走也罢，我都得把事情原原本本，一五一十跟你说清楚，我不能让你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蒙在鼓里，不能让你凭空受人家的侮辱。我着实栽进去了，你觉得我寡廉鲜耻也好，水性杨花也罢，殷六哥，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一剑杀了我，我也没法怨你。”她说着，一双泪眼便向殷梨亭瞧去。
殷梨亭听她说一句，心便像被软刀子割一下，她这些话说完，他的心早已血肉模糊了，他有那么多话想要问，可他一句都问不出口，他只能看着她，一言不发。
林间竹风轻荡。
良久，殷梨亭缓缓道：“我明天修书回家，咱们……婚约作废。”
作者有话说第11章 婚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