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牌占卜》别称

4、chapter.4

　　贝拉数着日子，几根手指被她翻来覆去地摆弄，无论如何也算不到她想要的日子，那个弥漫着泥土腥气和细腻花香的季节。

　　她忘记了噩梦，或者说是刻意遗忘，她的小脑袋瓜能存下的其实也就只有她力所能及的小小世界，也许还要再加上她曾趴伏在书桌上，翻阅过那些讲述这个世界的书籍的文字。

　　在闲暇时间，贝拉也会探出一根食指，逗弄总有些呆滞，总会反应不过来的小雀，抚摸它的小脑袋，或是静静地看它转过头，本能地梳理永远都整齐不起来的绒羽。

　　她有时候也会把篮子拎到窗台上，尤其是天气好的时候，那个时候小雀也会比往常要精神一些，倚着篮子，单腿支撑着站起来，探出一个小脑袋看看贝拉家里不大的院子，然后便会因为无力而重新窝回角落，倾听贝拉的话语。

　　贝拉平时话很少——或者说根本就没几句，她不太擅长和同龄人打交道，也不善于对付比自己小上好多岁连话都讲不利索只会咧大了嘴巴傻笑的弟弟妹妹，甚至不习惯对母亲撒个娇，抱个怨，她只懂得对自己说话，在起床的时候对自己说早上好，在睡觉之前对自己说晚安。

　　现在她多了个可以说话的对象，她梦寐以求的伙伴，会全神贯注地倾听她说的话，不会肆意打断或是强行将自己的观点倾注到她身上，她想象过的好朋友，在今下仿佛重生在了她的小雀身上。

　　可她的小雀很累，累得呼吸间没什么热气，贝拉坐在窗台上，隔着窗眺望远处灰蒙蒙的建筑，她长长地打着哈欠，同样有些乏了，半阖着眼睛低头看篮子里缩成小小一团的小雀，有些忧心地替小雀盖好布条。

　　她不敢打开窗，不敢让小雀再吹一点寒风——谁知道什么东西会带走她的小雀呢？她不敢冒险。

　　但她总感觉有风，这就有点糟糕了。半夜，贝拉迷迷糊糊地醒过来，感受到下巴上的一丝凉意，房间的窗似乎没有关好，一缕风从窗户的缝隙里进来，绕过墙角，径直扑到贝拉身上。贝拉翻了个身，被风吹的打了个哆嗦。

　　她揉着眼睛爬起来，蹭着拖鞋走到窗边，伸手拉了拉窗户——关紧了的。

　　然而她的确感受到了风的存在，携带着冬日新雪沉积后格外干净的气息，她打了个哈欠，抓了抓蓬乱的头发，眯着眼睛往窗外瞧，视野里依旧是白茫茫一片的院子，与白天并没有什么区别，新雪落下后，仅仅将她之前在院子里踩出的脚印抹去痕迹，重新变得平整，甚至没有别的变化。当然这是很正常的，寒冷的冬天，应该没有什么动物愿意离开温暖的窝和充足的食粮跑到雪堆里打两个滚——也许那些有着厚实皮毛的家伙愿意这么干。

　　贝拉慢吞吞地从窗台上下来，没踩到拖鞋上，光着脚踏上地板，路过桌子时漫不经心地冲里面看了眼，随机睁大了眼睛，再次打了个哆嗦。

　　她心爱的小雀，此时宛如石雕，僵硬无比，生机全无，它身上那一点虽然微弱但依旧存在的温暖与呼吸间的起伏仿佛成了午夜时分的幻觉，钟声一响便破碎成月光下的剪影，贝拉屏住呼吸，几乎要发出一声悲鸣。

　　“咚——”

　　那一瞬间，身后似乎有钟声响起！

　　贝拉腿一软，差点跪在地板上，她揉了揉眼睛，擦去一点惊吓出的眼泪，再仔细看去时，小雀还是她印象里的小雀，乖乖巧巧地窝在篮子的一角，闭着黑色的小眼睛，胸膛略有起伏，全身的绒羽都好像随着它轻巧的呼吸细密地颤抖着，一切安好。

　　她又怎么能相信刚刚她看见的不是幻觉呢，明明一切都真实得可怕，然而事实就在眼前，没有人能反驳它。

　　贝拉扶着桌子爬起来，踉踉跄跄地坐回床上，扯过被子一角，突然又鼻子一酸，转头看向一半浸在月光下一半沉在阴影里的篮子，默默祈祷起来：无论如何，我还是希望你能健康地生活下去，用天真的眼睛看尽世间百态，用稚嫩的翅膀抗击人生丑恶，如你的先辈展翅高飞，迎接灼灼烈日与凛冽风雪，毫无畏惧。

　　贝拉这么想着，她也这么尽心地照顾着，可是小雀还是一天天衰败下去，原本有时候在天气晴好时还能有点精神叫两下蹦跶两下的小雀，愈发衰弱，等到一段时间后，小雀的翅膀和腿都长好了，连母亲都愿意亲手喂它吃东西的时候，它失去了原有的神气，连那一点点的精神气都留不住，整天闭着眼睛蜷缩在篮子的一个小小的角落里，唯有贝拉给它喂食时它才勉强睁开眼睛，连喙都无力张开。

　　“你吃一点，吃一点啊！”

　　贝拉跪在地上，用食指托着食物送到它的喙边，低声请求它，小雀看起来困倦极了，它略微睁开眼睛，转动小脑袋，将食物啄进自己嘴里，甚至不知道有没有吞下去。

　　它看起来快死了，蔫蔫的，奄奄一息，活下来的可能只有那一小点火苗，在炫目的极光下即将失去所有光芒。

　　贝拉在长久而无望的期待中渐渐绝望，她看不见小雀康复的希望，也没有人能告诉她它到底怎么了，只说，接受这一切吧，它要回到它来的地方了。

　　她又怎么能接受在她庇护下的生灵以一种堪称无解的方式离去，她毕竟是个小女孩，不知道有种离别叫永恒。但她很快想起了曾经抛之脑后的，似乎可行的办法。

　　“不，不然……我带你去找那位占卜师先生？他会让你活下来的……你是不是要活下来啊！你是，是只鸟啊！”贝拉手一抖，手上的食物洒了一地，小女孩跪坐在地板上，抬起手臂覆盖在双眼上，有透明的泪水顺着手臂滴下来。

　　她弓着背，垂着头，棕褐色的发丝蓬乱，有几缕在耳边蜷起，“我又怎么知道你愿不愿意活下来，活，活着，但痛苦，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不甘心——不甘心你活着的时候尝尽疼痛与冰冷，死了之后只剩孤独与黑暗……那位先生的鸟笼里，又怎么会有你喜欢的牛奶和小米呢……你要是愿意，我们就这样过下去，我会一直在你身边，说不定你能等到春天，到那时，我要带你去温思敏斯特的郊外，那里有着一大片的，很好看的花……”

　　“啾……”

　　她突然听见了多日没出声的小雀的声音，极细，极微弱，贝拉茫然地低下头去，恰好与小雀对视，天边隐约亮起霞光，一声若有若无的钟声自天际遥遥传来，她突然间明白了面前非人生灵的意思，好像背后有什么人，正伏在她的耳边为她翻译，一句一句，一个词，一个词。

　　不……

　　它说。

　　让我活下来……

　　让我活的长一点，再长一点……

　　让我的翅膀有力起来，让我的身躯强壮起来……

　　让我能栖息在你的肩膀上，用我的喙梳理你的长发……

　　让我的眼睛看看你的世界，用我的心……

　　让我献上我的心……

　　它安安静静的，它又仿佛在鸣叫，在述说，它在竭尽全力让它的小主人知道，它愿意。

　　灵魂才是无所畏惧的，它的灵魂告诉它，在死后的世界，可没有这样的，愿意在大雪的冬天将它从雪里捧起来，拢进怀里，用自己的围巾仔仔细细围好，舍不得它再次受到伤害的主人。

　　我将献上我的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