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牌占卜》别称

1、chapter.1

　　温思敏斯特的冬天明明才刚刚开始，却漫长到仿佛已经过了一个世纪，整日不见暖阳，以至院子里原本葱茏的草木都枯黄了，蔫了，等到冬日的第一场雪落下，视野里更是看不见一星半点的绿，不大的前院覆满积雪，白茫茫一片，有时勉强能在雪地里看见几个被啮齿类小生物用力凿出的黑黢黢的洞来，但不久后又被新雪所覆盖。

　　贝拉·布鲁姆趴在窗台上，她掀开窗帘的一角，向外面望去，试图能在雪地里看见点不一样的东西。

　　她毕竟是个活泼好动的女孩，然而在大雪天她的母亲曾严令孩子们不准出门以防意外，别的孩子在家里上蹿下跳倒是与以往一般开心，可贝拉一直期待着母亲的命令失效，这样她就可以离开充满壁炉里枯枝燃烧后散发的奇怪的焦味的、暖烘烘的、面前总是摆着一大叠热松饼充当零嘴的屋子，跑进雪地里，狠狠地打几个滚，嗅闻在冬日下交融的草木和新雪的气息。

　　可能是屋子里太过暖和的原因，窗玻璃上总是凝结了一层水雾，使得外面的世界看起来朦胧极了，也耀眼极了。

　　贝拉伸出手去擦拭，但擦不干净，窗玻璃上依旧残留着水痕和冰花，倒像是贝拉在新年前跟随家人去教堂时仰头看见旧教堂高高的窗户上仿照彩色玻璃贴的褪色的彩纸，在阳光下总是映射出不规则几何图案的剪影，带有奇异的美感。

　　“雪停了。”

　　贝拉小声嘟哝着，她回头看一眼紧闭的木门，又跳下窗台，跑到房门前，悄悄地打开一条缝，听见母亲扯着她的大嗓门尖叫着让她的弟弟把要做甜点的淡奶油放下，楼下时不时传来金属碰撞的声音，伴随着弟弟和妹妹们尖锐的笑声以及父亲训斥孩子们不许胡闹的声音。

　　现在没有人想得起她，也不会有人来打扰她，贝拉可以放心自由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比如打开窗户，让温思敏斯特冬天的冷风一下子灌入屋子，驱走令人昏睡的热意，她会立刻精神起来，手脚也会有了力气，足以支撑她爬出窗台，沿着房屋的外延轮廓跳进院子里，一头扎进积雪中。

　　她的房间毕竟只是在二楼，下面还有厚厚的一层雪垫着，不会受伤的。

　　贝拉这么想着，也这么干了，她顺顺利利地爬了下来，甚至不用跳，就能成功到达地面，双脚踩进雪里的感觉是房间里的地毯所模仿不出来的，那种绵软却又坚硬的触感，每走一步都带有嘎吱的细微声响，并留下一个个大小相仿的雪洞。

　　“这就是我喜欢冬天的原因，就算大部分时候我是接触不到雪的，但看着也会觉得心情好起来……”

　　她这样想着，弯腰，从雪地上抓起一把雪来，双手用力捏出一个冰球来，轻轻一掷，雪球砸到围墙上裂开，簌簌落下，又成了墙角积雪的一部分。

　　“啾。”

　　她没有听见，毕竟这鸣叫太过细微，又隐藏在茫茫雪地里，被厚重的雪吸收了大部分的声音，贝拉又抓起一把雪，打算捏个小雪人时，她听见了。

　　“啾！”

　　弱小的、初生的鸟雀……

　　贝拉迅速转过头，将视线投向院子里唯一的一棵歪脖子树，然后冬天在这棵树上留下的印记实在明显，树枝上没有一片树叶，只留下棕褐色虬结的躯干，艰难承受积雪的重量。这是棵一眼就能看个遍的树，没有什么鸟雀在上面叫唤。

　　她想着，大概是她的错觉，毕竟现在季节，没有什么鸟雀会离开自己温暖的窝飞到这棵连片叶子都没有的树上。

　　“啾！”

　　然而这次她很明显地听见了，虚弱的，柔软的叫声。

　　贝拉一把抛下手里的雪，踩着吱嘎作响的积雪一路从墙角走到树下，蹲下身，看见了一只几乎把自己整个身体都埋在积雪中的灰扑扑的小雀，这小雀睁着一双小小的黑眼睛，顶着一身松散的绒毛，小巧的喙张开，虚弱地鸣叫着：“啾——”

　　“看我发现了什么，”贝拉毫不犹豫地摘下自己的围巾，几下折成一个窝，又伸出双手将小雀圆滚滚的身体捧起来，放进围巾的窝里，“一个惊喜……小东西，你这是怎么了？”

　　小雀并没有挣扎，几乎是乖顺地蹲进围巾中，似乎是在汲取围巾上残留的人类的温度。

　　贝拉这下子也没有了继续玩雪的兴趣，她匆匆将围巾叠好，双臂拢着跑回屋内，大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并没有引起厨房里家人的注意，但她踢着拖鞋跑过走廊时的动静有点大，母亲从厨房里探出头。

　　“贝拉？你从哪儿回来的？外面的雪停了？”

　　“是的妈妈，雪停了！”

　　她不得不慢下来回应她的母亲的问题。

　　“你抱着你的围巾做什么，在外面没有戴起来吗……停下来！弗兰克！不要用你碰过泥巴的手去碰今天的甜点！”

　　“妈妈——我洗过手了！我连指甲都剪得干干净净的！”

　　贝拉趁着弟弟将母亲的注意力吸引过去的机会赶紧躲回房间，她拆开围巾，正好看见那只小雀仰起头来，用那双黑漆漆的，无辜而又天真的眼睛瞅她，她受不了般地叹了口气，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小雀毛茸茸的身体，指尖触碰到了冰冷蓬松的绒羽。

　　小雀仅仅晃了晃，然后歪倒在围巾里，并没有做出试图逃离的动作，只是贝拉依旧看出了问题，她皱着眉头将略有些颤抖的小雀捧起来，看见它身下那只扭成一个奇异的角度的小爪子。这只小雀的腿摔断了。

　　贝拉没有深想，她猛地站起身，思考着如何帮助这只小雀恢复健康，然而她并不懂得这方面的知识，镇子上也没有什么靠谱的研究过小动物的医生，连大人也不太可靠，母亲很讨厌这类毛茸茸的小生物，尤其是曾经一只不知道是野猫还是什么动物在家里无人时窜进房屋，弄得屋子里都是毛的时候这种厌恶到达了顶峰，所以她也不能求助家里人。

　　“啾……”

　　围巾里的小东西再次发出微弱的叫声，贝拉回神，将围巾拢地更紧，让快被冻僵的小雀快些恢复过来，“你得吃点东西，可是我不知道该喂你什么啊，你喝牛奶吗？”贝拉轻轻抚摸它的背脊，把早上送奶工送来还没喝完的鲜奶倒了一瓶盖底出来，推到它前面。

　　小雀停下梳理自己羽毛的动作，似乎是对牛奶有点兴趣，它歪了歪头，老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是食物，才慢慢地啄一口，之后动作渐渐加快，应该是真的有些饿了，浅浅的一层牛奶很快被它喝空，露出底来。

　　“我一会儿给你找些谷子，不过家里好像找不太到，不知道外面哪里有……”贝拉小声地对它说，“我出去的时候，你可别乱叫啊，我会把你藏好的，但万一被我妈妈发现了，我就救不了你了，她可不喜欢你这样的小东西。”

　　小雀静静地看着比它大了无数倍的贝拉凑近，说些它听不懂的话语，于是它扭过头，再次梳理起自己的绒羽，有时还呆愣着停顿一会儿，可能是在回味刚刚那一点浅尝辄止的牛奶的味道。

　　贝拉悄悄摸下楼梯，在厨房里抓了一把米，期间被在客厅里打滚的弟弟发现了，比她小五岁的弟弟发出尖细的笑声，一边拍手一边叫唤，不过母亲很快就从厨房里出来，把小男孩赶回自己的房间里。

　　贝拉回到房间，给小雀面前的瓶盖里添了点米，剩下的放进一个小袋子里，她半蹲下来，专心地看小雀慢吞吞地啄米。

　　晚餐时贝拉有些心不在焉，弟弟和妹妹吃饭时并不安稳，将食物戳得到处都是，餐布上总是纵横着好几道酱汁或是果酱的痕迹，将干净的餐布染得花哨无比，母亲只好骂骂咧咧地从柜子里掏出已经有段时间不用的围布，给小孩子们围上。

　　父亲正好坐在贝拉的侧边，看起来对妻子儿女总在晚餐时间上演的闹剧不太感兴趣，永远都推着他那副有些掉漆的眼镜，试图用一把叉子插住餐盘里剩下的最后一粒豌豆——直到他发现自己的手已经不能稳定地将豌豆卡在叉子中，他只好放弃那把有些笨重的银叉转而使用放在他右手边的勺子。

　　贝拉等着父亲将最后一粒豌豆喂进嘴里，才有些犹豫地开口：“爸爸。”

　　父亲将勺子放下来，转过头看着她，目光平静：“我看见你好几次有话想说，贝拉，你希望知道什么？”

　　长辈的目光似乎能透过他鼻梁上那副眼镜，穿过贝拉故作镇定的表面看清她的内心，贝拉犹豫片刻，还是说了，但她将声音压低，贝拉并不希望被母亲知道：“爸爸，我想问，镇子上有没有能治疗小动物的医生？”

　　父亲似乎知道她在顾虑什么，他看了眼妻子，同样压低了声音：“我得告诉你，没有，上一任兽医已经移居外地，想要找他的话只能去外边，”他顿了顿，“你可以尝试去找卡门先生，他是一位巫医——懂得一些草药知识，他也许会帮助你。”

　　父亲并没有询问贝拉的目的，或许是他对女儿的行动并不在意，又或许是他的内心已经有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