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柳城秘事》鲨鱼有鳞

98、第 98 章

　　十月里，得了开冬科选才消息的学子从各地前来。虎骁卫在四边城门值守，但见持地方开具的冬考路引，一律发放十日餐补住宿银钱。
　　李晞换了寻常的衣服，站在树荫里看来来往往的人，他们背着书匣与行囊，风尘仆仆，有的年轻，但更多已至中年。
　　甄应诲在位的几十年里，选才择孝廉而非择才能，李纯曾经想过开考选仕，却被他阻拦者，最后没有成功。
　　李晞莫名有些沧桑之感，他叹了口气，转身往回走，却见李昀与他的妻子并肩走在路上，也来看冬考入城人群。
　　李晞忙避开一边，等两人过去，才继续往回走。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避开李昀，只是不想见。走到青桐巷附近，他探头看一眼，拆了新盖的房舍均是砖瓦构造，比以前又大又敞亮，也不怕火烧，只是原先裴固家院里的树，已经被砍去，这会儿一眼也找不到他家了。
　　“世事常易……”李晞叹道。“原先看着父皇过得憋屈，不想现在轮到我憋屈了。”
　　但转瞬一想，他总比李纯好许多，至少他身边有个可心的人陪着。
　　这样想来，就不觉憋屈，也不觉得世事常易。李晞抄手绕去城南，到刘采果子铺买了好多新蜜饯，拿回去给伏云绮吃。
　　宫里丁旻正在教着新来的飞龙卫认地方，又教他们规矩，忙的不可开交。温琅也在边上，却只看不干，丁旻无名火起，道：“你也跟着我师兄学了二十天，论理是我师弟，你就不能来帮帮忙？”
　　“哦。”温琅说。“好，我帮裴师兄的师弟做事，也行。”
　　丁旻听后，心里更堵，道：“你坐着罢，不，你还是一边儿去罢。”见温琅不走，他领着排成一队的小孩儿走了。
　　去年进来的新人早已能够独当一面，这会儿三三两两的过来，领走一个或者两个孩子，也跟从前老飞龙卫教他们一样，手把手的教导。丁旻吐出一口浊气，心想引退的折子是该早早写好，到时候往李晞脸上一摔——当然只是假想——就走了。
　　无独有偶，裴固也是这么想的。
　　大概是心里有了想退下去闲散的念头，这会儿干活儿格外觉得累。冬考的人先放进去，又要跟谢金梧的人一块儿去守考场。冬考所用笔墨文房都是考场配的，不许考生自带，更不许夹带。到十一月初考时，各间又得安排取暖的东西。自打查抄过几个安养司大臣，这会儿安养司只管一应东西过来，其余再不管，免得经手多了，又要落人话柄。
　　裴固今日带人看过考生们居住的客栈，见都在温书，没有打架闹事的，便安排了人夜里守着，自己回家去不提。
　　在回家路上，过驿馆时，遇到裴冬拾，手里拿着一封信，很薄。
　　两人并肩走，买了块豆腐，又买了条鱼，准备回家炖汤。已经是下午时分，豆腐看着也不太新鲜，表面干巴巴的。
　　“这回怎么这么薄？”裴固问。
　　裴冬拾捏一下，说：“不知道呢。”
　　“回家看看去。”
　　裴冬拾将干荷叶包的豆腐往上提了提：“嗯，爹爹今日想吃清淡的还是味道重的？”
　　裴固想一想，道：“你丁叔叔来，做江东口味罢。”
　　“丁叔叔天天来。”裴冬拾笑道。“爹爹只今日想到丁叔叔是江东人——”
　　裴固耳朵发红，忙说：“你丁叔叔在飞柳城住了二十来年，哪边口味都吃得，不过是想起来罢了！是我要吃！”
　　“哦……”裴冬拾又笑。“我问爹爹吃什么味道的鱼头炖豆腐，爹爹却说丁叔叔吃什么味道，从来没问我，可怜我哟……知道的说我是你女儿，不知道的，怕不是以为丁叔叔是爹爹的儿子呢。”
　　裴固被她一说，更是耳朵红透，将那还没死的鱼拎着甩了几下。
　　“浑说甚么！”裴固板起脸。“再说便不让你出去玩。”
　　“爹爹不让我出去，我自己出去就是了。”
　　父女两个一路拌嘴回家，拿了刀板在外面收拾鱼。安护司的人来查过之后，家里弄得乱七八糟的，好在没什么损伤，只是院子里种的花被踩了不少，眼见明年春天不会打骨朵。两人净手后，一个切豆腐与蔬菜，一个刮鱼鳞。一会儿丁旻回来，可巧被花墙挡住坐着矮板凳的裴冬拾，只看到裴固挽着袖子切鱼，便大声道：“师兄，我与你说，今晚上咱们两个不急睡，我写一写折子，你帮我看看文理……你看我作甚？”
　　裴固便往边上瞥。
　　丁旻还在说：“或是晚上咱们睡时，我念你听，横竖都在一……”
　　他这会儿看到了。
　　“……一起学过的。”丁旻硬是给扭回去。“冬拾切菜呢？豆腐切得好。”
　　裴冬拾看看放在小竹匾里的豆腐，怎么都看不出这种四方块怎么能切不好。但她总归知道什么，便笑着将切过的菜放到一起，道：“我先去将火点上。”
　　她走后，裴固把刀递给丁旻：“你来，我片鱼肉片得手疼。”
　　丁旻把外衣一脱，提刀开片。
　　裴固见裴冬拾拿回来的信还放在窗台上，就送去给她看，反正盯着火头也无有太多事情做。
　　“你刚刚要说甚么？”
　　丁旻道：“我说我要写引退的折子，到时候你给我看看，今日将新人领进门，也觉得自己做太久，跟我一道进门的，大半都成家立业了。”
　　“你也想着成家立业？”
　　“我有你，不就成家了？”丁旻笑着看他。“白捡一个女儿，还是养大了的，多好。”
　　“是我养大的。”
　　“嗯，是你养大的。”丁旻将鱼骨鱼肉分拣，动作熟练。“你刚捡回来那会儿，还不是我天天值夜前熬米汤喂她。”
　　“丁卫首这事儿倒记清楚了，怎么不记得从前我怎么照看你呢。”
　　“我记得——”
　　丁旻处理完鱼肉，到小花园里摘了几片香草叶子揉碎，用汁液一起洗手去味。裴冬拾见这边好像忙完，过来拿了鱼头鱼骨去熬汤炖豆腐。她小时候生弱症，什么都不好给她吃，一年四季各类汤羹，后头身体好了，就成个爱吃的人，这会儿自己在厨房折腾也挺开心。
　　“对了，师兄，跟你说个事儿。”
　　“讲。”
　　“今年冬天，我娘回来。”丁旻靠在花墙上。
　　裴固一怔：“她不是嫁去西海……”
　　“今年西海通新航路，比从前的快了大半，她想着回来看看，信早就寄出，只是前些日子海上大风暴，便耽搁了，今天才到我手里，看信里写的日子，也就这两天。”
　　裴固一时有些六神无主：“既她回来……你家怎么也该收拾收拾，我就……”
　　“你怕甚么。”丁旻打个响指。“这事儿我虽没和我娘说，她必不介意。”
　　“你如何知道她不介意？从前她含辛茹苦将你送来，是想你出人头地扬名立万的，这会儿你忽地跟她讲——”
　　“打住。”丁旻手指按在裴固嘴唇上，只觉又软又凉，不由左右蹭着磨了几下。
　　裴固在说正经事，丁旻却不正经，恼得他张口咬了一下。
　　“哎哟哟，怎么上嘴咬。”丁旻开玩笑道。“幸好是手指头，不是别的玩意儿。”
　　“谁和你说笑了！”
　　“我也没和你说笑。到时我来讲，不让你受委屈。”
　　裴固说：“我是怕受委屈才这么说？”
　　厨房那头，裴冬拾远远喊他们：“爹爹，丁叔叔！汤滚开了，过会儿能吃，你们将桌子先放下罢！”
　　被一打岔，也就没了争辩的心思，裴固扬声道：“就在亭子里吃，今日不算冷！待会儿端锅子让你丁叔叔去，你不要自己动，小心烫着手！”
　　丁旻道：“疼你女儿，不疼我。”
　　裴固白他一眼：“一个两个争什么，回来路上冬拾说我不疼她疼你，这会儿你倒说我不疼你疼她。”
　　“我就要争，我也是你捡回来的。”丁旻将小杀虎解下，靠在墙上。“走了，吃饭了，不要想别的。”
　　裴固被他推着去凉亭里落座，这一夜过得安稳。裴冬拾拆信看了，的确只有一张，到很晚她也没睡，窗上映出一个小姑娘的影子，不是埋头写字，像是在思考什么。
　　丁旻拥着裴固睡下，睡前写了一份奏折，裴固看过之后觉得没问题，自己抄了一份。
　　“明天我跟你一起进宫。”裴固将睡着时说。“反正等冬考完了，虎骁卫的新人也要补，我只等小岳婚期过了，便跟你一起退下来。”
　　丁旻拍拍他的后背：“知道，快睡罢。”
　　次日果然两人一道入宫，因是大朝会，就先等政事商讨完毕，这才呈上折子。
　　李晞见他两人一块儿进来，心里隐约知道是这回事，听完后虽很不舍，到底绷住脸，将该交代的交代过，应允了。
　　丁旻心头一松，他偷眼看裴固，也是如此。
　　要退也是过了年，至少得先把事务交接完毕。由是这天丁旻还要值夜，又被李晞念了半天，念得烦了，连伏云绮都不要听，将个最小的绣绷子砸到他身上：“你也少说几句！指不定丁卫首就是给你烦的要走呢！”
　　李晞便装可怜，丁旻笑说：“我师兄吃这招，我是不吃的。不是给你烦的，乃是我在宫里太久，也想有闲。”
　　“早知该不放你走，温琅这人，你不知道，跟他说十句，他不回你一句。”
　　“岂不正好，收收你爱说话的脾气。”
　　“我偏不，温琅不跟我说话，我和姐姐说就是了。”李晞说着，将自己的大皇子抱起来丢着玩儿，吓得丁旻伸手去护，防他没接住意外掉落。
　　“你仔细点儿！”
　　“怕甚么，地上铺着东西呢，小孩儿不摔摔打打，怎么好好长大。”
　　他刚说完，年仅一岁的大皇子哭了起来，他已经睡着了，又被亲爹丢醒。李晞哄了半天才哄好。
　　外头裴固家，父女两个也没睡。裴冬拾拿着信，在裴固房门口站了半日，才敲门进去。
　　“冬拾？”
　　“爹爹…...”裴冬拾欲言又止，最后只把手里的信递给裴固。
　　裴固展信一看，寥寥数语，是安公子的笔迹。
　　他叹了口气，笑说：“冬拾，你想做什么，爹爹都支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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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无bet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