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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   夭绍十五岁的时候初次直面死亡,杀一条鱼、杀一只兔子、杀一条狗、杀一个人……无非都是两眼一抹黑,与睡着的时候看似无任何差别。活着和死亡究竟有什么区别?楚思温告诉他,有些人的“活”就是别人的“死”,是生是死仅仅过眼云烟。
      夭绍蹲在黑土堆前,手上沾满了泥巴,心里回想着楚思温的话,隐隐约约懂得了其中的含义。前不久那陌生的妇人还笑着让他进屋暖暖身子,一眨眼就躺在了黑乎乎的泥下。空气中弥漫的腥膻提醒着他:这个自称与他的过去有关系的人——死了。
      他相信楚思温的任何决定,却也自作主张了一回儿。李嬷嬷躺在血泊里,孤零零的,夭绍忽然就想起那包热腾腾的顶皮酥。他亲自挖了坟,埋了土,折了树枝栽在旁边,一坐便是天明。
      后来,夭绍骑着马,马蹄踩在乡间的泥土上嘚嘚地响。他望着天边的云,想象着公子对于自己自作主张的行为会是怎样的神情。会生气吗?估计不会,他从来没见过公子愤怒的模样。会若无其事?应该也不会,公子不喜欢他不听话。
      楚思温的形象在夭绍的脑海里变来变去,像唱戏似的,脸上一块白一块红,噔噔噔地绕着场子走半圈。夭绍这厢胡思乱想着,那厢就远远瞧见一只傀儡杵在山脚下。傀儡的肩上铺满簌簌细雪,似乎在那里守了许久。
      夭绍紧了紧缰绳,傀儡不远不近地跟在他身后。待他踏进九思庄的大门,已不见身后傀儡的身影。他特地绕去楚思温的书房,却未能寻到人。而后他又去了工坊、大厅、寝室,仍未寻到楚思温的人影。
      他在原地思索了半晌,着急地向后山去。后山有一处梅林,每到初春时分便是满眼的绯红,风一吹,落英缤纷。
      花瓣纷飞扬扬,楚思温站在梅花下迎着和煦的日光。他望了过来,沉默地等待着夭绍踏着绵软的花瓣,向他走来。
      “也不懂得换件衣裳。”楚思温抚过夭绍沾着血迹的衣袖,说道。
      夭绍怕污了楚思温的手,赶紧退开半步,拘谨地揪揪自己的衣裳。每当他比计划中的归程迟了些时辰,都会有个傀儡尽责守分地在山脚下待着。他
      “我不想公子多等一刻。”他饱含歉意地低下头,为自己前几天的自作主张感到愧疚。无论如何,他都不该让楚思温担忧的。
      “嗯。”楚思温说,“所以你为什么迟了两天归来?”
      夭绍瞅了瞅楚思温平静的神色,老实地答:“我埋了那妇人的尸体。”
      楚思温只是一笑,折下一枝梅花,端在掌心上把玩。他往来时的方向走去,嘴里吟诵着一段诗句,声音轻飘飘的似融进了春风里。夭绍虽笨,可记忆里极好,立刻想起这是楚思温曾在书房里读过的一首诗。
      定定住天涯,依依向物华。寒梅最堪恨,常作去年花。公子,你看起来很难过。夭绍你可记好了,你与我都是在这红尘中踽踽独行的游子。
      “公子?”夭绍不安地唤了声。
      楚思温没回应,直到回到书房,他把几案上的一封信交到夭绍的手中。
      “把这封信送到尤昶的手上。”他说,“回来之后随我出一趟远门。”
      夭绍把信小心翼翼地收好,好奇地问:“公子,我们需要去哪儿?”
      楚思温推开窗扉,遥望窗外跨过矮墙的藤蔓。夭绍顺着楚思温的目光望去,藤蔓生得丑陋,根上只有灰黄的残叶,却不知为何公子忽然对这根植物出神。
      沉吟良久,楚思温道:
      “去江陵,做一桩生意。”

      维清宫处在北边的青山里,三面环山,一面迎水,地势险峻,常年云雾缭绕。维清宫百年来恪守着隐世者“闲静少言,不落尘网”的门规,门人弟子虽上百,却甚少有入世者。尤昶是维清宫六长老的二弟子,因夭绍常替楚思温送书信或来取物什,故而维清宫的守门弟子早已熟知他,只以为尤师兄与他感情深厚。
      夭绍猜楚思温亦是维清宫的弟子,因为尤昶经常唤楚思温为“师兄”。虽然每次他唤“师兄”时,楚思温都会斥他一顿。
      尤昶听门下小弟子来禀报,便匆匆地丢下手上的事,把夭绍迎去他的院子里。他确定院里没有其他人后,方才掩上房门,替夭绍斟了杯热茶。
      “师兄让你过来的?”尤昶问道。
      “公子让我来给尤公子送信的。”夭绍把收在衣裳里的信封掏了出来,双手递到尤昶面前。
      “都说了多少次了,你别总那么恭敬,你只当我是你的朋友便好。”尤昶接过信封,笑道。
      夭绍嘴上答是,心里却不以为然。在他眼里,楚思温是至高无上的,那么楚思温的挚友也理应被恭敬地对待。
      尤昶寻了小刀割开信封,取出其中的信笺。从夭绍的角度望去,信笺里唯有寥寥几句,可尤昶花了许久的时间来阅读。直到他手心里的茶杯凉去,尤昶方才折起信笺。
      他迎上尤昶若有所思的目光,收紧握着茶杯的手指,顿时间产生几分不安。
      “你们不日启程去江陵?”尤昶沉声问。
      “是的……尤公子,请问有什么不妥吗?”夭绍察觉到尤昶前后态度的差异,不由多问了句。
      尤昶仔仔细细地望着他,须臾,换上往常轻佻的笑脸。夭绍愣愣地睁着眼,好似观了场川剧。
      “没事,只是师兄那么久没出过远门,有些担心罢了。”尤昶搬动凳子,挨着夭绍坐下,“夭绍,我问你,你是不是特别特别爱我师兄?”
      夭绍迷茫地眨眨眼,反问道:“尤公子,我不是很明白你的意思。”
      尤昶拍拍自己的脑袋,低声喃喃:“也对,师兄怎么可能会教你这些……小时候你还是个傻子……”
      言罢,他斟酌着词语,复问道:“就是,如果你们之间产生了不可调和的矛盾,你会怎么办?”
      “我不会和公子产生矛盾的,公子所思所想,便是我的所思所想。”夭绍毫不犹豫地回答。
      “但这个矛盾会使你们分开,这是不可避免的。”
      “我不会离开公子。如果没有公子,那我也不存在活着的理由。”
      尤昶凝视着他,嘴角的笑意渐渐收起。他的话好似复杂的诗句,在夭绍的脑海里挥之不散,始终嗡嗡作响,不知其意。
      “你应该明白,师兄从来不需要任何人。”
      夭绍手一颤,滑落的茶杯在地面碎开。他小声地道:
      “可我需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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