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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5章 以情相胁 ...


  •   踏入沈府,着眼处处熟悉,却又恍如隔世,往正院与年氏和沈昭请了安,将回门礼一一奉毕,沈清玉便与沈昭换到书房去说话。

      因着郑沈两家的婚事是冲喜,且目下郑锋未醒,是以回门这日便只有自己家里人聚齐用饭。沈府安静,沈清玉心里头也舒泰,她眼下一点儿也不贪图热闹,这几日的折腾下来,简直是越清静越好。

      父女两个往年里也没好生亲近过,这会儿寒暄半日才抹掉了几分生疏尴尬。

      “郑家待你如何,吃的用的,一应事体可还体面?”

      “一切都好,婆母很是体贴,家里头也无人正大光明地为难我。”

      沈昭看着眼前一身红裳的女儿,心中若说无愧那是假的,他心内叹息,不由更加慈和:“若有不好的,只管差了人回府来寻,父亲必为你做主。”

      沈清玉瞧他绕老绕去说不到正题上,心里都替他着急,索性便将话挑明来说:“女儿来时婆母已说过韩家之事,父亲可还有话要交代?”

      沈昭闻言一怔,半晌无语。当年他初见韩氏便惊为天人,那般容貌,男人岂能不动心肠?只可惜韩氏是个不通的,坐在他的位子上就不可能做出宠妾灭妻之事来,她不守规矩,忘了本分,他只能舍弃她,说到底还是美色误人,他与韩氏是两相辜负了。

      “玉儿啊,你心里可还怪责父亲?”许是被这片刻的愧疚怅惘勾起了旧意,沈昭不欲此时便说韩家之事。

      沈清玉讶然瞧去,心里五味杂陈,许是往年失望的时候多,她早已学会了不抱期待,父亲不说,她也一直觉得自个儿的日子过得不算差,说怪责怨恨,也是繁琐矫情。

      “这几日在国公府,想必该知道的你也知道了。”沈昭没有一定要女儿给个答复,转而带她坐到桌旁,这么些年来,父女俩还是头一遭这般叙话:“咱们家与国公世子走的路本也相同,都是想安安稳稳做个纯臣,夺嫡之争,从龙之功,不是生就是死。咱们家不能把身家性命压在上头,只好两头不·靠,谁知还是招了上头的眼。你是个明白的孩子,有些事父亲不怕告诉你,太子这些年来动作频频,卖官鬻爵之事不少都有他的份儿,朝中六部,多年经营,太子一党不在少数。伴君如伴虎啊,为父官职不低,整日里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不敢踏错一步,唯恐被人捉了把柄,落得个抄家灭族的下场,便是如此,还是惹上了事。”沈昭叹了一声,想到亲家夫人送来的那封信,连他也没想到自己的闺女会明白至此。当日冲喜,他与郑家的默契都是送长女成亲,谁知长女那般行止,实在难以撑得起世子一房的物事,他这三闺女和四闺女只有数月之差,权衡过后,便送了相对明白的三闺女去做这冲喜之事。嫁入国公府不是简单的事,若送个糊涂的去,搭进去的就是郑沈两家了:“太子敛财,收买人心,咱们家在朝野有不少相熟相交的官员,太子提了要求,不允就是当了挡路石,若是允了,便是坑害了自己,与太子一党扯上干系,从如今看来,实在是弊大于利。”

      “女儿听婆母说了皇后和太子之事。”沈清玉紧紧压着眉,还是没压下眉眼间的憎恶:“富贵无极之人竟心肠下作至此,女儿实无话可说。”

      “真是越发胆大了。”沈昭摇了摇头,无奈道:“如今不是咱们家着意和太子不对付,实在是那边逼得太紧,为父不能不要这身家性命,不可能拿全府上下和太子去赌,是以如今不与太子作对也已经作对了。”

      “女儿明白,这冲喜是为了郑沈两家的前程,若女儿不去,教皇后把人安·插·到了世子爷身边,那才是真正的麻烦,这世上谁能永不受桎梏,女儿不会做出没深·浅的糊涂事来。”沈清玉给沈昭斟了盏茶:“太子的手段女儿已经体会过一二,无孔不入,无法不想。”她冷笑:“就是不知……圣上对太子是何念想?”

      女儿胆子大,却也有分寸,沈昭口中责怪,心里却不以为意:“皇上的儿子都大了,眼看着一个个都出宫建府,娶妻生子,从前瞧着平平无奇的也都冒出头来,君心难测,也不是全无痕迹。”沈昭端起茶盏来呷了一口,若非太子行事太过阴险偏激,他也不至如此反感,实是那储君行事不留后路,对下毫无爱惜之心,做他的马前卒不知何时就会被他抛出顶罪,这样的主子实在不好相与,就是要做奴才,也得挑一个进退有度的,而非一个手段阴毒的无能之辈。

      沈昭这话说的云山雾罩,沈清玉心中却有了计较,父亲如此不待见太子,约摸是已经探得太子年渐不得圣心了。

      沈清玉忖着这几日郑府里的琐事,斟酌道:“父亲,女儿如今虽无大碍,可心里不知怎的总是发慌。”沈清玉将那鱼汤之毒的事与沈昭细说了,她临行前也请示了白氏,这点子事两家是不必隐瞒的:“北院看似如铁桶一般,可女儿心里头总是担心太夫人,一个太夫人若是想在家里搅和,那才是危极险极,尤其女儿不知国公爷是如何想的,若他模棱两可或是一味地孝顺服从,那才是举步维艰,无可施为了。”

      提起那位国公爷,沈昭也是叹息不已,有那样一个出色至极的儿子,做父亲的却是那般优柔,堂堂男儿,受困于内宅之间,朝令夕改,没个定下来的主意,实在是难以与之共谋,倒是那位国公夫人乃裙钗里的英雄,为人处事爽利泼辣,拿得起放得下,也能担得了事:“那位国公爷……”沈昭再三斟酌也不知该如何与女儿说,只好模棱两可道:“到时若有纠纷,国公爷也不会一味偏袒,他虽然侍母极孝,也不是个糊涂到了心坎儿里的人,世子到底是长子,还有亲家夫人在,总也闹不起来。”

      沈清玉听得直笑,沈昭见女儿如此促狭,也不禁摇头失笑:“这次郑沈两家结亲为何,国公爷心中有数,他亦不愿和太子扯上什么过深的干系,也最多是在中间和稀泥,甚至偏帮亲家夫人和你们小夫妻,总不可能帮着那头儿来算计你们。”

      父女两个说得尚算投契,往年里沈昭因着旧事和公务,少有陪着孩子谈天的时候,对这些儿女的关心还不及年氏,如今两人平心静气,竟意外地亲近和气。沈昭心头熨帖,却又不由地惋惜,此女心性不俗,见事明白,若是世子能够醒转,倒也是一对璧人。当日同意冲喜,除情势所迫外,还因知世子极有可能醒转,否则他也不可能把女儿送去守一辈子的寡。

      这边书房里叫了点心热茶,那头儿年氏也见过了蔣妈妈几人,问了那边府里头些许事宜,便着人送了她们下去歇息。

      屋里没了外人,年氏和张妈妈说话也自在许多,适才问了几句场面话,这会儿张妈妈说的才是为难事。

      蔣妈妈已经寻机和张妈妈将芷萍之事说了,又提了姑娘想要走李婆子的事,这些事她不好直接与夫人提,只能先透给张妈妈,再让张妈妈与夫人商议。

      听了张妈妈的话,年氏脸色十分好看:“好一个心大的丫头,上蹿下跳地是想借着我的名儿压者姑娘做主子呢!”

      张妈妈赶紧劝解:“个人有个人的缘法,那芷萍原本看着是个好的,谁知是那般不识好歹的丫头,夫人莫要为了个小蹄子气恼。再者说,三姑娘心里头是明白的,适才老奴不是说了,姑娘赞芷萝忠心踏实,行事有度,这是姑娘宽慰您呢,您万万莫要因为一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气坏了身子。”

      年氏揉了揉额心,半晌才道:“芷萍留下,我自有计较,芷萝那头儿妈妈一会儿去教导一二,我赠人陪嫁不是为了压三丫头的,她们都是三丫头的奴才,要生要死,我都不会有一句说的。”

      张妈妈连声应下,年氏又教把李婆子传进来,她这回要先好好看看人再说。

      “老奴瞧着,三姑娘那头儿是遇着事了,否则不会这么着急忙慌地要带李婆子一起去。”

      “那么个钟鸣鼎食的地方岂是好相与的。”年氏眉头紧锁,这么些年来,重要的事老爷也不瞒她,朝中局势她亦知道一二,不说夺嫡之争,便说那家里头的太夫人就是个顶顶难缠的人物,连白氏那么个泼辣货不也得小心应付?

      张妈妈见年氏愁闷不解,便拣着旧年里头的事来说:“夫人何必如此,若论各家夫人太太对庶子女的慈和,哪里有能及得上夫人半分的?三姑娘如今虽然日子过的为难,可咱们女人哪个不为难?便是您素日里也有个进退不得的时候,咱们不说这冲喜一事,便说三姑娘幼时多病,您那些陪嫁的山参灵芝,珍奇草药,多少都用到了她身上,就是亲爹娘做的也不如您多了,如今这事咱们一家子都是无奈,老奴心里头明白的事三姑娘岂能不知?您放宽了心,再难总还是能对付过去的,那些年不是有大师说咱们姑娘是福寿双全之命吗?说不准就应在这儿了,哪一日世子爷醒了,三姑娘才是尊荣无匹呢。”

      年氏被她说的发笑,心里头的愁闷也消散开了:“你个老货尽是拣这些好听的来说,罢了罢了,去把李婆子叫来,我嘱咐两句,此去就是不能帮忙也绝不可添乱。”

      父女两个就如何应付国公府里的鬼蜮伎俩相谈甚欢,大半个时辰过了才堪堪想起韩氏之事。一提起此事,父女二人都有些沉默,沈清玉拈了红豆糕来吃,含糊道:“女儿去与她说说话,究竟如何,其后再说。”她慢慢喝了几口茶,叹道:“韩家舅父实在是个天大的把柄,太子很可能已经给他挖好了坑,等着他携着咱们沈家,甚至是世子爷一系一起跳下去。”她怔怔望着杯盏上的青花纹,好半晌才坚决道:“还请父亲力图挽回,若实在无法,不能保全,便只能断尾求存。”

      沈昭欣慰不已:“只叹你是女儿家,若是个男儿,什么差事当不得呢?”

      沈清玉不以为意,她最知道自己了,素来就是个懒散的,用心机,动脑筋这种事她实在不想做,也不擅做,可时事迫人,她就只能自己顶上了。若论起城府,她实在不敢在这一堆子人精跟前班门弄斧,只能殚精竭虑,以己之长防彼之短,连防备都做的如此艰难,若让她去当差,约莫是十个里头只能当得一二个,还是半瓶子水的功夫。

      沈昭见女儿面色不变,暗自赞叹她这份定力,又想起旧日给她们姐妹请的那位女师,那便最是个女中英雄,行事为人极妥帖,极有规矩的,偏又有些不拘世俗的见识,几年下来,那两个女儿尚好,只三丫头得了那位的真传,让女师另眼相看。往年他未曾放在心上,今日看来,那女师的眼力果真是人所不及。

      踏入韩氏的院子,沈清玉心里莫名沉重,她此行带了蔣妈妈并一个身上有功夫的丫头,非是她小人之心,实是旧事触碰了心肠,让她不得不防。

      院子里的管事得了消息,早早带人避了出去,进了明间,打眼瞧着韩氏一身素衣坐在上首,面目憔悴,风姿楚楚,辛婆子侍候她身侧,也是一脸的如丧考妣,仿佛整日里都有人为难磋磨她们,连衣食都难以维系。沈清玉心中讽刺,今儿是她回门的日子,她的生母就着这么一身丧服候着她,是想干什么呢?

      沈清玉面带笑容地落座,也不喝茶,也不寒暄,就那么静静四下打量,仿佛是来赏景儿的,一点子郁色也无。

      “今日娘能见着你,也是掉了半条命才换来的。”韩氏等不来台阶,只好自己先开口。许是哭得多了,原本悠扬柔婉的嗓音带了些显而易见的沙哑,听着倒是惹人怜惜。

      “姨娘有话便说吧,我一会儿还要去给祖母请安。”

      “姨娘?”韩氏似嘲似苦:“原来你如今只肯唤我姨娘了吗?”

      沈清玉满脸惊诧地盯着她瞧,半晌哭笑不得道:“姨娘是忘了不成,往日里可是您说私下里也不许唤娘的。”

      韩氏面色一僵,接下来的话就这么卡在了喉咙里,辛婆子眼珠儿一转,立时揭过这阵子尴尬,堆着笑道:“这是怎么说的,好好儿的母女两个,何事就这么生分了呢?姑娘不知,主子心里是念着您的,就是……”辛婆子眼神乱飞,直往正院那头瞧:“碍着身份,主子只能与您疏远,如今您得了这样一门婚事,主子心里苦得什么似的,可求告无门,无人知晓主子的心意,姑娘现下回来了,总算能为主子抱抱屈了。”

      沈清玉心里头直犯恶心,还有无尽的悲哀,旁人待自己如何,只有自己才最是清楚,她记得那时病重,韩氏在床边不耐已极,甚至说过“你为何不是个儿子”这样的话,甚至不在意她的生死,这般作为,也是为了她好吗?

      “没规矩!”蔣妈妈见沈清玉面浮哀色,便厉言斥责:“姑娘和姨娘在说话,岂有奴才多嘴的道理,知道自个儿的身份就最好都安安静静的,有什么话,主子们自然会说。”

      辛婆子挺了挺腰,见沈清玉目光清冷,那些撒泼的话就如何也说不出来。

      “叫她们都退下吧,咱们母女俩说说话。”

      沈清玉讽笑了一声:“有话就这么说吧,姨娘莫要耽误工夫了,最多一刻钟,我不能再多留了。”

      “你如今已是世子夫人,我的身份于你多有拖累,前些日子我与你舅父商议过了,为了你的颜面,你舅父不惜一把老骨头,出去做官为你争脸,我这里有个法子,说来容易,你可去与老爷夫人商议,抬我为平妻,我膝下无儿,做了平妻也碍不着什么,你到时就是名正言顺的嫡女,也没人能说出你什么。”

      话说到这里,沈清玉已经不想多谈了,她支肘在小几上,笑的哀凉讽刺:“我如今记在母亲名下,名分上已是嫡女,抬平妻是乱家之始,纵观这满朝文武,有几家是抬了平妻的,父亲走到今日,若犯了这个错误,那才是授人以柄,让我尴尬。姨娘不必多说了,我是什么人郑家都清楚,将来如何我也会自己筹划,至于舅父……”沈清玉不可思议地打量韩氏:“姨娘,你看着我的眼睛,摸着自己的心口,再说一遍,说韩家舅父是真心为了我好,而非算计攀附于我。”

      韩氏下意识避开沈清玉的眼睛,大怒道:“你这是什么话,怎么,如今做了世子夫人就与你娘和你舅父挺腰子了?我告诉你……”

      沈清玉一把将手边的茶盏拂在了地上,韩氏唬得心口猛跳,好半晌都没缓过劲儿来。

      “我劝姨娘一句,千万莫要把旁人都当成傻子,往日里姨娘和舅父是如何待我的我心里头一清二楚。”她冷眼看向辛婆子:“还有这个刁奴,我那时刚出生啊,这奴才喂着·奶,还敢吃那些辣的咸的,酱的油的,若不是母亲把我挪出去,我如今安有命在。姨娘,你的疼爱我是在受不起,那么些年你心里的怨愤都发·泄·在了我身上,那时你可曾想过我是你的女儿?是啊,我如今是世子夫人了,可你一不问我日子过得如何,二不问我心里可有委屈,一上来就撺掇我要这要那,是不是我帮你毁了沈家,毁了我自个儿才是对得起你的生恩哪?”

      一番话刺得韩氏怔愣在当地,仿佛刚认识一般地看着沈清玉。沈清玉拿帕子抹了脸,起身道:“将来姨娘老了,我会按制奉养姨娘,富贵荣华,安享天年,什么都少不了你的,姨娘若真像你口中那般为我着想,视我为女,就莫要动不该动的心思。不怕与姨娘说,我不是什么良善心软之人,到时结果如何,全凭你自个儿的心意,你要知道,这个府里总是父亲母亲做主的,我不会为了一些不相干的人·事·去违逆他们,姨娘今后好自为之吧。”

      踏出韩氏的院子,身后还有争执吵闹声,一声声哀戚的哭嚎入耳,仿佛要把一颗心生生哭碎了。丫头在后拦着,韩氏想扑都扑不上来,心里恨极,伤人的话一句句往耳里灌,蔣妈妈拉着沈清玉快步走远,瞧见沈清玉通红的眼角,心里就跟被闷棍打了一下似的,当前也顾不得体统了,捶着胸口把沈清玉揽到怀里:“我可怜的姑娘,我的心肝儿肉啊,怎么就这么命苦……”

      沈清玉心里痛,却也不是痛不可遏,她从不是个以德报怨之人,韩氏如此,她除了因血脉相连而无奈惋惜外,其实并无什么天崩地裂的自怜之感,过了今日,也就都忘了。

      她把脸埋在蔣妈妈肩头,幸好,她还有蔣妈妈,还有许多对自己真心的人,她要珍惜的也是这些对她全心全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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