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梦异闻录》西比尔姑娘

22、梦中人 卷终

　　徐乐天和盛无出了门又马上回房，身影一闪，外面的小杨一时没认出来。

　　过儿会儿他们听见林雨的哭声，赶忙走进来。

　　小杨朝屋里一望，哎，这是什么仇人相吸定律，可真的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啊。

　　徐乐天一副歪瓜裂枣相，整个人骨头被抽了一样蛇形站立。衣服也不好好穿，就差直接穿成一字领半露香肩了。

　　而盛无抱着林雨，拍着她的后背，林雨哭得有种崩裂之意。

　　小杨真巴不得这两位都是案犯，让他速速缉拿归案，痛快出口气。

　　可是他跟林豪打电话的时候顺口问了林豪，昨天晚上抓来的那哥们说是给林雨做什么疗愈的，真的假的？

　　林豪确认了真实性，并告诉小杨盛无是他请来的。

　　小杨只能忍气吞声把这两人当友方看待，看着徐乐天，他就感觉到了一股饵丝的热辣。

　　林雨母亲看林雨哭成这样，忍了半天的眼泪早下来了，从盛无那接手林雨，抱着她一起哭。

　　母女这一刻都被拉进那互相需要的无人之境。只有她们两个互相体谅和拥抱。

　　盛无看到小杨，立马猜到是林豪报了警，而小杨来出警，他微微抬手，说：“借一步说话。”

　　方嬢嬢招呼他们几个坐到观主专用会客厅，端来一盘供果给他们吃。观主通告太满，十分忙碌，给林雨施法结束之后就赶下一场去了。

　　这地方沙发年代久远，不住下陷，但这并不妨碍徐乐天整个窝进去，他把脚伸到对面沙发上，上半身都被沙发包起来了。

　　反正整个问询过程跟他没关系，不如躺尸。

　　徐乐天捡了供果盘里的一颗糖撕开包装纸丢嘴里，丝丝甜意在口腔化开，对他的抑郁情绪有帮助。

　　他有一搭没一搭听盛无跟小杨他们鬼扯。

　　盛无说：“我们受林雨女士委托，替她进行梦境治疗。中间发生的事你们都知道，我们第一次解梦过程被吴勇打断，然后林雨被带到云岩寺，我们跟过来，刚到。”

　　小杨拇指按在圆珠笔笔帽上，一下一下按，笔尖进进出出，咔哒咔哒声扰得徐乐天心烦。

　　小杨适时打断盛无，说：“所以解梦，咋个弄法啊？”

　　盛无端正坐着，正色说：“解梦过程是非常正规科学的心里疗愈手段，具体怎么操作就是行业机密了，只能告诉你是帮助客户进行精神分析，从而起到心理疏导的作用。”

　　徐乐天一声笑真心发自肺腑，科学？“科学”要听到这话，死不瞑目！

　　小杨暗暗给了徐乐天一个白眼，感觉自己满脸油腻腻的烫伤药膏非常想讨个说法。

　　不是说这人是盛无的助理吗？怎么躺成那种样，没半点坐相。

　　盛无这下属管理有问题啊。

　　他低头看笔记本上的速记，根据林雨母亲和林豪的说法，林雨被吴勇这些人强行带到云岩寺，观主驱魔结束之后，杜国柱带着杨六嬢上玉皇顶。

　　吴勇整个过程只起到了一个苦力劳动者的作用，内情一概不知。他们赶到的时候，杜国柱正捂着林雨口鼻要生生把她捂死。

　　所以杜国柱跟杨六嬢要干什么？到最后为什么要动手杀人？

　　这还是小杨第一次经手凶杀案（虽然是杀人未遂），不由兴奋，工作情绪极其饱满，问盛无：“然后呢？”

　　盛无说：“然后经过两次治疗，我们发现了一些问题。”

　　“什么问题？”

　　“你得到杜国柱的口供了吗？”盛无反问。

　　小杨说：“管得还挺宽，这是警察的事，你只要一五一十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就行了。”

　　盛无一听，立马知道小杨其实并不晓得杜国柱在干些什么勾当。

　　于是他一点一点解释了，杜国柱曾对林雨施过两次蛊术，第一次是林雨大四的时候，第二次是林雨父亲去世之后。

　　杜国柱利用蛊术，掩盖了林雨的记忆。

　　这一次是第三次，因为盛无的介入没能成功，因怕林雨醒来状告，所以起了杀心。

　　但这不是国柱第一次杀人，物证林雨在守梦人的指导之下都已保存，人证就是林雨自己，她在解梦这科学疗愈法的帮助之下，恢复了全部的记忆。

　　徐乐天听着盛无的声音，在心里描绘出他两片嘴唇碰撞的样子，每次盛无一本正经的时候，就特别冷酷，嘴角容不下一丝笑。

　　他想不通，盛无这孙子，怎么就能这么冷静？

　　冰冷抽离得不像个正常人。

　　他忽然感觉裤脚那一凉，一瞬间闪过一丝黏滑感。

　　然后又没了动静。

　　杨六嬢贴身口袋里的小梦梦不知什么时候钻了出来，逃离了养它几十年的老阿婆，一扭一扭，经历千难万险，终于爬到道长的会客厅，最后悄咪咪爬上了沙发。

　　徐乐天觉得自己都有点创伤后应激障碍了，疑神疑鬼的。

　　他重又安稳躺好，回忆在林雨梦中所见的一切。

　　他坐在沙脊，看林雨的记忆一块一块被找到、挖掘、撬出，——在那些原本守护着记忆碎片的蟒蛇全数过来攻击盛无之时。

　　失落的记忆拼凑成完整的图谱，像一幕幕电影，从他们眼前流过。

　　林雨大三升大四的暑假回老家办了个补习班，给镇上的初中生补课。杜国柱的儿子也是补习班的一员，那天林雨已经把孩子们放走了，杜国柱算准时间，借着找儿子的理由到了教室。

　　林雨的补习班开在中心小学的一间空教室，本来孩子放暑假期间，学校坚决不会使用教室，因为一旦出现安全事故，学校要担全部责任。

　　但是杜国柱开口，借给了林雨。

　　学校阒无一人，杜国柱锁上大铁门，进了教室，又关了门。

　　林雨没有警觉，还在笑着叫：“杜老师。”

　　杜国柱曾经带过林雨一学期数学，林雨从小学起就一直这么称呼他，都习惯了。

　　一个年已半百的老教师，风评再不好，在学生眼里依旧是他们满心崇敬的权威。

　　这种权威甚至会延伸到床上，成为专属于老师的，明确的指令。

　　老师上课的第一要义：指令要明确。请思考……，请记忆……，请回答……

　　林雨怎么都不会想到，“杜老师”的叫声，会一直在教室里冲撞，冲到校园里，穿过升旗杆，再穿过中央花坛，一路冲到大铁门，被挡回来。

　　没人听到她的呼救。

　　直到她被压到桌面，愤怒惊恐崩溃中，叫的还是，“杜老师”。

　　林雨那时有男朋友，可那是牵手拥抱接吻的清白年。

　　所以那是林雨的第一次。

　　她总是清脆带着热情的、讲课的声音在教室里变了形，走了音。整间教室里的残忍带着浓重的腥膻味，桌、椅、黑板、粉笔、教材，没有什么能帮助林雨离开这膻腥的覆裹，疯狂的破膜。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教室的。

　　林雨回到家，终于下定决心告杜国柱。可是杨六嬢来家串门，悄悄给她下了蛊。

　　于是林雨不记得当时一切如何发生，如何进行，如何结束。她只是忽然发现，她好像只有一个选择：爱上杜国柱。

　　不能是道德污点，不能是强.暴，只能是爱。

　　她的心那么脆弱，对尊严的守护那么坚定，除了爱上杜国柱，没有其他生途。所以蛊虫很容易就得以惑之。

　　蛊虫煽动迷惑了林雨，让她以为那就是爱，对一直以来都温良恭俭让的老师的全身心崇敬和爱。

　　她和杜国柱保持常年稳定的关系，后来林雨发现，跟杜国柱的这层关系，可以让她每一年都分到最优秀的学生，考出全镇最好的成绩。

　　她见到利益，开始沉沦。在别人戳破她的虚假繁荣之后，她快速地将自己丢弃。

　　一个朝气的，对未来充满向往的女大学生，逐渐跟周围的女人趋同，拉帮结派，制造矛盾，说闲话，看世界的视野被彻底关闭。

　　这就是盛无所说的“那地狱也不一定全是外人造出来的……”

　　是她自己开始向泥潭里坠。

　　关系一直维持到她前年结婚。

　　是杜国柱厌了，先提出断了。当然演了一大通戏，让林雨相信他是不得已，没办法，他心很痛，而且他不能破坏小雨的家庭。

　　林雨跟吴勇结婚之后时不时被家暴，有一天她忍无可忍，回了娘家。

　　林雨母亲跳广场舞去了，家里只有父亲。父亲是个沉默寡言的男人，跟女儿几乎无话可说。

　　且林雨知道父亲做不了她的支撑，因为他多年来都是一个懦弱的，好欺负的善人。

　　她骑着摩托车回到家，被路过的杜国柱看到。杜国柱喝了酒又刚好看到了林雨，偷偷进了她家。

　　其实林雨父亲早就知道杜国柱和林雨的烂事，只是不想管而已。

　　杜国柱自认跟林雨关系半公开，所以肆无忌惮进了林雨的小木楼院子。

　　林雨不愿意，跟杜国柱发生激烈对抗。杜国柱醉酒，本身又脾气极差，暴戾过剩，所以跟林雨扭打。

　　林雨不住被掌摑，觉得自己已近濒死。林雨父亲听见动静过来，见到这场景吓一跳，就手抬起把椅子砸向杜国柱后背。

　　杜国柱彻底被激怒，他松开林雨凶狠地扑向林雨父亲，把一个年近六十的老人扑倒在地，用力捂住他的口鼻。

　　林雨昏厥，杜国柱看着已经没有了呼吸，瞳孔发散，心跳止歇的老人，当机立断叫来杨六嬢，粉碎了林雨的记忆。

　　杜国柱是个大煞之人，可是他毕竟有身份地位，不可能让林雨毁去。所以他串通自己老婆，让她去闹，然后所有人都以为，林雨的父亲由于得知林雨跟杜国柱之间的关系，死于突发脑溢血。

　　乡下人，死了人谁会想到什么非正常死亡？更不会惊动公安，进行验尸。

　　所以法医一看就知道的，非突发疾病死亡引起的颞骨岩部出血发黑，没人深究。

　　只会哭，说丢下了我们怎么办？然后只有猜测，说那是脑溢血吧，人老了就是心脑血管不健康。

　　村庄齐心合力完成葬礼。林雨就是那时候开始恍惚的，她恍然觉得哪里不对，可是又不记得。

　　她跟父亲感情一直不深，父母都是没本事的人，却能用尽最大的本事互相折磨。

　　然后她生了孩子，捂死自己的女婴，跟吴勇分居，开始夜间梦游。

　　杜国柱唯一不能让别人知道的，是他激情犯罪，杀死了林雨。

　　他当然不会想到，林雨的梦中守护人找回所有零散的记忆碎片，将其拼凑完整。

　　他一直在林雨的梦境中，或者心中，守护着她岌岌可危的精神世界。

　　徐乐天看完了林雨的故事，觉得愤怒，无力，又矛盾。杜国柱杀死林雨的父亲，这是杀人。

　　那么林雨捂死自己的孩子呢？算什么？

　　如果规则是：坏人一定要受到惩罚，那么林雨该受的惩罚是什么？

　　这时那个黑影出现在盐壳地中，靠近，越来越清晰。盛无终于看清了林雨真正的梦中人。

　　他跟徐乐天才刚在林雨的记忆碎片中见过这人。

　　林雨的父亲。

　　“是时候让这些记忆重见天日了，谢谢你为我女儿做的一切。”老人一生碌碌无为，是个庸人。

　　但是他培养出了林豪跟林雨，他不擅长表达，从不表扬，貌似不关心。

　　他所有的情感都埋藏在心里，一直到没有机会说出口。

　　林豪跟林雨，是他毕生骄傲。

　　人死之后，会在爱的人心底留下一部分。

　　这一次，是父亲将自己整个留在了女儿的梦境当中。

　　他为守护女儿死去，可是他临死都在责难自己，“囡囡，是我没有将你保护。”

　　他是最初的温暖。他是承接她的第一双手。他是孩童时代给与怀抱的人。他是纯粹的，晶莹的爱。

　　他是她的护梦人。

　　原来她以为的感情不深，她对原生家庭的怨怼，她的客气和疏离，她的不表达。

　　都抵不过印刻在基因和骨血里的情。

　　盛无说：“您的守护结束了。”盛无抬起手，遥远地指挥所有的记忆碎块相撞、相融，一场大雨滂沱落下。

　　父亲消失在雨幕中。干涸的湖床被填满。

　　大破而后大立。

　　林雨的解梦结束了。

　　【梦中人卷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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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个故事结束了，太伤心了，得断个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