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迫从良那些年》叶火

2、02.下山

　　花翎自然没有死。

　　她挪动步子，跟在空禅身后乖乖顺顺地往山下走，山上的道路崎岖不平，时刻都有岩石树根阻挡道路。

　　花翎故意慢下好几步，与此同时，她那双乌溜溜的眼珠子机灵转动，见空禅始终没有回头，她心下一喜，奋力且无声地拽扯缠在左腕间的菩提子。

　　花翎的蛮力和横劲崧英山兽尽皆知，她作威作福了几百年，偏偏这会儿连串破烂佛珠也扯不掉。

　　她心下烦躁又愤怒，可越是愤怒，佛珠好似缠得更紧了些。

　　佛珠把她的手腕勒得泛红，花翎看着自己细白的手腕多了一圈红印，再次在心底大破和尚。

　　一想到他说菩提子封去她七成修为，她以后不得随意杀生做恶事，花翎心口憋屈的火气越烧越烈！

　　花翎气得双眼通红，手上的动作更是控制不住地加大。

　　剧烈的动作弄的衣袖摩擦出轻响，可明明只是一串看上去没什么威慑力的佛珠，戴在她的手腕间好似镶了一道发烫的玄铁。

　　她仅是抱着取下的念头靠近就觉得灵魂被烫的难受，等指尖挨着佛珠，她的周身好像在被佛光笼罩，十分不好受。

　　花翎犹如发怒的小兽，鼓着脸颊红着眼，沉浸在和一串佛珠的争斗里，她机械地往前走，冷不丁眼前一暗。

　　撞到空禅身上。

　　“你干嘛！”花翎习惯性地找地方喷洒怒火。

　　可抬眼瞧见目光森然的空禅，花翎瞬间萎了。

　　“你怎么突然停下来了？前面有事吗？”花翎放轻音量，把罪恶的双手背到身后，顺带往后退了一小步。

　　她说着，还拉长脖子假意朝前探了探，做出一副没看到任何东西的疑惑状，眨着迷茫的大眼睛重新缩回脖子。

　　空禅没理会她戏精附体，淡淡扫了眼她藏在身后的手臂说：“别费功夫，你解不开。”

　　……花翎牙口一紧，刚撤下去的怒火差点回升。

　　她咧开的嘴角拉回一线，想发怒……又不敢。

　　“走吧。”空禅没再理会，转过身步伐不变地往前方走，然而只走出三步，他脚步一顿，转身。

　　花翎捏紧高悬的拳头正正立在空禅的胸前，小脸之上的狰狞狂傲之色更是来不及撤下。

　　山林间突然掠过一阵名为尴尬的清风。

　　空禅垂眼扫向她，语气不变地又道了一遍“别费功夫”，旋即转身。

　　独留花翎咬牙切齿：“……”好想揍和尚！

　　***

　　崧英山上所有的路段花翎都熟知，两人一路下山，空禅步伐不紧不慢，稳当匀速，花翎默默跟了一阵郁卒无比。

　　她可是能跑绝对不墨迹的主，这样慢慢腾腾地匀速走，简直要把她的所有耐心都磨光。

　　偏偏，她不敢说出来。

　　花翎现在对空禅所谓“出家人不杀生”的话抱有极大怀疑，她阿娘告诉她和尚是大恶魔，杀妖不留骨……不杀生，呵！

　　花翎瑟缩着一颗小心脏又走了一段，却在看到前方的大批队伍时，眼前一亮。

　　她的早餐！

　　乌泱泱的一大群凶兽聚集在一起，它们有卧有立，有趴下休息者，也有引颈舔毛者，上百上千只凶兽聚拢于一处却没发生踩踏事件，一只只表情温顺包容，好似一个温馨的大家庭。

　　可惜，温馨的大家庭在花翎出现的瞬间破裂。

　　凶兽狂躁地站起来，惊恐地张望，期艾的嘶吼低鸣好似看到了穷凶恶极的恶棍。

　　花翎兴奋：“哈哈，你看，它们见到我多欢腾！这可都是在迎接我！你怎么能说我动手吃它们就是沾染了杀戮呢？”

　　潜台词：你看你抓错人了吧，快放了我吧！

　　空禅：“……”

　　空禅懒得理会她的神奇脑回路，佛印祭出，无形的结界顷刻开了个口。

　　“哎，它们怎么跑了？”花翎看不到结界，但能看出是空禅的所作所为。

　　要赶凶兽也该是她动手好不好？她起码是一山之王，花翎出手要阻止，才发现身体竟然无法动弹！

　　“你做了什么！！你干什么，你不能这样把它们赶走，你吓到它们了，哎，我看到了我的早餐……”

　　空禅眉头一皱：“别说话。”

　　花翎：“唔唔唔——”坏和尚！

　　最后一只凶兽惊恐逃回山林，空禅收回手，看了眼定在身边呜呜呀呀憋红一张脸的花翎，收回对她的限制，说道：“走吧。”

　　花翎看看空禅的背影，又扭头看看山头，丧着一张脸，慢吞吞往山下走。

　　她一定会回来的！

　　***

　　世人皆知的崧英山不过是一座毫无灵气生机的荒山，一朝掩藏的结界消失，山上横出的景象和凶兽必定会引起三界一番波动。

　　空禅将大批凶兽引回山间，是为防止凶兽下山为害山下人类，他无法阻止波动产生，至于搅乱这一切的人，他却要带走。

　　想到花翎，空禅一贯无波的眼神微沉。

　　她似乎比他想象中更加难以驯化。

　　花翎丝毫不知空禅内心所想，他刚才定身又闭口的术法再一次令花翎认识到人界和尚的可怕！

　　想她也是跟着阿娘学过一些法术，隔空取物、御风引水，甚至也有定身术……她虽然不常用，却不意味不会。

　　可阿娘说过，一般同类法术，修为高者便可技压一筹，她没办法挣脱定身闭口术，显然是自己修为不及对方。

　　修为不及——他杀起自己来，不就更容易……

　　花翎谨慎又听话地跟着空禅下山，再不乱说话惹怒和尚，害怕下一秒就是“咔嚓”一刀。

　　午时时分，头顶的太阳走至正中央，两人已顺利地抵达山脚。

　　崧英山山脚距离城镇还有段距离，因为是荒山，周围没有设立主干道，只有一些歪曲不成行的林间狭道，空禅却连林间狭道都未走，不知是体验生活还是折腾花翎，让她一起慢腾腾地在高大的树林间穿梭。

　　花翎用双腿挪了一早上，又被长得差不多的树林绕得头晕，再加上早餐的野猪被空禅放跑，他后期又强行抓她，种种事迹搅杂到一块，花翎沉淀已久的脾气总算发酵。

　　她一跺脚，身体停在原地：“我不走了。”

　　她现在又累又饿，不想走了。

　　可花翎虽这么说，事情却没敢做到最绝。她站在原地小心翼翼地感受空禅的情绪，若是坏和尚有任何不满，她就能立马抬脚往前走。

　　没错，她就是这么怂！

　　花翎做好了最坏打算，然鹅——

　　“那就休息一阵。”

　　？？？

　　花翎翘起的后脚跟猛地压下。坏和尚竟然会好心听她的话？

　　天雷滚滚啊！

　　花翎挨着空禅在原地坐下，虽说是休息，眼神却暗戳戳地瞅他。

　　空禅盘腿而坐，细长好看的丹凤眼轻阖，也遮住了浅茶色的瞳孔。

　　闭上眼的空禅比他睁眼时温和很多，没了淡漠的眉眼，他整个人的温度升高了几个度，只可惜，他一开口就破功：“今后，你不要轻易对人道出你来自崧英山。”

　　清清冷冷声音，一出现，温度唰地降至冰点。

　　“为什么？”花翎问。

　　崧英山是她出生生长的地方，她的身份又不是见不得人？有什么不能对别人说的？

　　“此番下山，你没有发现崧英山有何不同？”空禅慢慢打开眼帘。

　　“有什么不同，不就是下面荒了点，反正我住的山头不是荒的不就行了！”花翎无所谓地道。

　　她才没功夫管其他地方怎么样，只要自己住的地方绿油油，她管其他地方干鸟？

　　空禅：“世人眼中的崧英山是一座荒山，而今日，山上显露出另一番景象。”

　　“你难道说是我做的？”花翎站起来，不高的身量绷得笔直笔直，低头瞪空禅，“我在山上待了好几百年，从来没下过山，山下什么样子和我有什么关系，我还觉得是你破了保护我的结界呢？”

　　山下光秃秃，山上绿油油，可不就是为了保护她生活得绿油油……呃，绿油油是什么鬼？

　　“山上山下的区别并不需要深究，不过如今，山上应该已聚集了不少修士。”空禅目不斜视，亦不管她居高临下的逼视，又说，“你若说来自崧英山，恐会引来不少不必要的麻烦。”

　　所以他是在提点她，保护她？之前在树林里左右乱转，也不过是阻止他们撞见修士？

　　有这么好心？花翎不太信……

　　“你之前说不会杀生，真的假的？”花翎故作不经意地发问。

　　空禅轻抿唇，有些奇怪她为何几次三番拎着“杀她”一语。

　　“上天有好生之德，你虽有错在先，念在尚未受到教化，改过自新亦能抵消罪恶。至于以杀止杀，从来不是我奉行的标准。”

　　这意思是她是野生的未开化版本，所有才不杀她？

　　答案很合心意，怎么听着就这么难受？

　　“那我要说我受到过教化呢？”花翎丝毫不觉得惊恐地在死亡边缘摩擦。

　　这回轮到空禅愣住：“你期间遇到过其他人？你可知道对方是何人？”

　　他语速稍快，却是把花翎问得一怔，她像被踩到尾巴样抽回身：“没有，只有我一个人在山上，才没遇到其他人。”

　　万一坏和尚要把她娘的尸体拉出来挫骨扬灰，那她不就罪过了。

　　空禅察觉出她心虚，心间一敞，眼角的弧度随即抹平。

　　空禅发现花翎时，见她满身杀戮，性情却是天真稚嫩，善恶之分虽偏激，他以为是妖魔的本性使然。而如今，听了她口中曾见过另一人，他才明白，原是有人早他一步，让她接触到外面的世界，并且灌以错误的认知。

　　“我可以不追究对方的身份，可无论他与你说过什么，善恶一道上他混淆视听，不能以其为准。”

　　花翎不满意：“可是，她对我很好啊，也给我讲过很多人界的事情。”阿娘才不是混淆视听呢！

　　空禅眼神澄澈：“善恶由心出发，人人皆有看法，只这大道，终究有一个标准。”

　　他行大道佛法，念的便是无欲无求，公正了事，还这世间一片泰然正义。

　　花翎：“……”说的什么鬼玩意？

　　“那你还会让我凌迟处死千刀万剐烟消云散不得超生吗？”花翎一口气问个遍，说开高悬的心总算能放下去。

　　空禅：“……”这就是她那所谓对她极好之人，给她灌输的认知。

　　“无稽之谈。”空禅说完便不再理她，阖上眼继续闭目养神。

　　花翎揉揉鼻子，好叭，无稽就无稽叭，他不杀她就行。

　　***

　　两人修整了一会儿再次上路，像是发觉花翎的无聊，后半段路的脚程明显加快，大概一个时辰的功夫，两人抵达最近的城镇。

　　花翎平生第一次离开崧英山，来到人界，阿娘叙述过的人类城镇有了实体，不再是她脑海中浅显勾勒出来的虚幻轮廓，一切都真实起来。

　　她已经尽量压制自己的好奇心，但一颗小脑袋还是忍不住东张西望，打量来来往往的路人、路边的摊贩，以及各式各样悬挂不同匾额的铺子。

　　花翎左顾右盼，像个刚进城的小乡巴佬，再加上她模样生的清丽，一位娇俏可爱的小姑娘身边跟着僧衣加身的美和尚，这样的组合，自然博足了眼球。

　　不过路人虽是注意，却没人敢上前搭讪。

　　花翎尚且不说，仅是空禅一副闲人勿扰的禁欲脸便足以让路人退避三舍。

　　古往今来的修真大格局里，佛修皆是小众，佛家遵从众生平等、渡化众人，心境高超绝然，非一般人所能达，便是修士都对佛修抱以崇敬，不敢轻易打扰。

　　花翎东张西望的没有阻拦，她新奇欢喜了半条街，见什么都想凑近瞧一瞧，然而这种情绪在看到好几位路过的背剑客时，戛然而止。

　　花翎嗖地躲到空禅身后，心跳得厉害。

　　修士，坏和尚果然没骗他，不仅山上有修士，最近的城镇也有这么多修士！

　　几位修士见他们吓到小姑娘也愣了一下，抱歉地朝素白僧衣的空禅笑笑，但见空禅只是轻颔首带过，他们看不出空禅的修为，知道是佛修的高人，便没继续打扰。

　　等几人走远，花翎抓着空禅的衣袍探出脑袋，却听到头顶空禅清冷的语调：“菩提子掩盖了你的妖气，普通的修士看不出来。”

　　即便不是普通修士，他既将她收在身边，自然有保下她的能力。

　　“那我以后都不用怕他们了？”花翎拍拍衣服跳出来。

　　空禅：“那仅限于普通修士。”

　　花翎：“……”他故意的吧？

　　不过经过这个打岔，花翎反倒没心情继续参观凡间。

　　她仰着脑袋，直直站在街道边上，也不走了，就巴巴地看着空禅。

　　花翎模样还没有长开，脸颊红润微圆，乌黑发亮的双眸透出未曾见过恶意的天真纯粹。

　　空禅不知道她脑袋都装的什么弯弯道道，清淡的眸子对上她的，问她：“怎么？”

　　花翎眼里光芒一盛，急促道：“我饿了！”

　　她的早餐被他截胡，他理应赔她一顿！

　　空禅看出她的心思，没拒绝，问她：“想去哪？”

　　看她的模样，分明是有了打算。

　　花翎当即迈开双腿，欢快地走在前面引路。

　　她的嗅觉极好，一进镇子就闻到了那个铺子浓郁的香味，她就算没去过，也能嗅着气味找到。

　　空禅不疾不徐地跟上她，绕过小半条街，前行的小人停下步子。

　　“就是这！”

　　花翎指着正面敞开的铺子，砸砸嘴，垂涎不已。

　　空禅扫去一眼，只见铺子里赤条条挂着的一排从中剖开待瓜分的新鲜猪肉，又见拎着屠刀站在门口看着他犯傻发憷的店主。

　　空禅收回视线，淡淡道：“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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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猪肉铺老板：大师，求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