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奔河》北山漠

20、020

　　因为自己也曾在央行任职过几年，对监管政策有着高度的敏感性，陌江在看到新闻报道和跟周总简单地交谈之后，心里隐隐觉得这事情背后恐怕另有隐情。

　　而且陌江也觉得，为何钟行长会单独把他们两个叫到他的办公室，还特意把这篇新闻给他们看，虽然钟行长没有明说什么，但以陌江对刚才的局势的判断，钟行长一定另有用意。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陌江立刻打开办公电脑，登录自己行的信贷管理系统，通过搜索，他很快就发现了端倪，可以印证他的一些想法。

　　钟行长给他看的报纸中提到的集团公司，它下面的子公司在他们行里的贷款，全部都是由总行目前分管授信审批的戴力行副行长审批发放的。

　　根据贷款资料显示，这家盛隆实业下面一共控股有十家子公司，其中在海城市有六家公司进行了贷款，另外的四家子公司是在他们东城商业银行贷款，这四家子公司的授信总金额加起来共计两千万，平均的贷款余额也接近这个数字，几近用完了他们的集团授信总额。

　　这些子公司虽然各自都是独立的法人企业，但是跟母公司之间有着密切的业务合作关系，而且各个子公司之间的业务往来也很频繁，从这里陌江推断，当母公司出现了巨额亏损，其他的子公司的信贷资金也发生了不良，那么，剩下的这四家子公司的经营也会在很大概率上出现问题。

　　退一万步来说，他们东城商业银行对此现象都不应该完全没有任何风险管控措施。

　　经过他初步的判断，如果他们行未能及时察觉到这家集团公司的在其他城市的贷款已经发生了不良，并采取有针对性的风控措施，那么，他们行在贷后管理的方面是难咎其责的。并且，在贷前授信的环节，当初这家集团公司在别的银行已经有了相当规模的授信，他们行还给予了另外的授信，当时的判断是否准确，对这家企业的调查是否充分深入，也是值得考虑的问题。

　　分析到这里，陌江吁出一口气，当他盯着电脑屏幕上，戴行审批发放的这些贷款的五级分类依然都是正常分类时，他明白了其中的一些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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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行里工作的三年时间里，陌江没有参与过任何恩怨斗争，也对这些业务之外的勾心斗角没什么兴趣，他只是做好自己分内事情，可他多多少少还是听到过关于陈董和钟行长之间不合的诸多传闻。

　　传言中，这两位行里的高层一直是明争暗斗，互相排挤，而戴行是陈董提拔起来的，并且在钟行提拔成总行的行长后，成为了第一顺位的副行长，分管授信审批，他两一直都传言走得很近。

　　陈董为何突然架空钟行，要独揽审查提交给检查组的资料的权力，以及为何刚才钟行在提到陈董这事时话中有话，并以一份报纸来暗示陈董所做过的一些行为，其中恐怕另有隐情。

　　陌江蹙眉，他有一定的理由来怀疑，钟行长是想通过他和周总之手，来揭示戴行甚至是陈董一些不为人熟知的事情，毕竟陌江他们部门目前是直接对接检查组的部门，有天然的优势，可陌江他顺不顺从钟行长的意思去做，这就需要他充分考量了。

　　帮助钟行长对付陈董，那么以后他可能会获得钟行长的赏识，也有可能因此得罪陈董，而若是他忤逆了钟行长，那他也将得罪这个人。

　　陌江喝了点水，平复了一下心情。

　　他不记得自己因为出身央行的身份，在入职他们东城商业银行时，陈董和钟行长分别把他叫去办公室，跟他滔滔不绝地讲了很多内容，具体都讲了什么，那时他没有完全听完，因为在他两表示，希望陌江能够利用自己熟悉监管政策的优势，来帮助他们行有意地规避一些监管措施时，陌江是不认同的。

　　他在央行从事过监管工作，知道监管工作的意义。

　　监管不是在给市场制造障碍和阻力，而是在给市场制定规则和注入活力，金融市场的平稳发展靠的不会是盲目地扩张和发展，而是依赖有序的推进和良性的竞争，这是央行在履行监管职责的时候，一直在坚守的原则。

　　所以这次，他不可能替钟行着想，也不会去替陈董思考他自己的利益。

　　这些都无关紧要了，对于陌江来说。

　　他想自己亲身起挖掘和调查目前他们行身上存在的问题，即便站在他对立面的是陈董和钟行长这一类行内至高的权力者，他也无所畏惧。

　　好的决策者会是一家银行的大脑和心脏，相反则是毒瘤和累赘，错误的决断不会带领这家银行永远向前。或许陌江自己一个人的能量有限，但他也想尽自己最大的可能，去把那些黑暗揭示于光明的暴晒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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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知道吗，我表姐拿过二等功，”方惗有次跟陌江在大学食堂吃饭，颇为自豪地说道，“她是一名刑侦警察，总是行走在危险的边缘，家里人一直特别担心她，但她从来都没有害怕过，立功那次她脸部还受伤了，留下了疤，可我觉得她依然特别美。”

　　陌江记得那次方惗对他说出这番话时，眼神中的光芒很明亮。

　　“一个小小的个体，却有大大的能量，”方惗笑了笑，“我表姐不算特别高，也偏瘦，好多人觉得她哪能当什么警察啊，那么苦，一个女孩子，哪能受得了啊，可最后她还是做得那么好。”

　　“我想，以后我要是踏入了金融领域的战场上，成为一名金融秩序的维护者，应该也可以像她那样吧。”

　　陌江含着笑，点了点头：“肯定行啊，男生们打架你都不怕的，你还有什么做不来么？”

　　方惗气笑了：“别提那件事了啊！我当时是抽了才那么鲁莽的！”

　　多好的女孩子啊，他不得不承认，方惗吸引他的地方有很多，她清秀，漂亮，有时固执得可爱，又认真得让他着迷。她对自己未来和事业的一片赤诚，也深深地吸引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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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陌江收回自己的思绪，这时窗外已经入夜了，万家亮起了灯火。

　　东城的夜晚有几类人，奔波于生活的，享受生活的，还有在生活中煎熬的。

　　陌江觉得他不属于上面三类，但又同时属于以上三类。

　　他忙于工作，用以持家，他又渴望生活中的美好，珍惜那些还留在身边的人。可这些人，有的离自己又很远，像远处天际的星辰，你能看到它，能触碰它的光，却不能真正靠近它，拥有它。

　　他将自己手头上的工作进行简单地梳理，整理得差不多后，他关闭了电脑，熄灭了灯，待周围没入静谧和昏暗时，他背起自己的挎包，朝着一个不算家的家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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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上班没多久，方惗给陌江打来电话：“陌经理有空吗？方便来检查组一趟么？我有一份新的材料调阅清单要给你。”

　　“好，”陌江回到，“我马上来，请稍等。”

　　陌经理，方科长，成了他们在这个旧世界里的新名片。

　　来到检查组，陌江依然是先跟之前的老同事们打了声招呼，相比较方惗而言，他似乎跟其他人相处得更自然和更热络些。

　　方惗听到陌江的脚步声朝自己走过来了，她稍稍握紧了鼠标，然后快速地点开一个电子表格，待陌江一走到，便看着电脑屏幕说道：“陌经理，我把检查组要调阅的材料都写进表格里了，我打印出来后，麻烦你按照上面的要求尽快向检查组提供材料。”

　　“好。”

　　电子表格里的字，在陌江眼里，像方惗一样清秀小只，他为了把内容看得更清楚，微微弓下了身子，一只手撑着桌面，脸离方惗并不是很远，他在说话时，方惗能听到声音中的轻微颤动，那可能是他喉结攒动的结果，也可能是风经过的原因。

　　方惗的耳朵莫名觉得有一股燥热。

　　咔哒的一声，打印机吐出一张纸，陌江伸手把纸张拿起，看了一眼后，眼睛变得锐利，他说道：“我立刻去安排档案的调阅，会在检查组要求的时限之前把材料提供过来。”

　　“嗯，”方惗微微颔首，“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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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出检查组办公室，陌江心情竟很舒畅，他看到纸上注明了要调阅的材料，是钟行长和戴行长分别审批发放的那些贷款。

　　陌江在心里想，方惗在思考什么呢？他两会不会想以前一样，都考虑到了相同的方向上？

　　回到部门后，陌江把调阅清单给周总看。

　　周总思考了片刻：“那条新闻报道，检查组可能也看到了，这事就算有谁想掩盖，也是很难的一件事。”

　　“那陈董那边有说什么么？”

　　“暂时没有，”周总抿了一口茶，“你按照检查组的要求去准备材料吧，这次涉及到的这几笔贷款比较敏感，其他部门把材料提供过来时，你自己要做好记录他们都提供了什么。”

　　陌江回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