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奔河》北山漠

17、017

　　从东城商业银行出来后，方惗坐上了回家的公车，今天由她妈妈去接儿子，明天又是周末，可她并没有感到一丝轻松。

　　下班的点，路况有点糟糕，行车的人变得急躁，催促的喇叭很刺耳，方惗从包里掏出一副有线耳机，插--入了手机的耳机孔里，她手机里只有一首歌，便是那首他们四个人一起录制的《你在光里》。

　　声音有些缥缈，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

　　她想起了那次之后，他们四个人的人生轨迹开始变得不同。

　　她不确定为何薛玲是第一个从他们的队伍中脱离出去了，或许是有一次陌江生了病，又临近考试，她和薛玲，带着药和复习材料，第一次踏进男生的宿舍。

　　那次陌江病恹恹的，躺在床上，看到她们两个人来后，露出了灿烂的笑容，他的笑永远都那么明亮，永远都向阳，而她，好像就是他的世界里的那颗太阳。

　　陌江几乎把所有的注意力都留在了她的身上，以至于薛玲受到了冷落后当场表示了不满，她未等方惗就一个人先行离开了。

　　而回到宿舍后，方惗却发现了自己的笔记掉进了装了水的盆中，也就在刚才，陌江还夸过她做的笔记一向都很仔细认真。

　　从那次之后，薛玲不再跟方惗有直接的往来，即便在宿舍里见面，两人都形同路人，方惗曾经试着跟薛玲交流，可对方的态度是抗拒的，丝毫没有一丝想要沟通的意思，于是方惗也只好作罢了。

　　吕伟很快察觉出四人之间的诡异，他临时把大家召集在一起，希望能再练习一次《你在光里》。

　　吕伟最先到了音乐室，然后陌江守在方惗宿舍门口，两人一起到达，三人到的时候薛玲没来，吕伟给她打去了电话，方惗不知道薛玲在电话里说了什么，她看到吕伟的脸色很难看，于是没有多问。

　　挂了电话后，吕伟问陌江该怎么办，他说薛玲不会再来了。

　　陌江只是淡淡道：“顺其自然吧。”

　　然后他们的乐队名存实亡，直到吕伟又跟校音乐社的人组了另一支乐队，他们的“逆寻”才真正的解散了。

　　四个人终于渐行渐远，方惗不再替他们四个人占座，不再替他们四个人买早餐，从那之后，她的身边永远坐的都是陌江，而每天清晨，她醒来的第一秒，总会看到陌江给她发来的消息：“我在你宿舍楼下，醒了就一起去吃早餐吧。”

　　或许是薛玲有着她自己的想法，有她想要的感情，可是感情这件东西很奇妙，是强求不来的，就算对方曾经与你多么的友好和默契，可一旦你捅破了那层纸，你便会感觉到寒冷。

　　方惗隐约能从薛玲平时的一举一动间感觉得出她对陌江的与众不同，在练习的时候，薛玲遇到了什么问题总会想着去问陌江，学习上，她也最信任陌江，还有那晚被雨水淋湿后，她想的不是先把毛巾递给身子偏弱的女孩，而是要给陌江，陌江生病时，她们两人都在，但陌江眼中却完全没有她。

　　方惗未曾跟薛玲谈起过感情的事情，也未曾跟她聊起太多关于陌江的事。

　　方惗知道薛玲的感受，也因为她曾经非常珍惜两人之间的友谊，所以她总会很小心。

　　可陌江是感情要接受的另一方，他对于薛玲的态度一向泾渭分明，就如那晚他直接把毛巾给了方惗一样，薛玲自始至终都没有机会过，以至于最后她选择退出时，会如此的狼狈、愤怒和不甘。

　　陌江对于方惗的感情，是百分之一百的，完整得彻彻底底。

　　感情不能施舍，也不该妥协，关于感情的事，在他们的那个年纪，美好得如美梦一般，也残酷得如噩梦。

　　**

　　歌曲在方惗的耳机里不停地循环。

　　她想起当时和陌江最终走到一起，并没有谁真正向对方表白过，甚至于最后两个人结婚，做决定的时候也是平平淡淡的，看起来似乎缺少了点浪漫，但他们之间不需要表白，不需要特别轰轰烈烈的形式，仿佛命中早已注定了要在一起一样，自然而然的，一切都来了。

　　公交汽车到站了，方惗下了车。

　　回到家的时候，儿子已经回来了，正在房间里写作业。

　　方远博在看新闻，罗颖在厨房里烧菜，一切都如往常一样，他们并不知道，刚才他们的女儿，他的妈妈，正陷入了一场无尽的回忆当中。

　　待阳光褪色，花香鸟语都远去了，才是这过分真实的现在。

　　“妈妈！”

　　方响看到她进来后，抬起头喊了一声，圆圆的脸蛋笑起来时有两个小小的酒窝，每当她看到他，心里的世界就会升起一轮新的红日，她很爱他，那是他们两爱情的共同见证。

　　“今天在学校里学了什么？”

　　方惗温柔地摸了摸方响的头，他的头发生硬扎手，跟陌江的一样。

　　“数学老师布置了好多作业啊，今晚上要做完我可能看不上动画片了！”

　　方惗含笑：“你可以看完再做。”

　　“谢谢妈妈！”方响开心地笑了笑，然后脸上的表情瞬间又由晴转阴，小孩的心情切换得总是那么快，“还有……”

　　小男孩的声音失去了生机，眼神里的光也在一点点流逝，“语文老师布置了作业，让我们写一篇作文……”

　　“标题是什么？”

　　“我和我的爸爸……”

　　方惗愣住了，所有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她看到方响垂着头，像被风雨敲打过无数遍的柳枝，无精打采地垂挂着。她把方响抱入自己的怀中，小男孩的头发倔强地刺痛了她单薄的下巴，她轻轻道：“那就好好写啊，明天是周末，妈妈让爸爸带你去游乐园玩，你把这件事写进作文里怎么样？”

　　方响抬起头，眼睛里重现光芒：“真的吗？！”

　　看到小男孩又惊又喜的样子，方惗感到有些心酸，眼眶甚至不争气地红了，她点点头，“嗯，妈妈就给爸爸打电话。”

　　**

　　方惗让方响继续做作业，然后自己拿着手机，想到阳台去打电话。

　　她的眼神略过房间的一角，那里有个格子架，上面摆着一张老旧的CD，是陌江当初给她的那张《黑豹1》，架子是两把木吉他，是他两在乐队时用过的那两把，跟陌江离婚后，两人当时一起买的房子，陌江留给了她和儿子住，可她完全住不下去，便带着儿子一起搬到了母亲这边住，搬过来的时候，她带的东西不多，但CD和吉他，即便派不上什么用场，她也一起带了过来。

　　她推开阳台的门，外面有些风，她出去后把门严实地关上，然后拨响了陌江的手机号。

　　“喂，”电话那头，陌江的声音有些疲惫。

　　“是我，”方惗回到。

　　“嗯，”陌江当然知道。

　　“你，下班了吗？”

　　“还在行里，”陌江说，“在根据你们提供的调阅清单准备材料。”

　　工作上有要求，她不便于跟他说得太多，“那你注意休息，我给你打电话是想问你一件事，你明天有空吗？”

　　她绝口不提作文的事情，因为她知道，她说出来后，他也一定会难过的。

　　“有空，怎么了？”

　　“响响想去游乐园玩，你能带他去么？”

　　“你呢？要不要一起？”陌江发现自己问得有些急切，于是缓了片刻后，才说，“响响爱玩的项目很多，估计他要在游乐园里玩一整天，我怕午饭带他吃的不好。”

　　“我会提前给他准备好饭盒的，”方惗心里一窒，这些年来，陌江好像真的没多少机会能够带方响出去吃东西，“你的我也一起做了。”

　　他喜欢吃什么，她知道得很清楚。

　　“好，明天早上我到你家楼下的时候就给你打个电话，我就不上去了……免得遇见妈。”

　　“嗯，好，”方惗感觉到空气微凉，她淡淡地回道，然后望向远处，夕阳落入了云层中，走得有些低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