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莲灯]须弥幻境》澜湖

26、第二十六章

　　沉香手持刑天斧再登天界，重走了瑶池、凌霄宝殿，当他用他那双只剩两团火焰的眼睛去审视那些神灵时，竟发现那些全都是法力化作的法身假象。
　　真正的天界没有神，辉煌且安静的天宫像极了一个谢幕了的梨园戏台，粉墨们均已退场。
　　瑶池境原来已不知何时被人砍成两半，平滑的断口绵延着将整片漂浮的宫宇地基贯穿，似乎是一刀所致。
　　王母的法身坐在她的神座上，瑶池的众仙姿态各异，他们的神情却已完全停滞，如一尊尊木雕蜡像般站在已断为两截的瑶池上，显得怪诞且诡异，沉香从他们中间走过，一位位打量着他们姿容神态，在路过嫦娥的时候，沉香停下了脚步，仔细地端详着那张美丽的脸。
　　“欣然满意的诸神，不甘却又若有所悟的王母，还有充当和事佬的观音、抚须的太上老君、面带喜色的嫦娥……”沉香微笑道：“这幅情景……大概是喜闻乐见的阖家欢结局，劈山救母成功，天条更改。”
　　“让我猜猜，触发这些法身活动的要素是什么，杨戬？还是刘沉香？显然目前的我无法让他们启动。上次我在这个戏台上时，演的是哪一出？哦，是自废法力，被投入炼丹炉，那么新版故事里的沉香，这一折戏演过了吗？”
　　沉香伸手，一团离火浮起，辐散开的极高温的热流让空间扭曲出波纹，干枯的手指拨开了其中一丝波纹，一幅景象便浮现在半空中。
　　“这回换成了为小玉放弃法力……编故事的人可真懒啊。”
　　偌大瑶池，只有沉香的声音，时叹时笑，寂寥里带着怪异的荒诞感。
　　“我以为是一局棋，最终竟是一场戏。谎言，假象，骗局，我连成为一颗棋子的资格都没有，只是谢幕时被遗忘在台上的小丑。”
　　沉香看着一片死水的瑶池，如镜的水面倒映着一个干枯的骷髅，骷髅呼出一口浊气，瑶池中的天水沸腾了起来，瑶池境霎时水雾朦胧，“杨戬，我……”
　　沉香想放出一句类似‘我终有一天会在瑶池的台阶上办了你’之类的狠话，却又觉得自己说出口大概率要被打脸，他是人的时候可以为了杨戬跪在王母面前自废法力，难道他现在成了魔就能对杨戬做什么了？
　　沉香看着沸腾的水面里那个扭曲的骷髅，笑道：“你好像一条狗。”
　　随着不断接近真相，给沉香带来了更多的痛苦，他充斥在心中的愤怒失望让他体内的魔气与日俱增，滋养着他的躯体让枯骨生肉。可那些以七情六欲为薪的离火也愈发旺盛，新长出的肉身在下一瞬便被重新烧毁。新生再被重新焚毁，这便相当于没有一刻沉香不是处在被焚烧的状态处在最痛苦的一刻，随着长时间的煎熬，仿佛存在也终于成了一种负担，但如果要他消散死去，他又心有不甘，杨戬那两个字已然掺杂着爱恨刻在了他这身枯骨之中，他能感觉到自己已经触摸到了真相。
　　沉香茫然走过了东海，净坛庙，苏州百花园，走过华山、积雷山，那些曾经发生在他身上的故事，他见过的人和物，似乎全都化作了阳光下的露珠，七彩炫丽之后便化作了虚无。
　　灌江口二郎庙香火鼎盛，日落西山后人烟方才稀少，庙祝道人掩了门，揉着有些酸痛的脖颈，去杂物间拿了家什洒扫庭除，走下大殿台阶，隐约见到一个人在真君殿中徘徊，大声喊道：“天晚了，是借宿的客人吗？若不是，早些下了这玉垒山，晚上山路不好走，有野兽的。”
　　几声清脆的风铃响，飘入道人耳中。
　　“那两枚风铃是老物件了，从庙里老道长师父的师父时起就有了，得挂在这有个几百年了，您可小心点，千万别碰掉了它。”道人扫着台阶上的落叶，神神叨叨地说：“二三十年前那两枚风铃无缘无故掉落一枚摔碎了，只剩了一枚，那年便闹了几场大的天灾，汉中一带死了不少人。过了一阵，也没谁动它，忽有一天有一枚新的风铃挂了上去，天灾才停下。”
　　“这东面壁上画的是……”
　　那人说话声音不大，道人却觉声音就在耳边，“那画的是二郎真君当年治理巴蜀水患时的图景，他脚边祥云上的那条细犬便是哮天犬，他手上那颗蓝绿色的珠子……”
　　“是避水珠。”那人喃喃答道，用自己才听得到的声音轻笑：“原来那天看着我抱石走进海中又出手救我的不是猪八戒是他，我竟然不知不觉在他面前寻死了这么多次？怪不得他厌恶我，有谁会喜欢一个懦夫呢。”
　　“您听旁人讲过真君治水的故事了？是老香客了吧，也对，我敢说方圆千里里最灵就是咱这真君庙……”
　　“这神像雕的不够好，他要比这好看得多。”
　　那道人觉得这话说的唐突，有些亵渎神灵，皱眉抬起头向大殿看去，殿中一人也无，只能远远看见一道白光朝着峨眉山的方向去了。
　　斗战胜佛洞府外，棕色皮毛的小猴子吱吱地叫着。
　　“葡萄你大清早叫唤什么？要是饿了，自己去供桌上拿桃子吃。”孙悟空不耐烦走出洞府，看见了一个背着赤色斧子的不速之客。
　　“咦，是魔！家什看上去不错。”孙悟空脸上露出些喜色，“最近几年新入魔的？来找俺老孙作甚，是不是来挑战的？”
　　“孙悟空……是真的，”火魔有些意外。
　　“这不废话嘛，先交手要紧，俺老孙许久没活动筋骨了，咱们就切磋，你放心好啦，绝对不打死你。”
　　“……我来是想问你一些问题。”
　　“若打得痛快，知无不言。”
　　火魔笑着取下背上刑天戚握在手中：“请。”
　　佛与魔飞至云头之上，斧棒相击，打了百余合，孙悟空最初还收了几分力，到后来时越打越是暗暗心惊，眼前这魔物的身手似乎不弱于他，按理来说此世的大魔早在二三十年前那场变故中尽数离开，所剩的零星几位上古魔神也都是早已不知所踪，眼前这火骷髅既然是新诞生的魔，为何又有如此手段。
　　“再打下去非死即伤了，没必要。”孙悟空收了铁棒，“你很好，想问什么？”
　　“天界发生过什么，还有多少神佛存留在这个世界？”
　　孙悟空愣了愣，转念又想通，道：“你既是新生的魔，的确不知道那场变故，那是三十年前，事情要从华岳神三圣母夫妻被天庭斩杀于华山说起……”
　　火魔眼中的火焰静静燃着，听孙悟空描述那场对于天界并不算遥远的往事。
　　“杨戬一己之力顾及不暇，就在他与天庭派下的大军斡旋之际，玉帝亲自出手，杨婵魂飞魄散，那场战斗劈开了整座华山……”
　　“杨戬屠戮了神界？”
　　孙悟空摇头：“他虽然早有此意，但单凭蛮力，就算他一身本领通天彻地，也无法以一人之力在短时间内让神佛魔妖尽数从这个世界消失。”
　　“华山被劈开之后，女娲遗留在华山深处的一条天谕现世。”孙悟空看着华山的方向，眼神有些复杂：“于是众神魔仙达成了前所未有的共识，他们选择离开……或者说是抛弃这个世界会更加恰当。”
　　“天谕中说了什么？”
　　孙悟空赶苍蝇似的摆了摆手：“俺老孙才懒得管那玩泥巴的老婆娘说了什么，那天我喝桃子酒喝醉了没听到，想交朋友，我乐意得很，但你要想继续打听这事，没得说的了。”
　　孙悟空说的事在沉香耳中实在是过于匪夷所思。为了证实孙悟空的话，沉香去了天竺寻找西天，那一片佛国的土地上依旧是众生皆苦，灵山空空，不见如来，如同东天庭，这里也没有任何神灵存在的迹象。向西走到尽头，是一片海。
　　沉香并不会水，之前猪八戒赠的避水珠也早就烧毁在八卦炉中，他取下背上的刑天斧，遥遥向西海劈去，海水中间一段在被斧子劈开的扭曲空间里消失不见，出现了一条路露出海底沙石，沉香走上这条路，头顶海水再度闭合，海水中出现了一副奇异的景象，水中有火在烧，一团白色的火焰在向前移动。离火非但没有被水浇熄，反而将沉香身体周围的海水汽化，形成了一个干燥的球形区域。
　　随后的不久，西海的海面涨潮了一般，渐渐升高了起来，有光脚站在船舷上打渔的渔民发出了惊恐的尖叫，海水变热了。
　　他在西海深处从过去的时光里看见了一条赤红色的神龙，那条龙变作了一粉衫女子，救下了从天宫坠入西海的杨戬，开启了一段以分离为收场的千年婚姻。
　　沉香看清楚那个女子样貌时，就明白了一些事：他与丁香之间的故事，是一个老套照搬的故事，编故事的人甚至连人物的模样都懒得改变。
　　只是最终这位西海公主也与天界的神佛一样，从深海中消失，就好像从未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