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莲灯]须弥幻境》澜湖

24、第二十四章

　　沉香再度醒来时身在人间一处不知名的山野里，耳畔能听见远远传来的啾啾鸟鸣与潺潺溪流的声音，坐起时才发现此时他正处在新开的山间缝隙底端，抬头能看见一线的天空，自己竟然将偌大一座三四百丈的青山砸成了两半，
　　“早知这样该让太上老君踹准一些，直接将我砸在华山上，把华山砸开岂不省了许多功夫。”沉香自嘲一笑转而又想：“不过想必他是不会让我那么轻易救出母亲的。”
　　只一想起杨戬，沉香便觉得心肺之中有一团火苗翻腾沿着经脉血管烧向全身，痛得他咬紧牙将手边山石尽数捏成了粉末，放空心绪，许久那股疼痛才渐渐退去。
　　走出山缝，外头正是月华漫照，透过林间枝桠只见一轮满月挂在星河一侧，沉香抬头看了看那轮圆月，想起了王母所说，杨戬在须弥幻境中所见之人是嫦娥。
　　“不知他有多喜欢嫦娥姨母，会像我喜欢他那样吗？”
　　灼烧的痛苦如期而至，这一次来的愈发猛烈，沉香半跪在地，手紧紧按在胸口，恨不得撕开胸膛，将里面疼痛的源泉挖出来才好，但他知道，那里面此时空无一物。
　　痛着痛着，沉香却慢慢收敛了神情，笑着打了自己一耳光：“这是我自找的，我独自在此都忍不住这些痛，怎么去当面和他说清楚问明白，到时候露怯，岂不是惹他嘲笑。”
　　不再试着分散心绪，沉香自我折磨一般，回忆着或真或假与杨戬相处的点点滴滴，那股灼烧的痛感最初还疼得他头脑昏沉，时间久了便渐渐麻木，成了一种品烈酒般的滋味。他独自如孤魂野鬼走在山林中就这样走了几天几夜，他不知道要去哪里，不知道要做什么，也没有必要驾云，只是迷惘的时候偶尔会抬头看看天的方向。
　　这一次的迷茫感比在方寸山时更胜，他已经丢失了的那颗通透道心，浑身上下无休止的疼痛让他心头涌起恨意，他身体里的那火似乎一直在叫喧着要吞噬点什么，饥饿、愤怒、仇恨，循环往复地折磨着他。
　　“原来这就是成魔的滋味。”沉香品味着全部的痛苦，笑了起来，“我既然已经成魔，就该践行我的承诺了，如他所愿，救出三圣母，推翻天庭。”
　　*
　　常羊山在西和州，凡间的人更乐意称这个形如舟状四面红石的山为仇夷山，这座山在陇南祁连一带丝毫不起眼，山脚下走过西汉水，缓坡之处尚能耕作，因而聚集了几处小村落。
　　天明时炊烟正起，几家农人出门耕作，却远远见村口蓄水的池塘便站着一人，近看时几个汉子吓得匆忙退回村子，招呼村人各自回家村人紧闭大门。
　　沉香看着半浑水池里的那个倒影，那是一个焦黑干枯的骷髅脸，上还隐约带着几丝烤干的肌肉，骷髅的眼眶里没有眼睛，只有两团白色的火在安静地烧。
　　“小模样真别致。”沉香笑了起来，那声音刺耳嘶哑说不出的难听，他裸露在外的两排牙齿却只做出一个扣合的动作。
　　常羊山就在眼前，山下的农户对待妖魔的态比起寻常人理智的多，不好奇不逞勇，这里大概真的有一个魔，极有可能已经存在于此很久了，并且这个魔对侵扰村庄并无兴致，刑天在此的可能性又大了几分。
　　“你们可曾见过一个无头人，拿着一把盾和一柄斧子？”
　　村庄中一片死寂。
　　沉香站在村间的石子小路上朝着一户人家紧闭的门扉说：“我看见你了，就在里屋的枣木柜子里，你手边还有一件灰蓝色的布袍和一床冬天盖的棉被，你的孩子藏在了厨房的水缸里，他梳着总角，脸蛋胖乎乎的真可爱……”
　　门内颤抖的声音回答：“你是说魔神刑天？这里没有人见过他。”
　　“谎话，你们没有遇魔的经历，又怎么能做到见到我的模样临危不乱？
　　“祖辈传下来的故事，若遇魔不要惊慌，只要不惹恼了他，魔神是不屑于吃我们这些凡人的……在仇夷山的深处，曾有山间的猎户曾见一无头人坐在山崖望天，老人说，那是刑天魔神的尸骨，仇夷山常有惊雷劈坏山间树木，便是天帝在处罚刑天。”
　　“惊雷落在何处最多？”
　　“出村西走上山，血石窟。”
　　“多谢，打扰了。”骷髅吸了一口气，门内的人忽然感觉浑身放松了下来，脑海里一片混沌，似乎许多的情绪都消失不见。
　　沉香能感觉到仇池山中有一股诡异的宁和，不像别的山林中多少有些灵物的气息，灵智开化之物会产生的喜怒哀乐沉香都能感觉得到，而这里什么都没有，这里更像一切虚无的三十三重天。
　　“刑天在吗？”一团火顺着沉香指尖飞入了漆黑的石窟，火团的白光映照出洞窟四壁血红的岩石，沉香确信，如果洞中有神魔，这团火足以惊扰到对方。
　　“已经很多年没有天界的人敢来常羊山了。”洞中远远传来一个低沉的男音。
　　“我并不是天界的人，也如你一样是一个魔。”
　　“可这团火很纯澈，这样纯净的火让我想起了祝融，他现在怎么样了？”
　　“现在的天庭没听说这一号人。”
　　“天庭之主还是天帝么？”
　　沉香摇了摇头：“是玉帝了。”
　　“你来做什么？”刑天问。
　　“我要借刑天戚。”
　　刑天顿了顿，说：“我太久没出去，眼睛已经不适应光明，你进来，我把斧头给你。”
　　沉香看着血红的洞窟，并不打算进去：“你出来，我带你去看看外面的人间，或许你还想看看天界的变化。”
　　“你是客人，你请进。”
　　“主人应当出门相迎。”
　　对峙了一会儿，山洞中再没有了声音。
　　沉香笑道：“石窟里是不是有埋伏，为什么偌大的常羊山，连一个山精野怪都没有？”
　　“好吧，你实在太多心了，那你就在洞口站着吧，我出来。”
　　沉香盯着幽深的洞窟，一个身影慢慢走了出来，那是一个没有头的躯体，佝偻干瘪。
　　沉香终于见着了这位远古魔神，却与心中所想有些出入：“你真的是刑天？”
　　“刑天很出名吗？难道会有人无聊到假扮刑天？”无头人站在洞窟里笑道，“你这小鬼，刚刚那团火是真的让我看不清了，可怜可怜我一把年纪，拉我一把。”
　　“曾经反天的刑天，连这最后几步路都走不了吗？你的眼睛是双乳化的魔眼，根本不惧黑暗。”
　　“狡猾的小鬼，你猜的不错，这门口确实有机关，是一层结界，但不是我设下的，是天帝，他将我的肉身封在此处，我自己出不去，我需要外力主动突破这道结界，才能出去。”
　　沉香伸出手，在越过洞口的一瞬间，天空忽然有数道闪电直直劈下，击在沉香身上。沉香只觉眼前一阵白光，浑身说不出的疼痛，元神在天雷的击打下几欲消散，可每到即将消散之时，心中的诸般爱恨便如走马灯般在意识里回放，他身上的火焰开始不住想要向外喷发。沉香咬牙想只要撑过这几道雷，让刑天出来便好，谁知刑天走出结界后，他抽手离开洞口，天空依旧雷鸣阵阵，闪电丝毫没有要停下的迹象。
　　刑天慢悠悠在洞门前踱着步子，笑道：“你是新入行的吧，不知道修为高深的魔在人间露面，会引动天劫吗？洞口的结界根本不是天帝布下的，是我自己拿来隐藏自己魔气的结界，你触碰那道结界，魔身上染了我的气息，这天地元气就把你当做了我。”
　　刑□□着正升的朝阳伸了伸懒腰，早没了那副佝偻干瘪的模样，一身盘结肌肉上遍布了暗红色魔纹在朝阳下熠熠生辉，宛如一只凶猛的异兽。
　　“像我这等魔，雷劫一甲子必有一轮，一轮有四十九重。我在常羊山待了数万年，一隅观天，只在一千多年前看到另有一魔诞生，其天劫不亚于我。你看上去还不错，希望你多撑一段时间别死得太快，我就能多透透风，加油，小朋友。”
　　刑天绕着常羊山散了一会儿步，又不知去哪里捉了只老虎抱在怀里逗弄，等到再回到血石窟前时，天雷还未停歇，刑天看着雷击之下还站立的骷髅，不由啧啧称奇。
　　刑天其实心中暗暗在数，雷劫已经到了二十八道了，他能看见每一道天雷落下之后，眼前这个年轻的魔物身上的火焰都会出现一次熄灭，但是不久之后火焰便又再复燃，一明一灭间仿佛生灵的一呼一吸，刑天双乳变作的眼睛里有些兴奋与好奇。
　　四十九道天雷断断续续降了小半个时辰，已经坐倒在地的骷髅缓缓站起身走向刑天。
　　刑天放下怀中乖巧如猫的花纹大虎，问：“你叫什么名字？”
　　“沉香。”
　　“你本命属木，遭劫变木而生火，你是神火中诞生的火魔，雷属金，火克金。你生来就是雷劫的对头，实在是巧合，既然你帮我挡下了这一甲子的雷劫，我的斧头就借你一用吧。”
　　一把赤色石斧出现在刑天手中，刑天手持石斧，作为嘴巴的肚脐弯出一个笑容，待沉香上前时，猛然抬手，石斧向沉香拦胸砍去，斧刃埋入沉香胸膛。刑天只觉手中斧头传来质感未砍入实物，似乎那是一个空腔。
　　沉香低头看着嵌在胸前的刑天戚，赞道：“好斧。”
　　“被离火煅烧纹丝不动，实在是一把好兵器。”
　　刑天抽回斧子：“你是火焰化身，劈不死就没意思了，若是共工在还能跟你玩玩，我就不凑这个热闹了。不过，我也是不死之躯，你想杀我也不可能，斧子是好斧子，你也是个好家伙，但我也不是乐善好施的傻子，可不做亏本买卖，这斧头不能说借就借。”
　　“你要如何？”
　　“我看你的脑袋生得挺俊俏，不如，你把你头押在我这给我戴两天，我就借你这个斧头，你还斧头来，我再把头还给你，头和斧头都是头，咱们一物换一物公平交易，你看如何？”
　　沉香怒道：“你诱我帮你挡雷劫，还想偷袭我，两次想置我于死地，现在还跟我说公平交易！你当年也是个反天的勇士，没想到你竟能说出这么不要脸的话。”
　　“咦？谁告诉你勇士就得是傻瓜吗？我没头哪来的脸呢？我只是没头，可不是冤大头，你说借我的东西我就一定得借吗？我是残疾魔，压榨残疾，你也好意思？”
　　“难道我就不是残疾魔？我有什么不好意思。”沉香指了指刚刚被劈开的胸腔，那里缺了一颗心脏，“你说你没头没脸，我的脸皮早就在八卦炉里被烧没了，我就有脸吗？今天这斧头你乐意借得借不乐意也得借！”
　　刑天看着沉香胸腔里的缺口，笑得咧开了肚脐：“好得很，我是没头脑，你是缺心眼，真是缘份不浅。你要这斧头，想做什么？”
　　“劈山救母。”
　　“无聊透顶。”
　　“我还想杀死玉帝和王母，杀死天界所有的神。我本想跟从一个神的意愿，老老实实修改天条，但现在我想如果世界上没有神，天条自然也就……”
　　“我对你的动机毫无兴趣。”刑天打断了沉香的话：“虽然老套，但是个好想法。”
　　沉香道：“我还想邀请你……”
　　“不去，当初我只是想杀死天帝争夺神位，这股不甘让我断头成魔，其他事都是多余。我也劝你一句，想一件事便做一件事，庞杂想法太多，就容易忘了本心，失了执念，魔便与凡夫俗子无异，也就到了魔的死期。”
　　沉香愣了愣，深深向刑天鞠了一躬。
　　“斧头拿去，我看你鬼头鬼脑，必定是个老赖，不必还了。我再上天界看一眼，若真如你所说已无天帝，那此世刑天也没有什么存在的必要了。”
　　沉香凝视刑天，思索着他说的那番话。
　　刑天：“还不走？你还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沉香：“……其实一见面我就想跟你说，你的眼睛长的地方有点色情，嗯……很不雅。”
　　“你这死小子真他娘的熊……”刑天伸腿想踢沉香屁股，被那身火烫到了脚丫。
　　“所以你长得这么不正经，就别说正经话了，很违和，天帝死了就死了，和你有什么关系呢？我不告诉你他死了，这么多年你不也好好的吗？”
　　“谁说天神不在了就是死了，那些古神一个个离去，他们只是放下了这个世界的一切进入了另一个界，我如果放下，就可以找到他们的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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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改了一些错字，加了一段，更新会越来越慢，因为最近在各种加班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