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莲灯]须弥幻境》澜湖

13、第十三章

　　沉香疑惑地看着『杨戬』：“真的不走吗？你确定？待会儿反悔可来不及了。只有我知道这片空间的具体方位，你靠你自己是开不了通道的。”
　　“真的不走了。”『杨戬』焦急地看着沉香脸色愈发惨淡，催促道：“你快收了法力。”
　　“那好吧。”
　　通道消失的一瞬间，沉香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倒在地，他做出想起身的动作，挣扎着却如何也站不起来，尴尬地笑了笑：“等我坐在这歇一会儿，就能挪远一点，不过你可以放心了，你就算不信我，我现在这幅样子也不能怎么样。”
　　“沉香……”
　　『杨戬』俯身把少年抱入怀中，动作极为小心生怕触动到对方胸口上的伤，沉香无力地挣扎了一下，偏开头，将脸埋在他的肩上，声音有些闷：“我是低贱龌龊的，我知道你爱干净，不用勉强自己碰触我。”
　　『杨戬』感觉到肩头一阵微微的凉意，沉香刚刚靠过的地方有一点水痕，沉香哭过了？小心翼翼把沉香放回软榻上，『杨戬』想施法治疗他胸前的伤，沉香却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杨戬』瞬间觉得自己简直要愁死了，他真的不知道该拿沉香这孩子怎么办。
　　“让你走你不走，我的法力已经耗尽，你待会儿静下来想明白自己不想和我呆在一起，走也走不了，你会后悔的。”沉香瓮声瓮气地说。
　　“沉香，你一个男儿，怎么这样小气？是我被你施法定住了，你对我无礼，我都没怎么生气，只是说了你一句，你就寻死觅活这么久，还指桑骂槐，满嘴说什么人神杂茻种。你既然跟我说你之前在地府看过生死簿，你还能不知道我也是人与神的后代？你想要气死我吗？现在我都不计较你的无礼了，你还拿话酸我。能教养出这样无赖娇气的孩子，我杨某人真是服了刘彦昌！”
　　“反正我就是个没娘没教养的无赖，是谁害的？！”
　　沉香的肩头有些微微地抽动，像是在无声地哭，『杨戬』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走上前，轻轻拍着他的背。
　　很久之后，沉香平静了下来，轻声问“舅舅你讨厌我了吗？”
　　“没有，快休息吧。”
　　直到沉香睡着，『杨戬』独自坐着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想明白，怎么好好的温馨的一天会突然变成这么混乱的场面，沉香这熊孩子撒娇说不想出去，自己顺着他说两句不就好了，到时候他伤好了自然能踹着他的屁股把他赶回去，为什么要在这个节骨眼点燃这个小炮竹，一通乱仗打下来，自己累得心力交瘁，沉香倒是正如他想的，短时间内都不用想回去的事了。
　　『杨戬』低头察看沉香的状态，见他睡着了也不安稳，紧蹙着眉，手在胸口衣襟处握紧，想来是伤口极疼，仔细想想，自己是不是对这孩子太残酷了一些，这孩子是被那个“自己”所伤，可他非但心中不恨反而为了不让自己消散，连心都可以挖出来，可见是个纯正善良的孩子，便是那一吻大概也只是因为沉香从小丧母随刘彦昌长大，对长辈男子存有孺慕之情不知如何表达，轻易拿那样卑劣的看法去揣度他实在不该。自己怎能狠下心去用那样重的话伤他，竟害他起了求死的绝望念头，『杨戬』越想越是愧疚，将沉香重伤的责任尽数归咎到自己身上。
　　“唔……”
　　『杨戬』正暗自神伤，忽听沉香梦中□□一声，捂住胸口，弓起身。『杨戬』以为是他伤痛复发，伸手贴着他的胸膛缓缓输送法力。
　　沉香迷迷糊糊像是梦呓：“……我不能杀你……我不能……舅舅……我不还手……我不疼。”
　　『杨戬』呆愣了很久，凝望着少年眼角流下的泪水，终于俯身把少年抱在怀中，口中轻轻哼起了他尘封在他记忆深处的那首歌谣。
　　“远处有座山，山下有棵树，树下有个茅草屋……”
　　*
　　地府之中杨戬的那道法力已经对沉香的经脉造成了重伤，后来沉香又自己震伤了脏腑，沉香的伤情其实已经严重到了极点，若不是他在方寸山已经练得肉身成圣，后又吃了太上老君的仙丹，『杨戬』相信现在的沉香恐怕已经死了几回了，苦于自己并不是外界那个法力超凡的本体，手头也没有治伤的仙药，『杨戬』只能慢慢用些微法力辅助沉香自身修复伤势严重的身体，这样一休养，沉香便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才能重新坐起。
　　沉香每天养伤之余，便从书架上拿书来看，平时竟目不斜视，一眼也没再看『杨戬』，一句话也不愿再和他说。
　　最初『杨戬』倒也乐得清闲，可这样的情况持续了一个月之后，『杨戬』便有些担忧了。
　　“这些书你都背来了，还看什么？”
　　沉香从书中抬头，默默放下书，盘膝坐下，闭上双眼。
　　“你在闹脾气吗？沉香。”
　　沉香睁开双目，看了『杨戬』一眼，说：“我在尝试封锁我的心，让它冷静理智，我想如你期望的那样，修炼法术，好早日离开这里，和外面的你一决生死，救出母亲。”
　　『杨戬』面色有些复杂，思索了一会儿，也想不出来该说什么，点了点头。
　　沉香抬头看了『杨戬』一会儿，叹息一声，盘膝重新恢复修炼的状态，如此一坐就是三年的修炼，沉香竟是一刻也没再休息。
　　直到三年后的某天，空间在沉香的附近突然出现了一种奇异的扭曲，沉香自身的法力流动于体外搅动了界中的天地元气，元气似有向沉香的方向集聚的情况。『杨戬』皱眉看着，不知这是否是须菩提门下的某种功法。直到界中的元气流动与沉香法力碰撞隐隐产生许多细小雷电，雷电竟也随着天地元气向沉香的方向聚集，寻常修行者破界的雷劫均是由天地汇聚的灵气凝结，不似这般模样。
　　“回神，收心。”『杨戬』觉察不对，朝沉香喝一声。
　　沉香睁眼，下意识挥掌向声音处击去，看见『杨戬』面容，生生停住转而击向地下，只听一声咔嚓的响声，书阁的地面裂开了一道二尺宽的口子，裂口一直蜿蜒向下，不知深入多远，沉香喘息一会儿涌起的杀意逐渐平复，试着外将放的法力收回躯体，那些法力在皮肤表层流动一阵，形成了一种诡谲的法纹红光才逐渐隐褪不见。
　　“是入魔征兆，这样的方法不对，你必须停下来。”
　　沉香摇了摇头等神智稍有清醒，便又要闭目修炼。
　　『杨戬』怒道：“你这孩子到底要闹别扭到什么时候？”
　　“我不是孩子也没有闹别扭，我很冷静，如果入魔能让我早日救出母亲，我觉得是值得的。”
　　“你根本不懂入魔意味着什么？一旦入魔，自身邪气侵体与天道抗衡，脏腑每日如火烧钉穿，苦不堪言，每逢天地元气聚集流动，更会遭逢劫数追击，魔的存在是天地的对立面，难容于世。”
　　“那与我现在有何不同？我现在难道不在天地的对立面？天庭视我为眼中钉，父母遭难，亲舅舅奉命追拿击杀。如果我猜的不错，我存在的意义在你眼中大概只是为了名正言顺地救出母亲，她是与你相处了千年之久的亲妹妹，自然比我这个意料之外的外甥来的亲近，我推断或许你还想借我之手改动天条，我已经尽我所能像你希望的那样去做了，你到底怎样才能满意？”
　　『杨戬』听了这话，便是一惊，许久说不出话。
　　沉香愤怒而不解，吸了口气，平静了一下情绪：“你存于此的五千本书中，有一本《太古妖魔志》中记载了一位无名神官，成魔数年后，便能与天帝抗衡，被众神诛杀，断其首，尚不死，以乳为目以脐为口，举斧盾与众神相斗，后天劫解体而死，葬于常羊山，方有名号刑天。我想我修炼时日到底太短，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若要我反天，唯一能效仿的唯有刑天。”
　　『杨戬』气极：“你难道也想如刑天，天刑解体而亡吗？”
　　“成魔也好，解体也罢，我完成了任务，我的存在就有价值了。”
　　“你这样的急功近利的想法完全是不负责任，你难道没有想过，你死后，那些关心你的人会多么伤心？”
　　“我的父亲是个凡人，寿命本没有几何，我能在死前造一维持三四十年的法身便能骗他一世，我的母亲与我自小分别，若说与我有多深情分，也不切实际，况且她是仙人，我离去后，无尽时间自然能冲淡一切。父母之情尚且如此，至于其他人也只是伤心一阵，曲终人散自然各自归于平静。”
　　“明明有更好的办法……”
　　“你是说外界的那个杨戬安排的办法吗？”沉香笑着着看向『杨戬』：“这些天我思来想去，已经推测出，他的想法恐怕和我一样，把这些功过因果报应揽在自己一人身上，以自己的牺牲换取胜利，抱着这样自私想法的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他的阅历修为远高于你，自然有办法解决这些化险为夷。”
　　沉香摇摇头：“我本就是个乡间不学无术的惫懒少年，自己本身变成怎样的东西，会有怎样的结局，我不在乎，想必死后也没有人在乎，并不值得可惜。而他不一样，他是个完美的神，万一推算有误，死在了自己的计划里，这个世界上会有许多人永远为他难过，而我就是其中之一，那样就是我亲手害死了他，我永远也不会原谅自己，这样的结局对我来说何尝不是成魔？只是兜了个大圈子，牺牲了不该牺牲的人。”
　　『杨戬』惊诧地看着眼前的少年，久久不言语：“如果我告诉你，我也是同样在乎你的，你是不是会改变这种想法？”
　　“那是你对外甥的疼惜，是你本身的责任感造就的，也许这些根源来自于你对妹妹的歉疚，是一种亲情寄托。我是个何等平凡的人，像我这样的人凡间有很多，我本身并没有什么值得留念的，等我救出娘，你和她兄妹团聚，自然也会渐渐淡忘我这个仅仅相处过不久的外甥。”
　　“错了！全都说错了！”
　　沉香不解地看着『杨戬』脸上愤怒的神情，他从来没有看过『杨戬』这样的失态。
　　“有些秘密我不能告诉你，但可以让你知道的是，我不希望你受伤害，我很在乎你，绝不是你想象的那样脆弱的情感。”『杨戬』伸手把少年抱入怀中，“你是天地间唯一的，不是任何感情的替代，你不需要轻视自己。”
　　“你是说真的吗？”沉香身体有些僵硬，就这样被他抱在怀中，小声地质疑着，显得那样的小心翼翼，『杨戬』能察觉少年的身体甚至微微有些颤抖，就像是绝望中的溺水者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你不能骗我，因为只要是你说的，我都会当真。”
　　『杨戬』点点头，安抚般地摩挲着少年的背脊：“安心修炼，然后从这里走出去，如果你真的信任我，你就要相信，你一定会得到一个完美的结局，不要再想修魔的事情，好吗？”
　　沉香点点头，觉得眼睛有些酸，『杨戬』这一个拥抱这一句承诺让他觉得这虚虚实实几十年间吃的苦全都烟消云散了，他暗暗在心中起誓，不管过程中是怎样的痛苦，他也一定会给杨戬一个完美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