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钻石之花》纳兰佩紫

50、6：梦境

　　千重正在一条街道上走着，周围没有一个人，只有冷清的建筑和漆黑的天空。
　　父神说，你是我最宠爱的孩子，但是你让我太失望。
　　身为高贵的大天使，居然想要做一个普通人类。
　　你的羽翼马上就要净化成功了，可是你却在这个时候自毁前程。不要用你的任性挑战主神的脾气啊。
　　千重记得自己微笑着对父神点头，是啊，是啊……我从来都被当作是最完美的表率，天界上下数万天使引以为荣并争相效仿的‘恒美’殿下，我从未出过差错，温顺听话对人平等，父神你不就是因为这样才格外宠爱我吗？你爱我就像画家看着自己最高水平的杰作一样，可是，我坚持认为自己去追求梦想并没有错。
　　父神，你让我们天使给人类带去梦想，守护他们的幸福，却为什么不让我拥有梦想？
　　我现在只想站在舞台上唱歌，想要与大家一起努力，他们的支持与我的歌声，互相伴随着彼此走完一生直到死亡。
　　我想要吃妈妈做的三明治，想要每天帮爸爸准备好报纸。
　　想要抱着苏摩在地板上打滚。
　　我还想和凌飞翔一起躺在海滩上看天空，想和方微蓝在球场上挥洒汗水，想被杰尼斯先生吼着说唱腔应该再拔高一点才完美。
　　我想为大家带去歌声，带去勇气，然后彼此交换着追逐梦想。
　　父神说，你太任性了，为了这点微不足道的小事就要放弃天使的荣光堕落到地面上去。
　　千重却执迷不悔。
　　于是天神叹息着举起手，然后放下，跳动的手指弹在扶手上，大殿静的可怕。
　　天神暴怒的时候其实很恐怖，那是真正的风云变色。以前出卖天界投向恶魔的一位高级天使，父神就是这样抬起手来一道雷光劈得他永世不得超生。
　　甚至，天神还让自己的二儿子——掌管法律的公平天使用言魂咒语将最恶毒的预言刻在了那天使的魂魄上。
　　看得出父神是真的生气了。说不怕那是骗人的，千重按在地面上的双手都发着抖，可是他始终抿紧了嘴唇，没有悔改的意思。
　　最后天神拿他没办法，只好给了一个试炼。
　　你将暂时失去所有的记忆，堕入我所创造的七重梦魇里。
　　梦境就如现实一样反映人心，所以，在梦境里你所见过的那些人都会出现，那是我趁夜请了他们的生灵或死魂。
　　你要能及时认出他们，就算破了一道关卡。七重梦魇全部消散的话，你就可以如愿下界为人。
　　只是，如果你困在了任何一重梦里，却想不起来那一世的事情，那么你就会在永无止尽的黑暗与荒凉中徘徊流浪，一千年，一万年都无法再次回来。
　　如果这样你也愿意的话，就回答我吧。
　　这个条件很严苛，千重亲眼看过父神用这个法术处罚那些犯了重罪的人，成功破解的几率到现在为止仍然是零。
　　可是他想也没有想的抬起了头。
　　是的，我愿意，
　　我愿意接受七重梦魇的考验。
　　因为我相信只要是心底最宝贵的记忆，无论如何都不会消失。
　　千重答应了的瞬间，周围的景色就渐渐变幻，黑暗的空间笼罩着他，苍白渐渐占据内心。
　　好像一个从货架上逃出来的木偶，眼神空洞思想木然，漫无目的的走着，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又将去向何处。
　　走了不知多久，还是那条街道，渐渐有人从自己身边匆匆走掉，有人转过身来看着自己停下。
　　那个人抽着烟，高大、英俊，穿着长长的风衣，却一点也不飘逸。任何衣服穿到他的身上都像制服一样刻板。
　　“千重，好久不见。”那人掐灭了烟头，露出微笑。
　　因为他的脸太端正，太严肃，一旦露出微笑，就好像寒冰解冻般让人感到温暖。
　　“你是谁？”千重下意识的反问，心里一片空白。
　　那人向他伸出了手，他后退了一步。
　　他好像看到有个穿着华丽的银灰色礼服的男孩，坐在那里哭。他的周围环绕着一圈一圈的白光，他却谁也不看，只握住那双逐渐冰冷的手。
　　——对不起啊千重，我忘了你是天使。
　　——为什么，这么温暖的一只手，当时他伸过来的时候，自己就没有握住呢？
　　那人一直伸着手，很有耐心的等候着，千重迟疑着握住了那只手。
　　真的很温暖的手。
　　美丽的血之花，开在以诚为名的道路上。
　　曾经因为他，我甚至错过了一路的风景。
　　“沙……夏逸沙……”那个名字脱口而出，眼前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微笑着消失。
　　叫出了这个名字后，那一世的记忆如潮水般涌入脑海，隐约听见最后的最后，那个久违的深沉声音。
　　——千重，你一定要幸福。我不想再看到你哭。
　　身边的景色像是被打碎的玻璃般片片裂开，他看到烟花三月的樱花树下，三个气质出众的人。
　　穿着深紫色月白镶边长袍的那个男人，看一眼就是一眼的味道，而他却一直坐在那里，从来没有变过表情。
　　——失去了这孩子的笑容，以后我的这里，再没有一丝的阳光。
　　看到他就想起一个全身被纯白毛皮裹着的男人，还有一只慢慢死去的狐狸。
　　湮红色的血丝滑过他的嘴角，他却一如既往的高傲。
　　青色长衣的男人正在舞剑，高歌一曲《清风在》。他的杀气很重，可是面目却有些中性的俏。
　　——久处于黑暗中的蛾子，虽然明知会被焚烧成灰，但还是忍不住的要扑过去自取灭亡。
　　他不是蛾子，我也不是火焰，谢谢。
　　而满身绣着大团大团花朵的孩子正挥着折扇翩翩起舞。随着身子的摆动，那些花朵就好像下一刻就会从衣上纷纷落下一样。那么漂亮的孩子，他本身就是一道风景。
　　——呐呐，千重千重，我想吃那个，那个那个~
　　那个花衣的少年忽然停下来静静望着这边，高贵的男人和冷傲的男人聚在他的身边。
　　花雨飘落，使得他们本就华丽到飘渺的气质更添了梦幻的气息。
　　先是那本来就一直笑着的少年，接着是青衣如妖的剑客，最后是那个尊贵无比的男人，三人不约而同的露出笑容，但是笑过之后，眼泪却不受控制的落下。
　　他们大声对着这边喊。
　　——我很幸福！
　　就算整个世界遗弃了我们，我们也一样很幸福！
　　——谁说你不配得到幸福？
　　——谁说你不能追逐梦想？
　　“苏重楼。”
　　“成邪道。”
　　“还有……花衣谢十三……谢春风。”
　　千重这一世的记忆渐渐在唤出他们的名字后整合着，三人也像夏逸沙那样渐渐消失。
　　“呐呐，千重千重，你看你看~好漂亮好漂亮的小小花朵，粉红色的花朵，不断的落在我的身上。”
　　花雨春风慢慢被蓝天白云的景象取代。
　　千重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在了飞机的舱内。
　　他想，我是会飞的，我不需要坐这种交通工具来飞翔。
　　“请问，您要喝点什么吗？”
　　一个笑得很温柔的空姐走到他的身边弯下腰，“千重？”
　　“千重回来了！”
　　一下子出来十来个空姐空少围在他的身边打量。
　　“真的是千重，听说你现在当了大歌星，怎么还有空回来看我们？”
　　“这次飞行结束后，我们一起去K歌吧？”
　　“还有，土特产买什么好呢？好像那里有不少好吃的东西……”
　　七嘴八舌的在他身边说着什么，千重窘迫的转过头，看到先前那位姐姐恬静的目光正注视着自己。
　　——请问，您要喝点什么吗？
　　脑海里不断重复着这一幕，逐渐那个空姐就换成了自己，一个一个陌生又熟悉的面孔掠过回忆，老奶奶膝盖上展开的帕子里，一角两角的零钱，微颤着手递给自己：‘多、多少钱……？’还有那个不知名的大叔带着几分腼腆笑着：‘你们的饭菜太好吃了……太好吃了……我要留给儿子尝尝……’
　　眼角慢慢湿润，平凡的点滴却连成光辉的永恒。
　　“辛姐，大家，我回来了。”
　　机组的空乘一起笑着冲他竖起大拇指，然后消失。
　　——千重，FIGHT！你是我们的骄傲！

　　飞机就这样忽然解体，千重毫无预兆的往下坠落。明知这是在试炼的魔法阵中，并非现实世界，但那逼真的失重感和恐惧还是揪紧了他的心。
　　等再次落在地面，他正开着一辆黑色的车子在公路上飞驰。
　　追逐风，追逐梦想。
　　他看到一个平凡的男人在酒吧里喝酒，最后醉到在桌子上，泪流满面。
　　他看到一对长相俊美的男人站在他身边，露出抱歉的神色。
　　——所谓男人，一生之中总有那么一两个即使拼命也要完成的梦想！
　　——疯了的到底是他们，还是整个世界。
　　他看到了大雪纷飞的姬留山，两辆车子毫不相让的追赶着，用绝对的速度藐视着曲折危险的山路。
　　然后那首歌就清晰的响了起来。
　　……
　　[现在，即将化身为风]
　　[梦想与自由，此刻请随意驰骋]
　　……
　　——男人赌命的理由，有时候可以很简单，他们虽然是笨蛋，但绝不可笑。
　　“罗云凤。”
　　“楚狂。”
　　“华夜。”
　　在叫出他们的名字后，音乐嘎然停止，大片大片的雪花伴着大风吹面而来。
　　那三人冲他伸手摆出‘V’字，齐齐一个换档的动作。
　　“千重，你终于也有想要拼命去做的事了，祝福你！”
　　“瞬神，没能和你赛到最后，对不起。”

　　雪慢慢的停止，再次走出雪景，脚下突然变成绿茵，他看到一个男人穿着一尘不染的白色运动服，不断的挥拍。
　　受到挑衅就毫不留情的反击，那种将对手击溃的打法。
　　君临天下的气势。
　　他的追求如此坚决，可以与权势熏天的家庭毅然断绝关系，可以一丝不苟的做到一千个俯卧撑然后才瘫倒在队友的怀里。总是以第一名为目标，对自己也严格到近乎苛刻的地步。
　　这样一个人，有一天对你说，就算对面有枪口指着我说：‘你必须输。’我也不愿意。
　　这样一个人，有一天对你说，他愿意为你放弃梦想。
　　怎么能忘了……怎么能忘了！
　　“队长……方微蓝……”
　　方微蓝扶着眼镜微笑，球拍指向千重，没有说一句话。
　　——我就在这里，我一直在这里。什么时候想要找我打一场球，随时都奉陪。

　　时光渐渐倒流着，豪华的房间，豪华的摆设，那精致如画的孩子神情落寞而嘲讽的说：“我就如门口那些正品雕塑一样，也只是一尊漂亮的摆设。”
　　他傲气凌人的冲过来挑衅的样子，自信满满的下战书的样子。
　　没常识的吃一块五的冰淇淋吃得一脸幸福。
　　他对幸福的定义与众不同。
　　——我不是不能反抗我爸爸，我是反抗不了命运。
　　但无论如何，都想要自己飞一次，来体会一下在天上与在地下，看到的天空究竟有什么不同。
　　他说，我如果不这么做的话，总觉得有些东西就会失去，而且，永远也回不来了。
　　——我会连你的份一起努力，替你看着天上无边风景。
　　——“不要消失啊千重，我就你一个朋友啊！！！！”
　　最后那声痛彻心扉的嘶哑呼喊仿佛还在耳边缠绕不去，这个任性得一塌糊涂的大少爷，千重捂住了额头。
　　一旦有了足够强烈的羁绊，那些回忆的片段就埋藏在心底最深处。那里仿佛有一个专属于自己的宝盒，经常会放一些进去，然后偷偷上锁，日子久了或许从没有打开过，或许有时候会变得印象淡薄。
　　但是，一个场景、一段对话、一个熟悉的动作甚至一个眼神，都能勾起自己都不知什么时候放进那个宝盒里的回忆。
　　埋得最深的那些，永远不会由于时光而褪色，反而是洗尽铅华，最真最纯的无价之宝。
　　“凌、凌飞翔……”
　　千重开口唤着那个失魂落魄的贵公子，在看到千重的刹那，他的眼神亮了起来。
　　这个人一旦想要振作，也比谁都迅速。
　　凌飞翔撩着头发，又恢复了那个骄傲跋扈的恶劣少爷。
　　“赶紧给我回来，你知道本少爷找你找的有多辛苦吗？再敢消失的话，本少爷就拿钱砸死你！”
　　“可是现在是你在消失哦……”
　　每次这个优雅到极致的少爷一开口，那种忧郁忧伤的感觉就会立即消失。他那没常识的脑袋不知在想些什么，给一只纯种狗起‘苏打水’这么随便的名字，还会大白天的在学校里放烟花，烟花组成的那句话让千重每次想起来都会笑得昏死过去。
　　他不适合伤感，凌飞翔是这样的可爱而任性，忧郁的神情虽然也很美，但是不适合他。
　　“恩？对啊，为什么这次换本少爷消失？本少爷还有话想说，等等……搞什么，我在做梦吗？”
　　凌飞翔的身影渐渐变得透明。
　　千重忍不住就笑了起来。
　　恐怕最搞不明白状况话也最多的人就是他了。
　　可是看到他，就越想要留在人间，甚至觉得被贝利亚玷污了翅膀也许是件好事也说不定。
　　因为这样他才能堕天，才能认识他们。
　　这些人，朋友也好，同事也好，还有互相竞争的对手也好。
　　每一个都是一旦遇见了，就不想错过的人。
　　如果错过了，人生该是多么的苍白无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