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所见

5、宋·官人的小娘子·舒

　　宋舒这一晚没有睡好。
　　这个床太软了，而且还摆在房间的正中央周围也没有床栏，这些都令他非常不适。
　　他甚至做了一场噩梦，梦中他还在那个柴房，耳中不断传来外面的喧闹声。
　　直到他睁开眼，才想起昨晚的那些事。

　　他把放在床头的浴袍穿上后轻轻地从床上下来，走到窗边把昨晚由唐明意拉上的窗帘拉开了一个小缝。
　　瞬间，他看到了明亮的天空以及清晨下的整个城市。

　　他往下望了望，只看到蝼蚁一样的人走在地面。
　　他知道，现在是在很高很高的空中，比昨天飞得还要高。
　　奇怪的是宋舒没有一点害怕，只觉得很神奇。

　　宋舒抬起手隔着一层透明的玻璃，摸了摸远方的太阳。
　　手中所触到的玻璃有些凉，但除去手尖的那一点皮肤，他全身都是热的。
　　是太阳的温度吧。

　　宋舒在摸完太阳后将窗帘整个打开了，原本还黑着的屋内瞬间充斥了阳光。
　　他很高兴，在这满室的阳光下，他来到了卫生间，拿起还摆在洗脸池上方的杯子准备刷牙。
　　昨晚是唐明意在一旁看着宋舒刷牙的，为了教他牙刷，还拿着牙刷在宋舒的牙上刷了几下告诉他怎么刷。

　　宋舒将自己收拾好后从房间出来了，走到客厅时他看到了一个人。
　　这个人不是唐明意，而是一个陌生的女人。

　　这个女人看起来有些年纪了，头发很短，卷卷的盘绕了一脑袋。
　　女人看到宋舒明显一愣，唐先生昨晚就和自己说过“家里新来了个人”，她本是做好准备了，但在亲眼看到时还是一愣。
　　这人看起来太虚弱了，仿佛随时会倒下一样，而且一个留着这么长的头发的小伙子，任谁看到都会不禁多打量几眼，再加上这人长得这么俊，估计得是打量几十眼了。
　　她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她亲热地笑了笑，然后边朝着宋舒走边说：“宋先生您好，我是唐先生家做饭的阿姨，喊我赵姨就行。”

　　宋舒原本还在想着自己该怎么办，但在看到女人笑着靠近时条件反射地后退了两步。
　　退完后他惊觉自己做了什么，顿时不好意思起来。
　　他知道这人是善意的，可在看到她走近时忍不住像以往那样吓得后退。
　　唐老夫人就总是笑眯眯地和宋舒说话，甚至在下那些令宋舒害怕的命令时也是这样一番模样。

　　赵姨对此倒没露出别的神情，还是热情地笑着，见状宋舒更不好意思了，他又往前走了两步低着头说：“不、不好意思。我——”
　　“诶不好意思什么，看你这样子就是以前总让人欺负吧？瘦的可怜，不知道唐先生从哪把你带回来的，想吃什么就跟阿姨说，保准给你喂瓷实了！”

　　赵姨的话说完，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
　　“晚上睡得怎么样？”

　　在声音刚刚响起时宋舒就心中一颤呼吸不稳。
　　宋舒扭过头去果然看到了那个男人。
　　唐明意穿的是宽松的居家服，上身是一件米黄色的圆领半袖，下身是一条肥大的白色长裤。
　　但即使很宽松，也能看到袖口处紧绷的肌肉。

　　宋舒低头看着他的拖鞋道：“甚好。”

　　眼底泛着青还说甚好？
　　唐明意没有追问他，只点了点头。

　　“唐先生，您昨晚告诉我去学的莲子糕我现在已经做上了，一会儿做好后您看看还有哪里需要改一下吧。”
　　唐明意再次点了点头。

　　“别一直低着头了。”
　　唐明意说完话时已经走到了宋舒的身边，他一手捏住宋舒的下巴将那张圆圆的小脸抬起来，然后看着那双说不上清澈却干净的双眼道：“挺胸抬头目视前方，拿出点十九岁该有的精气神来。等你适应得差不多后我会送你去学校，你该去和同龄人接触一下，到时候给我考个状元回来，知道吗？”
　　这是唐明意昨晚躺进被窝后做的决定。
　　一直把宋舒养在屋里不是个办法，但让宋舒去做别的他也不放心，想来想去他觉得开个书店是最合适的。
　　给宋舒聘请几个店员来照顾生意，宋舒则想去就去不想也可以不去，去了的话就坐在想坐的位置看看书。
　　不用和外物牵扯，也不会待在家里憋出毛病。
　　很快，他又觉得这样固然不错，但宋舒想这样吗？他愿意守着一个小书店悠闲度日吗？

　　他本该考取功名熠熠发光的，却因为自家的荒唐事久居后院生生被埋没。

　　不然，就送他去上学吧，学一个他感兴趣的专业，让他继续去实现他嫁进唐府前的人生。
　　即使如今已不是那个时代了，但他相信，现在这个时代会让他更有价值。

　　宋舒听到唐明意的话心中不可谓是不激动。
　　学校？是念书的地方吗？
　　他让自己去念书，而且，现在也能考状元吗？
　　这是宋舒在成亲那天坐上花轿后，就再也没想过也不敢想的事了。

　　“宋先生看着就是个聪明孩子，肯定没问题的，我、我先去接着做饭了，马上就好！”

　　赵姨说完，看到唐明意用神色示意去吧后，连忙转过身就往厨房走去。
　　乖乖啊！刚刚这是唐先生？
　　不敢看不敢看。

　　在赵姨走了后客厅里只剩下宋舒和唐明意二人。
　　宋舒的脸被唐明意抬着看向那张第一眼就让宋舒觉得很英俊的脸，但现在宋舒并没有害羞的心情。
　　关于这件事，他很激动也很不安。

　　“我真的可以去？”

　　“可以，而且现在有很多专业，我会专门让人给你讲这些，到时候你喜欢什么就去学什么，不过现在管状元叫年级第一，并且不会做官也不能游街观花了，你还想做状元吗？”

　　宋舒笑了笑，然后点头。
　　“想的，谢谢你。”

　　宋舒此刻不含杂其它心情，心中满满的是对唐明意的感谢。

　　“不用谢我。我也说不出让你别恨我母亲的话，但我希望你把我和他们分开，我——如果那时我在，不会让他们那样对你的。”

　　宋舒在唐明意的话说完后整个人包括心脏都凝固了。
　　就在现在，那曾幻想过无数次的场景发生了。
　　唐明意对自己说，如果他在，他不会让那些人这么对自己的。
　　最先融化的是他的双眼。

　　唐明意这两辈子活到现在，才知道小小的一滴眼泪，竟然有这么大的力气，能扔出一块巨石。
　　这块巨石准准地扔到了自己的心脏上，砸得心脏又沉又痛。
　　他松开宋舒的下巴去擦拭那滴眼泪，另一手放到宋舒的胳膊上紧紧抓住他。

　　“别哭，我那时要是知道他们会做出这么荒唐的事来，一定先写个遗书了。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法改变过去，但现在，我们有以后了。”

　　宋舒并没有流太多眼泪，仅仅情绪上头的瞬间有三四滴溢出，继而便只剩下微红的双眼了，在情绪稍稍平缓后，他小声说：“我从没有恨过你。”

　　虽然此时的宋舒没有眼泪，声音也没有哽咽，但唐明意看着这样的宋舒就是心疼，就是很想紧紧抱住他，安慰他，保护他。

　　在听到宋舒说他没有恨过自己后，唐明意立刻将他抱进怀里，又把他从地面上提起来抱着他走进了宋舒的房间。
　　房间的门关上后唐明意倚在门板上，将宋舒放到地面上但没松开他。
　　唐明意一手放在他的脑后，将他的脑袋按在自己的胸口上，另一手则放在他的腰后紧紧圈住他。

　　“感谢你没有恨过我。”
　　唐明意轻轻说。

　　宋舒在他将自己抱进怀里时原本笔直的腰板就软了下来，仿佛狂奔了数百里的信使终于到达驿站可以歇息，不，不是驿站，这会是终点。

　　“真的没有恨过你。”
　　宋舒又重复了一遍。
　　其实他还想说，自己不光不恨他，还很崇拜他，很想他，甚至幻想过唐明意的模样。
　　虽然他幻想的模样与他现今看到的并不一样，但见到的比他幻想中的要好看很多很多。

　　他的幻想里，唐明意有一圈络腮胡，五官丑陋还会有刀疤，光是看着就能将敌人吓跑，皮肤该是黑黑的糙糙的，因为他一直是风吹日晒。
　　总之就是一个奇丑无比的粗壮大汉，不然为何二十六都未娶妻呢？
　　不过，他一定有很宽阔的肩膀，这个肩膀足以撑起国家，或许，还能再撑起一个自己。

　　唐明意在听到宋舒的重复后确信他是真的没有恨过自己，便问他：“既然你没恨过我的话，那你又是怎么看待我的呢？”

　　宋舒在唐明意问完后整个身子都是一僵，他把头紧紧埋进会伴着唐明意说话而震动的地方，小声对着那里说：“自然、该是什么就是什么了。”

　　听到话后唐明意瞬间反应过来了是什么。
　　他只觉得压在自己心口上的石头一下子消失了，不仅如此，还有一只小鹿钻进了那里。
　　这只小鹿有些调皮，一直蹦来蹦去，蹦得唐明意有点痒，他觉得自己得挠一挠。

　　“该是什么是什么？难道你把我当成死人吗？”

　　宋舒听到唐明意竟然用死人形容自己，连忙抓紧唐明意的衣服抬起头不满地看他。
　　这一刻，他又露出了不贤惠的眼神，但这次没有人来训斥他了。

　　唐明意看着宋舒那双含着淡淡怒气的眼睛笑了笑，问他：“嗯？是什么？”

　　宋舒再次把头低下，接着便有一句话从唐明意的胸口处传来。

　　“是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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