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公案》李老师家的猫

164、不许人间见白头9

　　因考虑着夏永清的职业原因，苏敏准备的这一席面是清淡为主，素食居多，夏永清胃口不大，韩恕胃口不佳，两人都没有吃过多少却对饮了不少杯。
　　酒只是很清淡的甜酒，不过酒入愁肠，大概总是会醉的。这酒虽然淡，却毕竟是酒，韩恕还是有了三分醉意。直到苏敏过来在韩恕耳边说了什么，韩恕方才放下酒杯。
　　“你班中的管事杨六上吊了。”韩恕忽然对夏永清道。
　　夏永清听了，手上略微颤抖一下，却又端起杯子，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微微一笑。“各人，有各人的命途，她的命途终了了，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本官今晚心情郁结，夏老板，可愿意为本官疏解一下？”韩恕忽然道，夏永清不觉什么，却令苏敏很是吃惊。
　　“大人……”她不禁出声，后又觉不妥，跟着韩恕这两年，她也深知韩恕的为人，今日提出这样的要求，想必是另有所图。
　　韩恕坐在榻边泡脚，夏永清只是坐在对面椅上，不动声色的品茶。
　　“我以为，你会主动过来伺候。”韩恕泡好了脚，歪在榻上，看着只是握着茶杯的夏永清“害羞？”
　　“大人无此意，小人自然也不愿自取其辱。”夏永清笑道“小人所在的这个行当，很多事情，都司空见惯，大人的心思，其他的小人不敢揣测，这个，却还心知肚明。”
　　“你，侍奉过很多人吗？”韩恕忽然道。
　　“不算多，却也，谈不上少，有露水情缘，也有单纯巴结，于小人来说，天长日久，这些也就算不上什么。”夏永清很老实的答道。
　　“我以为，你会上来给我一巴掌，纵使不敢，也会回避。”韩恕笑道“谁想夏老板竟然这样坦然。”
　　“以前或许会，这世上所有人都是要个脸面，暗地里怎样大家心知肚明，明面上还是要讲面子，今日，对面坐的是大人你，小人却不想隐瞒。”夏永清眼神迷离的道。
　　“为何？”韩恕问。
　　“或许是跟大人十分投缘吧，这世上，尽皆俗物，唯有大人，颇为与众不同。”夏永清道“唯有大人，是真的把我等当作一个人来看。真诚，纯粹的当作，一个人。自小人拜师那天起，师傅就对小人说过，入了这一行，千万不要把自己当个人！因为这个世道，这个人间，不会有人真的愿意把我们当作人来看，我们只是人家眼中光鲜亮丽的玩物，无论你得了多高的殊荣，也逃脱不了这个命运。如果你执意想摆脱这个，你的下场只有一个，那就是不得善终。本来不信，后来经历的多了，也便信了。从此，也就不把自己真当一回事了。想通了，很多事情自然也就放下了。”
　　“令师所言，也是这个道理。”韩恕勉强笑笑。他的处境，又能比夏永清好多少呢？这世上有多少人，是可以真正掌控自己的命运的呢？或许也只能是登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称孤道寡才能稍微幸运一点？但是登上高位之后所要劳心的，又岂是常人所能承受？
　　或许早些认清，坦然接受，至少能让自己过得更好一点。韩恕现在忽然明白了一点当年李明宇为什么对权利的追求特别痴迷。他或许只是想要一点点，真正的自由。亦或许，那只是他灵魂中所剩无几的一点不甘罢了。
　　“师傅他老人家，虽然目不识丁，却比凡人通透的多。”夏永清道。
　　“今日，本官很想听听夏老板说说实话。”韩恕道。
　　夏永清笑笑“大人，小人的那些实话，确实也只能跟大人说说，只是大人听完了，能否，赏小人一个花红，最后的，一个……”
　　“夏老板想要什么？”
　　“韩大人，能否赏小人一出新戏，算作，小人人世间，最后的一场绝唱。”夏永清说到这里，面上并不是悲哀，而是一种莫名的向往。“夏永清，最后的绝唱。”
　　“可以！”韩恕道。“本官会为夏老板选一出，最后的绝唱。”
　　那夏永清站起身来，向韩恕施礼，复又坐下“大人知道，小人今年到底多大了吗？”
　　“听小橘生说过一点，本官估算一下，总要四十？”韩恕道。
　　夏永清笑着摇摇头“大人未免抬举了，小人今年五十有二！”
　　“什么？”听得此言，韩恕彻底愣住了。仔细端详眼前的夏永清，这张脸，五十二岁？开国际玩笑？难道是吃了仙丹？
　　“大人可知道，民间有个戏法，叫做二皮脸吗？”夏永清说完，轻轻把脸一抹，摘下了一块薄如蝉翼的面具一般的东西，只见那皮面之下，却是一张虽然保养得宜，却也已然苍老的面孔，那种少年感，荡然无存。
　　韩恕仔细看了看，心道这是武侠小说中人，皮，面具的路子啊！
　　“这世上的人，无论多强，多风华绝代，唯一扛不住的，也只有老这一个字！自古红颜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夏永清平静的道“小人曾经抗争过，却终究还是要败给这自然之道。小人二十一岁的时候，可以一个人唱完三个全本，依旧神采奕奕。三十一岁的时候，一个全本，要分开上下场来唱。四十一岁的时候，纵使幼功还在，却再也唱不得那些硬，桥，硬，马的武戏，只能转而唱一些儿女情长的戏文。”
　　“所以，你决定给自己找一个接班人？”韩恕问。“这也没什么。只是我不懂……”
　　“其实，小人是想，结束戏班，颐养天年的，只是，伶人这一生，最舍不得的，只有这戏台子，到了我这个年纪，银钱什么的，都已经不在眼内，唯一放不下的，只有这个。”夏永清道。“这么多年来，小人只知道一件事情，那便是，小人的价值，只在那戏台之上。”
　　三十六岁那年，夏永清已经彻底感到力不从心，他的脸，身材，状态已经大不如前。纵使他掩饰的很好，外人很难看出，却也瞒不过自己。
　　望着镜中日渐苍老的自己，他心内悲凉，无以复加。这种无能为力，使他焦躁异常。
　　“班主，时间到了，该出发了。”班中的小戏荣庆拿了一件黑斗篷进了屋，小心的对夏永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