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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   抄作业这活听起来轻松,其实很累。因为这项活动需要持久力、忍耐力、臂力、腕力以及眼力,除了这些硬性条件外,还需要眼观四路、耳听八方,争取眼手并用,这样才能抄的快、准、狠,当然,质量问题也不能忽视,必须要保证字迹工整,卷面脏乱,只有一种字迹颜色是抄作业中的菜鸟,能多种颜色熟练运用地才是抄作业中的战斗机。
      陈柯不渣不好,属于中间不上不下的水平,抄了一会儿作业他就累了,指使卢伟建出去买老冰棍,卢伟建过会儿上来同他神秘兮兮地说:“你猜我看见谁了?你绝对猜不到。”
      “谁啊?”陈柯其实不太想知道,但他还是配合着卢伟建的话问下去,顺便拿过他手里的老冰棍。
      包装袋还没撕呢,就听见卢伟建说:“那个北大,在楼底下捡绿豆呢,我叫他回家他不回,非要在太阳底下呆着,傻不傻啊这。”
      陈柯“撕拉”一声撕开包装,咬了一口。冰凉甜腻的口感在口腔蔓延,身上的燥热似乎也慢慢沉下去。
      他吃着冰棍踱到床边,像是漫不经心似的往下看。
      太阳大的晃眼,陈柯往底下看的时候只觉得眼里泛白,小孩的脑袋是黄白里头的黑色,黑得显眼,也黑得可怜。
      陈柯看了一眼就退回来缓缓。
      又抄了会儿作业,这回他的水平成直线下降,往渣渣水平那儿撒丫狂奔。他抄了一会儿就放下笔,又跑到窗户边上探头望。
      这个小镇的夏天是极为炎热的,陈柯只是坐着抄作业就流了一脊背汗,底下那小孩在太阳底下站了那么久,估计出得汗都够洗个澡了。
      顾金北还在太阳底下晒着,他皮肤白,这样看就跟融化在光里似的,只剩下个黑色的脑袋,在白色的世界里慢慢移动。
      陈柯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情,但他还是叫上卢伟建一起下楼。卢伟建哪能不明白他的意思,当即就嘿嘿笑起来:“陈柯你心就是软。”
      陈柯没当回事,他走下楼,在楼梯口那不大不小地喊了一声:“顾金北。”
      顾金北听见声音抬起头看他,陈柯眯着眼睛看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进了光中。
      夏天的太阳光是真的毒,陈柯一走进去皮肤就开始疼,像是被人扔进肉锅里,反复煎炸,炸至两面金黄发黑。
      走近了顾金北,才发现这孩子脸上都是汗,顺着额头滑下来,路过晒得绯红的脸颊,滴进红彤彤的脖子里。
      陈柯看他这样,心想卢伟建真会说,说到他心坎里去了,他就是心软。
      “别捡了,回去。”陈柯说。
      顾金北仰头看他是很累的,加上阳光又大,刺眼,看久了眼睛疼,他就把目光重新放在地上,然后说:“不行,要把绿豆捡完。”
      陈柯不太理解他的行为:“捡什么?这些小东西撒了就撒了,随他去好了。别在太阳底下瞎晃荡,到时候中暑了。”
      顾金北还是固执地摇头:“不行,要捡完。”
      陈柯不会劝人,在太阳底下站了一会儿,觉得胸闷气短,看他又犟,便不再理他,随他去,他爱捡豆子就捡豆子,回头晒伤中暑了就长记性了。
      陈柯回了屋继续抄作业,大概是因为心无旁骛,所以他没多久就抄完了。抄完了他往窗户底下一看,小孩还在底下呆着,呆了一天还能动,也算是奇迹了。
      卢伟建嚷着肚子饿叫他做饭,陈柯应了声就去给他抄了两个菜,卢伟建吃了两口就竖大拇指:“真不错,赶明儿你去当厨师好了。”
      陈柯笑笑,他挺喜欢做饭的,但来来回回也就只会那几道,谈不上当厨师。他也没什么明确的想法,日子得过且过,过得下去就成。
      吃完饭陈柯把他送到门口,正巧撞见夏茵拽着顾金北的领子上楼。顾金北的脸色是很平静的,连眼睛里都没有流露出害怕。就是看着空荡荡,像是一个仿真的人偶。
      夏茵看见他们也不说话,打开门把顾金北带进去,嘭地一声又把门关上。陈柯和卢伟建看得目瞪口呆,陈柯下意识走过去,耳朵贴着门,能隐约听见里面乒乒乓乓的声音,还有女人尖锐的辱骂。
      陈柯隐约猜到了一点,像是突然拨开云雾见晴天,又像是坠入一场无尽深渊。他想到刚刚一面之间看见的空洞洞的眼神,里面暗得很,一点光亮都没有。
      陈柯总觉得心里怪不舒服的,卢伟建心大,还能跟他扯笑,约他过几天去玩,陈柯说:“懒得动。”
      卢伟建只能叹气,就问他开学要不要一起去报到,陈柯这回点了头,然后跟他说再见。
      等卢伟建走了之后陈柯才回屋,他总觉得有些奇怪,又说不上哪里怪,直到他打开电视听见人声,他才跟恍然大悟似的豁然开朗。
      是少了哭喊声。闹出那么大的动静,怎么没听见哭喊呢?

      晚上陈婉然回来,穿了身新衣服,把她高兴地呀,转了好几个圈问陈柯好不好看,陈柯说“好看”,她就笑,临睡了还不舍得脱下去。
      “这是我新做的衣服。”陈婉然说着就笑了,“你看这花色,多漂亮。”
      陈柯附和着点头,晚上他起来上厕所,听见陈婉然在房间里哭,哭得声音很小,但他听见了,顿时就跟有只猫爪在他心上挠一样,挠得他心疼。
      他回了房间拿了本书,这书上的字他都认得,合在一起他就怎么也看不懂了。他强迫自己看了一会儿,看着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了。

      继父第二天带顾金北去学校,给他办了手续,见了新老师。新老师是个年轻的女孩子,姓涂,看见顾金北心里喜欢地紧,又拉着他跟他说了几句话。
      顾金北也喜欢她,涂老师年轻好看还温柔,揉他脑袋的力度也刚刚好。等出了校园,他还依依不舍地回头看。
      夏茵是不关注这些的,她今天一早就出门了,顾金北回去的时候也没碰上她,这算得上是好事,尤其是当继父给他买了根绿豆雪糕之后,他觉得今天幸福得有些不真实。
      继父送他回家后就出门了,家里就剩下他一个人。顾金北不害怕一个人,不仅如此,他更喜欢一个人呆着。他打开电视,找到一部电影,津津有味地看起来。他不太喜欢看动画片,总觉得过于天真与浪漫,而他早就过了天真的年纪。
      电影很好看,顾金北看得也很认真,但他还要分出一颗心去听外面的声音。他很聪明,总能从上楼梯的脚步声中分出夏茵的,这算是长期训练的结果,但为此他并不会觉得得意。
      顾金北看了一个下午的电视,一直看到墙上的钟慢慢悠悠转到四点。他关了电视,跑去厨房洗菜,又把菜切好,整齐地码在案板上。说来惭愧,他不会做饭,一丁点也不会,就算被夏茵打也不会。经由他手的菜总能难吃到让人想呕吐,他像他妈妈,他们母子都是能把做饭做成谋杀现场的人。
      做完这一切,他就在沙发上坐着等继父或者母亲回家,但这次他失算了,等到四点二十三的时候他接到继父的电话,说今晚不会回来,夏茵也温柔地跟他说:“小北,你一个人要乖乖的,自己去买晚饭,好吗?”
      挂了电话,顾金北拿了桌子上的零钱跑出去,去楼下买了一碗面,上来的时候碰到了去楼下倒垃圾的陈柯。
      陈柯看了他一眼,顾金北紧张地冲他笑了一下,两人各自走了一段路,陈柯突然回头叫住他:“顾金北。”
      顾金北猛地回过头。
      陈柯说:“下回可以去我家吃饭。”
      顾金北愣了下,然后笑了:“谢谢。”

      陈柯上楼的时候碰见了夏茵,这个女人留着一头齐耳短发,五官立体,看着很锋利似的。她穿了一身白色西装,脚踩一双白色高跟鞋,看起来像个精英。如果不是亲耳所闻,陈柯绝对想不到这人打孩子能打得这么狠。
      陈婉然对他很好,从来没短过他吃穿,也不拿他撒气,虽然两人有时候会吵架,但大多数时候都是和和气气。
      陈柯打开门,听见陈婉然的房间传来他熟悉的呻/吟,他的脸突然就白了。他沉默地退回到门口,然后关上门,在家门口蹲着。
      仅仅是蹲着太无聊,他站起来,趿着拖鞋走下楼,在街上瞎走,走到卢伟建家的楼下,但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没上去,镇上大部分家长都不太爱让自己孩子跟他玩,卢伟建他妈也不爱让卢伟建找他,这要是在门口碰到了,又得是一阵鸡飞狗跳。
      陈柯又走回家。
      顾金北蹲在门口,跟只小狗似的,低着头用手在地上戳来戳去,听到脚步声的时候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就一直看着他,微张着嘴,有些惊讶似的。
      陈柯走了过去。
      “我带你出去玩,去吗?”
      顾金北下意识地看了下身后紧闭的门,似乎门里藏着可怕的猛兽,就在陈柯以为他会拒绝的时候,顾金北点点头,他说:“好。”
      陈柯带他走到江边,这座小镇有条江经过,不大不小,但能在地理书上看到。傍晚是散步的高峰期,河边也没个围栏护着,陈柯拉着顾金北,让他走在里面,顾金北对河边洗澡的人有些好奇,他问陈柯:“这里可以洗澡吗?”
      “可以。”陈柯说,“不过更前面有个洗澡的地方,水浅一些,你想去我就带你走过去。”
      顾金北说“好。”
      那地方是真远,陈柯拉着他走到天黑才到,黑灯瞎火陈柯也不敢让他下去,两人又往回走。路上没有灯,仅凭月光往回赶,碰见卖冰棍的,陈柯买了两根,等吃完的时候就到镇上了。
      快到家的时候顾金北突然就有点害怕,他没有经过妈妈的允许就跑出来,还跑了这么久,要是她打开门没看到自己,一定会打他。
      虽然他近乎麻木,但他还是害怕。
      陈柯握着他的手,自然感觉他手心的湿润:“害怕?”
      顾金北摇摇头,又点点头,他握紧陈柯的手,忽然好想说“你先回家,我要离家出走啦!”
      但他不敢说。
      “别怕。”陈柯说,“有我呢。”
      虽然聊胜于无,但顾金北还是觉得安定,他跟陈柯走上楼,家里门开着,他松开陈柯的手走了几步,然后犹疑地回头看他。
      陈柯在他的身后看着他,冲他笑,笑出了两个梨涡。
      楼道的灯光忽明忽暗,或许下一刻就会熄灭,但顾金北心里亮起来一盏灯,便一点也不觉得害怕。
      他走进家门,母亲正坐在沙发上哭,听到声音朝他看过去,顾金北突然像是被人举在半空,脚下是虚的,他踩不实,所以有些害怕。
      夏茵猛地站起来,顾金北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他想跑,但他忍住了。
      想象中的板凳巴掌没有招呼过来,倒是温暖的怀抱将他包裹,夏茵把他抱在怀里,紧紧地,几乎要把他勒断气:“小北,我的孩子,回来了……不要离开妈妈……”
      顾金北眨了眨眼,他有些没缓过来,他像是在做梦,做了一个好梦,梦里妈妈没有打他,还抱着他,他的心便软了下来。
      于是他回抱住妈妈,试探着把脑袋搁在她的肩膀上,轻轻地蹭了下:“对不起妈妈,我下次不会了。”
      陈柯在门口站了会儿,又凑过去听了听,听到了女人的哭声,也没什么乒乓的响声,但他还是不放心,便脱了鞋轻声走了进去。
      然后他看见顾金北被他妈抱在怀里,他妈抬头看了他一眼,叫他吓了一跳。
      夏茵满脸都是泪,但脸上是笑着的,笑得很渗人,陈柯的心都被她笑得颤起来。
      他往后退了几步,退到门口,趿上拖鞋跑回家,关上门的时候他还心有余悸。
      陈婉然在客厅里坐着,她在看电视,但忘记开声音了,所以客厅很安静。
      陈柯喊了她一声:“妈。”
      陈婉然没理他。
      “妈。”陈柯提高声音喊道。
      “哎!”陈婉然像是被他吓了一跳,吼了一嗓子,“干什么干什么!你想吓死我吗!”
      “你在发什么呆?”陈柯拿起地上的遥控器,把声音给调上去,“怎么了?”
      陈婉然笑了下,有些不自然地说:“我新做的衣服崩线了。”她把衣服从腿上拿起来,翻到崩线的那面给他看:“你看看,这怎么缝啊。”
      “给我。”陈柯朝她伸手,“我给你缝。”
      陈婉然递给他:“你可小心点儿缝,别给我缝坏了。”
      这衣服像是被硬生生给撕扯崩线的,陈柯拿在手里看了一会儿,指着崩线的地方跟陈婉然说:“我把这地方往里面缝点,你瘦,穿着也不会紧。”
      “成吧成吧。”陈婉然挥挥手,目光落在电视机上,眼神却是涣散的,“儿子,你是不是觉得妈很下/贱啊。”
      陈柯心里一紧,他张口想不假思索地说“我没有”,但他还是迟疑了一下:“没这回事。”
      陈婉然笑了,她低下头,用手背抹抹眼睛:“儿子,今天你姥姥给我打电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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