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非意中人》白毒不侵

147、西藏9

　　然后费西瀿还没来得及捏合好的世界观就这么再一次崩塌了。

　　卢薇薇不怕麻烦，把村长家两个浴室、两个厕所都带着费西瀿参观了一圈。也是直到这一刻，费西瀿才想起来自己到这儿后居然一趟厕所都没上，可能是忙着给医生打下手，找不到时间喝水，所以没机会提前看看这里厕所的庐山真面目究竟长什么样。

　　如果他提前看了，那这会儿的震惊就能早几个小时感受到了。

　　两间厕所，一间在主楼，一间在西楼，都是农家自挖自建的那种蹲坑。抽水马桶是不要想了，不大的一个小房间，水泥地，一个坑，坑旁边的矮木架上放着厕纸，对面是一个大木桶，里面盛着从河边挑来的水，上面漂着个冲水用的木瓢。

　　再看浴室，更是夸张，进门的地方摆着一张用来放换洗衣服的椅子，墙上是一面不大的半身镜，没有任何花边和照灯的那种，就是光秃秃的一面镜子钉在石灰墙上。地上铺的是那种最简单的小方块红瓷砖，角落里有个下水口，墙边靠着一只大澡盆，旁边摆了俩盖着盖子能保温的木桶，还有一个同样盛着河水的木桶，一样不用想也知道这全套设备是干什么用的。

　　“大开眼界吧？”卢薇薇边说边叹气：“我跟你说，你可别看不上它们。据我所知医疗队入藏的传统已经很多年了，以前的医疗队刚来珂吉村的时候条件比现在还差，后来村长觉得过意不去，想着这些城里来的医生护士不远千里来支援，给大家又是看病又是送药的，总不能让他们连个睡觉洗澡的地方都没有。”

　　“所以大概是三年前，村长不知道从哪儿借来一笔钱，把他家院子给扩建了一圈，盖了现在医疗室的那栋楼，又弄了两个厕所，添了一个浴室出来，这样队员在这里的生活就能方便点了。而在此之前，他们这里的人上厕所都是在自家后面的……呃，茅坑知道吧？就那个，露天露地的一个大深坑。他们是已经习惯那样的生活方式了，就是怕我们这些城里来的用不惯，所以才自己借钱掏腰包，也要……”

　　“够了，别再说了……”费西瀿站在厕所门口，他背对着卢薇薇，一手撑在门框上，另一手垂在腿侧，隐隐能看到那只手攥成个紧紧的拳，不住的抖着。

　　卢薇薇见他情绪有点奇怪，上前拍了他一下：“没事儿吧你？我这就是茶余饭后跟你瞎聊天，你要是不喜欢这个话题……”

　　话还没说完呢，面前的少年突然猛地一甩手，像是着了魔要逃离什么似的蹭一下冲出房间，转眼就跑没了影。

　　卢薇薇挠挠头：“这是怎么了啊？”

　　晚上睡觉安排的是大通铺，下午费南渡和薛眠已经把房间收拾出来，央拉大婶特地给他们翻了三床新被子出来，说原本是留给儿子结婚用的，东西要拣着急的用，小子结婚还不知道哪天呢，到时候再给他做几床就行了。

　　薛眠一直在拒绝，说盖旧的就好，他们在这里住不了几天，万一费西瀿不想呆了，保不齐明天就会走，实在不必拿新被子出来。

　　可央拉大婶不依，非要给他们拿新被子，说夜里凉，他们这儿不比那些有暖气的地方，晚上只能给大家点个柴火炉子烧着，被子越新越暖和，让薛眠别争了，就听她的吧。

　　费南渡把薛眠带到一边：“等走的时候我留点钱下来，别纠结了，早点休息吧。”

　　大通铺的结构跟东北的炕差不多，只是床下面没有烧火，所以床铺是凉的。关上门，点一个柴火炉子，轻微的烟熏味让屋子里有点呛，但至少添了几分暖意。

　　三个铺盖连一块儿，费西瀿睡最里面，费南渡睡最外。不过临了费西瀿突然变卦，说万一夜里有坏人啊野兽啊溜进来，作为年纪最大、最身强力壮的那个最好是睡中间，这样才能把左右两边的人都护住。所以按他的调配，费南渡得睡中间，薛眠睡外边。

　　薛眠倒不介意，里面外面他都能睡，反正他才不信会有什么坏人来犯。费南渡一边重新整理床铺，一边斜睨了最里面那个把自己裹得跟个蛋黄派似的人影一眼：“没事少看点杜撰电影，你那胆子有鹌鹑蛋大么？”

　　“我才不跟你说这些。”费西瀿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只留半张脸在外面：“我胆子再大也没在山里睡过，怕不是应该的啊——哎呀！”

　　突然惊叫了一声：“我还没去检查鸾姐姐她们房间门有没有锁好！”说着就要往外冲。

　　薛眠就站在靠门口的地方，见状赶紧抢先一步拦人：“你都脱衣服了，就别出来了。我帮你去看，你好好睡吧。”

　　薛眠出门，往主楼那边走的时候正好碰到央拉大婶去后院的鸡舍。央拉大婶见他还没睡，问是不是换了地方睡不习惯。薛眠一听，立刻拨浪鼓似的直摇头，就怕这位热心肠的好大婶再搬出什么压箱底的东西来给他用。他们来这一趟考虑不周，没料想给村长一家增添了这么多负担，心里愧疚着过意不去。虽然费南渡说走的时候会留些钱下来，但多少还是打扰了这一家子，所以再不想让他们麻烦着费心招待了。

　　薛眠想起费西瀿交付的使命，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道：“大婶，我想问问……就是……这里晚上睡觉需要锁门吗？会不会有什么山里的野兽跑下来闯进家？”

　　央拉大婶爽朗一笑，道：“咱们山里是有小动物，什么羊啦、野兔啦、猴子啦，有时候还能看见山鹰咧！你说的那些大家伙，老虎豹子大野狼啥的，那倒是没见过。嘿，它们可瞧不上咱们这里的小矮山，全都住在木卓巴尔高原上呢！”

　　薛眠不知道木卓巴尔高原是哪里，只要确定珂吉村里不会有野兽光顾就行。告别了央拉大婶，回到房间给费西瀿复命：“女寝不方便进去，但是我问了大婶，大婶说村子里很安全，这里的山也不养野兽，你踏实睡吧。”

　　得了肯定的费西瀿自然放下了心，折腾一天人也早就疲惫不堪，这就闭眼松腿呼呼睡去了。

　　房间顶灯的开关在薛眠那面墙上，确定费南渡也进了被窝，薛眠关上灯，这才把奔走了一天的身子踏踏实实塞进被子里，闭上眼睛，融入一片寂静的黑暗中。

　　不一会儿听到一阵呼噜声。

　　薛眠：“……”

　　黑漆漆的屋子里原本该是伸手不见五指，除了快要燃尽的柴火勉强能映出一丝半星覆在炭灰下的残光。好在外头月光很亮，被高木绿林遮去大半的月牙藏坐在枝头，从空中洒下几尺白霜进来，刚好可以看清某些近在眼前的事物。

　　薛眠不敢相信这呼声是出现在他们房间，毕竟同寝的另两位怎么瞧也不像是会打……

　　“睡不着？”一个声音飘过来。

　　薛眠怔了一下，迅速摇头：“没有，你怎么还没睡？”

　　费南渡没有回答。过了两秒，薛眠听到一种棉被窸窣的声音。紧接着，稍远些的地方突然响起一声沉闷的“咚嗒”，然后那阵从同一个距离传来的呼声就跟着停止了。

　　代替它的是那个睡在最里侧的人一声梦中的呓语：“哎呀别搞我……烦不烦啊……”

　　薛眠：“？？？”

　　打死他都不敢相信打呼的居然是费西瀿！

　　费南渡的声音在这时响起：“踹过了，半小时内他不会再出声了。睡吧。”

　　一滴汗从鬓角滴落，薛眠极力控制住想要拍床板大笑的欲望，硬生生死撑着，直憋到两排牙齿把不住门似的漏出一声明显的“噗嗤”。

　　一只手不着痕迹地伸过来，温热的掌心在薛眠脸上轻轻拍了拍：“他小时候就是这么被我踹大的。”

　　薛眠紧咬着嘴唇努力把还在往外漏的嗤嗤声兜回去，勉为其难的一本正经道：“你们俩一点也不像兄弟，关系太差了。”

　　费南渡顿了一下，自己也跟着笑了一声：“是，互相都看不顺眼。”

　　“可是为什么呢？”薛眠真诚发问。

　　“也没什么理由吧。”费南渡睁着眼睛望着月白色的天花板，想到哪儿就说到哪儿：“讨厌和喜欢，可能说到底都是一回事。没有道理，只是一种感觉。”

　　然而薛眠想的却不是这样。

　　两兄弟成长相处这么多年，虽然有亲情当纽带，但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难免会在一些事情上产生理念的差异，还有龃龉和摩擦。而且别说兄弟，就算是朋友、同学、亲人，恐怕也绕不开这个定律。但这是人家的私事，自己不该打听太深，话题也就不必再继续深聊了。

　　“睡吧，”薛眠转过头，对着那个声音发出的方向小声道：“快睡，我都困啦。”

　　“嗯。”费南渡淡淡应了一声。

　　然后在薛眠没有防备的情况下，费南渡突然支起身，凑过去，在薛眠把人看清前，一枚不带任何技巧的吻像一片冬日白雪，轻轻落在了他柔软的唇瓣上。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