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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观兽记 ...

  •   昏黄的天完全暗下来,外头入了黢黑,但是少兴不知道。屋子里的窗帘严严实实地捂着,倒也是一窗素黑色的窗帘,丧礼般肃穆,厚重得像浸了水,吃得很饱。
      少兴陡然发觉,他们两个在一起过后,即便是在他的家里,或者某一个城市边角七天宾馆,准定把个窗帘严严实实地遮将起来,像是生怕一个不小心给人发现一样。
      比如那次,少兴站在他身后,他在红色雕花的防盗门前开门。冬天的气候,手给冻得木木的,钥匙往孔里插总不入要害。少兴站在他身后,四周环绕的白墙红色雕花的防盗门,前后包围,阴沉沉逼仄一张黑口。让少兴悬起一颗心,做贼的意味愈发明显。拿顶头上白椭球一半的灯罩子倒扣在天花板上,幽幽淌动橘红色光子。人类为了节能发明出顶诡异声控灯,一忽子亮一忽子灭,偏生这时候,一点子风声倒是个人了。竟巧合上旧本子小说里描写的二战时期枪林弹雨里头炮火炸响,烽烟滚滚,烫红炮光。在这种偷摸的时刻儿,把个心捏起来,少兴不堪如斯,从他身后踮了一踮脚,微微探一个头出去从他肩膀上,越过一道山一般,捺低嗓子,已是做贼的声口了,哑着声音,像是被卡住脖子的鸡,说了句“要不我来吧!”,彼时脆生生咯嗒一响,门开了。他回头瞥见了少兴身后赫然立着个老太太,手里垮住菜篮子,很是一副热心肠要把两个关系探听的模样,一对耳朵打起褶子皱巴巴的,作出低着头找钥匙。偏是不找到,你说可笑不可笑?他立时放下脸子,瞪少兴一眼。怪他刚刚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
      少兴见他脸目灰沉下来,顺了他的目光把头一扭,目光也把那老太太碰住了,给吓了一跳。少兴才知得那老太太正拿一眼角子溜自己的打扮,他心一震,准定是猜他什么来路!一个心给掉入冬天的深井水里一样,片刻又是五内中烧,很气愤那眼神。
      他快步走进门,避瘟神一样摔过脸子,少兴也愤愤的,直跟了他快步潜进了屋里去。等少兴迈进了门槛还不来得及把门拉过来,却看到他匆匆进入了主卧,一阵黑色的风一般。少兴这时才醒过味来,在门口子上滞立住,进退两难。不过是避他呀!
      房间紧紧关闭着,黑色复古风门背上深凹的流线型线条,那肌理纹路简直有种摄人心魄的魔力,盯久了一颗心只往外顶。电视机把声音也调很低,抑闷闷,是个柔缠茧子,竟还有米黄色鹅毛被上加了床棕色撒花点子绒面毛毯。
      少兴恹恹地把头靠着床头上,又往背后头垫上了一个长条子枕头,却是个滑滑梯,直向下滑。整个人从刚刚坐好的状态又重新窝进被窝里,半截脸露在外面,再爬起来坐好,却又给滑将下去了。一双空洞的眼睛把电视机里播着《动物世界》茫茫盯住,橘色的阳光溢在绿皮草地和葳蕤绿冠树林相交的地方。
      巨型老虎撕咬完一具大型猎物,摇着尾巴走后,草地上鲜血淋漓的残骸血肉周围围起一群苍蝇。暗黑色血渍渍的尸体,白骨皮毛黏腻在一处。
      少兴只盯住老虎惬意地窝向橘色阳光里茂盛草丛中时,把它眼睛里的倦倦恹恹看住,登时照上光一样,醒了半分。少兴就动了一动身体扭了另一个姿势。扔把老虎瞧住,近景镜头里,它眼皮子一直往下耷拉,偏它倔犟着不让合上。像是一闭上就给死了过去了一样。
      想到这里,少兴眯了眯眼睛,脖颈僵硬了一下,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偏过头,去把被窝里的男人深深盯了一眼。
      他睡得很沉,非常疲惫的样子。这几天突然变成这样累了起来。
      少兴蓦地直将一件事想起来,是那天他洗澡,少兴去到主卧里给他拿内裤时,瞧见衣柜里头有一件新西装,款式同面料缎子相当顺眼。少兴一时动心了,一把手伸进去拿下来穿到自己身上。把手放进衣服口袋里,直碰触到硬质硌手背冰凉银质的东西。这时候才想起来早些年看过的一部台湾电影,是发现男友结婚戒指的事。
      电影是会和现实在某个时候不谋而合。想来觉得好笑。
      他们两个的相处关系非常畸形,说不清是恋人还是情人,还许是因为这种关系的因由,少兴第一次到他家,在主卧睡觉的时候,突兀一句“这个房间你以后会结婚吗?”。像是个病句,逻辑不通,他却仍是听懂了,把头点一点。少兴立时翻下床,口气冷冷地说“别在这儿睡吧”,心里生出个膈膜,相当膈应他。
      少兴不晓得如何去分界两个人,最简单的称呼,他也永远是“你的”、“我的”,而不会是“我们”。比如是“我家”却不是“我们家”。
      到了这些时候,少兴直犯笑,会想,古时候如果一个女人结了婚不生孩子是得多惨。倘或不有孩子,仅凭着一个男人的爱而结婚,那她同这个家整整的情感纽带只是一种虚无缥缈的爱,要是这份爱断了呢,她该如何自处?还许母族强大,倘若不是呢?是不是随时提起一颗心,休书被临头,业已尽了。
      不提古代,只说现代,如果一个女人没孩子,她究竟不躲过外室小三领了孩子登堂入室被扶正的命运罢。
      少兴思绪被打断是因为他醒了,他直伸了手过来,把少兴拦进怀里,将脸埋进少兴的颈窝子里头,语气朦胧地问:“醒了多久了?”。少兴拿手指探进他茂密的头发里,把五根手指贴住有温度的头皮,细轻轻地说:“一会儿了”。他听说了,含糊“嗳”了一声。
      “你多久结婚啊?”过了半晌少兴忽然问。突如其来的像黑夜里一艘轮船缓缓行驶,冷不防撞到一块岩石,倒不怎么大却足够硬的岩石。
      两个人迅速分开到一边,不是谁放开谁,是一种势头被触动,势如破竹地、两个人心照不宣地各向了一边。两个本就是志不同道不合的人,是两个世界的人,给硬生生挜进同一副棺材里。等到合棺的时刻,一个说“盖上吧”,就看到到盖子缓缓虚合上,要敲镇魂钉的时候了,另一个才突然用尽全身力去推住,要把盖子死死抵住,事到了临头才恍然大悟,不要挜在同一副棺材里。于是那一个也深深自责起来了,从未曾替另一个想过——又还许这一个以为另一个同他爱他一般,他也爱他——究竟全然不是!
      良久都两个人不有说话,只有这种僵持才把时间显得厚实耐磨,长久得像是要一辈子。
      他才忽然开口要破冰,随着一口叹息声啊,如同夏夜霹雳地一声闪电,电光火石之间,什么都照清了一样。
      少兴直觉得不想听,冰冷的口吻促促说“你别说了!”,很硬的一句话打断他。缓了一缓,少兴才把语气软下来,他一眼,快速把脸别开,轻轻说了一句“你别说了”,接上旋转开话题地扯了一句:“我刚才在看《动物世界》”。
      昏暗的光子里,他扭着头迷惘地盯住少兴的脸,面目染上一层悲哀。他说:“我要结婚了”。
      少兴佯装没听见一般,词不达意,继续说了好长一截话,才自觉无趣,闭下了嘴巴。
      我们不过是激流筏子里头的两个,随时可以上岸。
      春天过去了,一切都完了。可生活还要继续下去,我得学着同冬天同榻而眠,夜话长谈。
      我也不要再爱你了,你未必爱过我。早该将你从心里抹掉的,往后就别再出现在我梦里了。往后似箭的光阴,小溪淌水一样的过。
      就此别过,前景可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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