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鲜仇盂》淑钦表里

9、第8章

　　第八章

　　太孙回宫的路上，公公不住地瞧他眼色。白熠莫名其妙，索性直接开口：“公公有什么话直说便是了，今日这是怎么了？”
　　“阿郎没有生气？”王公公小心翼翼地问道，又补充，“奴婢愚笨，刚刚听你指点郡公县主，吓了一跳……可是有哪里失仪？”
　　白熠愣了一下，笑了起来：“难得听你叫我声‘阿郎’……”有些玩味地看了看他，跟他闲话，“哪里生气，我今日很高兴。之前还有人质疑陛下给国子监投入了太多银资，可是你听今日的复讲，我真希望陛下能亲自来看看……先生用心，学生上进，能得这些贤才，不枉陛下为国子监殚精竭虑。意外的只是有些小瞧了这些孩子……”
　　王公公听他这么说终于放了心，笑着问道：“太孙这话怎么说？奴婢还奇怪来着，你向小郎君们讲那么深奥的话，他们能听得懂吗？”
　　“我原本也没打算那么说，可看了他们的样子……”白熠偏了偏头，有些欣慰，“刚开始读了书有了想法难免会自鸣得意一些，所以故意拿出姿态来震震他们。至于能不能听懂……且看他们以后的作课文章……”
　　公公想想白狄他们送别太孙时的神情，心里也有了几分数，温声回道：“太孙明/慧，教导得好。奴婢看二位郎君和县主的样子，是把太孙的话全听进去了……”
　　“哼……‘教导得好’，要真‘教导得好’，那公公倒是先听我的，把那些繁文缛节去掉一些……” 白熠睨了他一眼，“现在就又守起礼数来了……所以王公公刚刚一句‘阿郎’，是怕我在生气所以用来哄我开心的？”公公含着笑给他递扇子，正经道：“奴婢当然要守奴婢的规矩。”白熠拿他没有办法，只当做没听见。

　　王柏甫先前是太子殿下的近侍，非常得力，后来随着白熠日渐不凡，太子便派了他跟在了儿子身边。王公公比白熠年长十多岁，又陪伴了他将近十年，十分明白太孙对自己的情义，心里对白熠又敬又爱，只是礼数上却不肯放松。
　　太孙仁善，身边的人更要法度严明。臣下没有规矩，毁损的是太孙的威仪。他知道白熠心里明白，并不多说，笑着把话题又转回了国子监上，问：“到时奴婢去把他们的文章拿来给太孙过目？如此需不需要特别向陛下请旨？”白熠想了想：“先把今日的回了陛下，日后如何慢慢再说……”又迟疑着补了一句，“可我又不太想这三个孩子太被张扬……”
　　王柏甫很久没答话，仔细琢磨了一番才开口道：“或许，太孙请旨督管国子监如何？奴婢多嘴，如此也能为陛下分忧，又不是涉及军政决策的位子……”太孙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才嘱咐：“包括之前和阿狄他们在彝伦堂的话，都不要外传。”王公公没有多问，恭谨应是。

　　那边国子监，白琰走在前面一点，静和白狄跟在她身后，三个人慢慢往集贤门走。白琰冷不丁回过身来，严肃地问道：“阿兄，我没能答出太孙的问题，太孙会不会很失望？”又自我反思，“我说话太急了，应该多想想的……”
　　“不会……被批评的是我，”静和看了看她，抽抽鼻子，“你想多了……”
　　白狄去拉静和的胳膊。

　　在彝伦堂时就察觉到静和声音异样，想要安慰点什么，可组织了一路，想来想去总觉得各种生硬……现在情急拽住了静和，白狄瞧着他湿漉漉的眼睛和沾湿的睫毛，鬼使神差冒出来一句：“这么看你睫毛好长……”
　　“……”静和一时不知道该挂出个什么表情，眨了眨眼，仔细端详着白狄，客观答复，“……你长得和太孙还挺像的。”
　　“眼睛不像。太孙眼睛很大，还是双眼皮……我的是凤眼……内双。”

　　……
　　白琰觉得这两位阿兄太不精进了，翻了个漂亮的白眼转身就走……白狄余光敏锐，不忘严格遵守太孙的吩咐，扭头叮嘱：“站了那么久，阿琰你先走慢一点……”一边说一边抬手揽住了静和肩膀，重新看向他，认真盯着他眼睛说道，“静和，其实我觉得太孙说的很对……”又有些茫然疑惑地小声补了一句，“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今天阿兄这么严厉……”
　　静和被白狄这突兀的动作弄得有些发懵，大脑瞬间没跟上这猛然转向的话题——然后听到白狄的声音复又坚定了起来，继续道，“可我真的特别希望你能开心，能少一些……思虑。刚刚听了阿兄的话，只觉得阿兄说的就是我想说的……我没办法像阿兄那样说地明了准确，但……我一直觉得你自在和我说话时神采飞扬的样子特别好看……我希望你能——”白狄完全没有准备地看到静和眼睛里快要掉下来的泪珠，顿时手足无措，声音都飘了，结结巴巴地补完句子，“能，一直这样就，就好了……

　　你不要哭啊……”

　　静和很难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

　　太孙劈头盖脸落下来的话让他醍醐灌顶。虽然一开始确实有几分委屈难堪，然而听到最后，那些锋利的指责只化成浓浓一层暖意包容着他。他下意识想要逃避的训斥和想当然理解的孝道让他习惯于琢磨父亲的想法并投其所好调整自己的回答，也自然而然地把这样的方式带到了国子监……虽然偶尔也会隐隐起些疑心，多少能意识到一点自己的两面，但因为有朋友，更因为有白狄，他的真实并没有被刻意地完全隐匿，心里倒还不曾因此有什么难受或痛苦。然而太孙点醒了他。他知道自己分毫未差地听懂了太孙的话。
　　其实原本还因为在白狄面前被太孙指责觉得有点点没面子，可现在一字一句听着白狄的真心，温暖的同时也神奇为什么他总会说出一些能直直戳进自己心里的话，眼眶突然就酸了。静和自己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他分明没有想哭……眼见着白狄慌张，他真诚地说出了自己瞬间随心而至的话：“阿狄，我真的好开心你能陪我一起挨训。”
　　“……”

　　白狄完全无语，又听静和小声说道：“我明白太孙的话。更没有因为这些话有什么伤心或者不满……”他看起来有点不好意思，耳朵都红了，眼睛避过白狄看向地面上晃来晃去的光斑，“我本来觉得在你面前挨训有点丢脸来着……”
　　白狄脸上换成了那种在静和面前基本没有出现过的让人非常有距离感的微笑，使劲盯着他直到他视线终于看回自己，然后抢话道：“但现在觉得我在你身边一起挨训还不错——”
　　“嗯。要不然就听不到你刚才说的话了……该多可惜……”静和一边点头，一边看着白狄笑开的眉眼，突然想起入学国子监前父亲转达过的说太孙希望他们能做个伴的话……他目不转睛看着他，瞬间恍然大悟，终于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流泪——

　　有心也好无意也罢，自己才是承情受意的那一个……

　　看到静和的神色一点点添上了郑重，白狄虽然不明所以，但也跟着严肃了起来。静和的声音带了几分凛然，“别的不说——如果是太孙，”他心里补充道，如果是你，如果有你的话——他描摹着白狄的凤眼，把后面的话说了出来，“……我想要试着去做这六正之臣。”

　　白狄收回了手，也端正了身子。张口想要说点什么，看着静和的眼睛又咽了回去。白琰回头的时候，正看到她的两位阿兄相对而立。在仲秋的绿色里，他们两个好像瞬间长大了。

　　白琰看着他们，因为这画面赏心悦目，脸上不自觉绽起了微笑。她直觉今日太孙的话很重要，哪怕懵懂，但并不影响她的兴奋。虽然回头来想，意识到阿熠兄给她讲答的话并不是单说给她一个人的，却还是因为太孙对待她的态度欢喜非常——她原本以为太孙没打算让教官评点她的复讲，瞬间失望，却没想到阿兄不仅没有因为她是小娘子而敷衍，而且分明看出来自己仅仅是转述了阿狄兄和静和兄的结论，却没有说出来，只让她和阿兄们留下来一起听他指点……所以，即便挨骂又有什么关系……白琰只是非常可惜自己没能完全理解太孙的话，思来想去归结于这回答并不是她自己的想法……但是，阿兄们是知道的。白琰太熟悉静和兄思索问题时脸上的表情了，再加上向来博学沉稳的阿狄兄——她注视着他们的样子，心里陡然生出一股豪气，为自己生来的县主的身份，为自己争取进入到了国子监，为自己有太孙，有阿狄、静和这样的阿兄——她非常骄傲：如此还有什么问题解答不了？
　　白琰向着他们往回走，听到了白狄的声音：“……那就一起。”
　　她瞬间跟着脱口而出：“还有我！”

　　并没有听到他们前面说了什么，但她知晓两位阿兄一定是严谨认真地做出了什么决定——无论是什么，她要和他们一起去。白琰伸手拉了白狄和静和，催促他们快走，她已经迫不及待想要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