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祥锦》仲夏田

36、第三十六章

　　许韵声走了，许家人欢喜得欢喜，舒心得舒心，难过得难过。

　　许云冉是最难过的一个，他不知道大人们嘀嘀咕咕的那些事，有多么地重要，他只记得六叔的好。

　　这个家，不能没有六叔。

　　许云冉想要上山找六叔，却没有人可以问地址。

　　他去找姑姑许家惠商量，又被她阻止叮嘱：“你不要孩子气，你六叔有他自己的安排，你过去了，反而是打扰了他。”

　　家里家外，乌烟瘴气，莫说是许韵声，连她都想找个清净的地方，可她还要照顾父亲……

　　许家惠拍拍许云冉的肩膀：“你是家里最大的孩子，一定要懂事，照顾好自己，看好弟弟妹妹。”

　　许云冉欲言又止，点了点头。

　　半个时辰后，许家大宅内，掀起一阵骚乱。

　　雒仁金直接带人，搬入车马行李，入住许家。

　　众人惊恐万分，不知所措。

　　之前，大事小事全都有许韵声做主，现在，许家没有一个人敢去应付雒仁金。

　　许老三和许老四都是没胆色的人，磨磨蹭蹭，好半天也不敢出去看个究竟。最后实在没办法了，两个人才一起走了出去，面对雒仁金。

　　雒仁金不是来找茬的，他是来恶心许家人，从今儿起，他要和他们一起住在许家大宅。

　　的确，当初许二爷拿宅子的地契做抵押，许韵声也早就说过，这处宅子，已经落在雒仁金的手里。

　　雒仁金正大光明，许老三和许老四敢怒不敢言，只道：“每月的本息，我们都有按时还，你今儿又上门来闹，实在不厚道！”

　　“呵呵……”

　　雒仁金冷笑嘲讽，“那是许韵声还的，不是你们还的。”

　　许老三虚张声势，梗着脖子道：“许韵声是许家的人，他的钱就是我们的钱。”

　　“哈哈哈！”

　　雒仁金突如其来的大笑，吓得许老三浑身激灵，紧张兮兮地觑着他的脸色。

　　卑鄙的人，他见多了，许家这几个，格外令他讨厌。

　　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

　　脸呢，没有！

　　雒仁金懒得和他们啰嗦，直截了当地，给他们两天时间搬出去，把宅子空出来，否则，后果自负。

　　许家人哪里敢和他争论对峙，嘀嘀咕咕几句之后，又战战兢兢地回去想法子。

　　许老三和妻子林氏一面吩咐下人开始收拾行李，一面开始暗中搜罗家中值钱的东西，只怕晚了一步。

　　许云冉不肯走，直接找父亲说理，结果被当场甩了一个巴掌！

　　“混小子，谁是你爹？整天张嘴闭嘴，六叔六叔的，怎么你想做那个阴阳人的儿子？”

　　林氏见丈夫对儿子动手，也跟着发了急，对着他又骂又捶：“有本事打外人去，就知道欺负自己的儿子！”

　　许老三骂骂咧咧：“我是他老子，打他一下都不行！你再啰嗦，连你一起打！”

　　林氏也不是好欺负的，直接用头往他的胸口撞：“来，你试试！你试试看！”

　　许云冉脸颊火辣辣地疼，看着父母争执不下的丑态，一刻也呆不下去了。

　　他去找姑姑，求她告诉自己，六叔现在何处？

　　许家惠见他挨了打，家里又出了事，只道：“你还小，怎能轻易出门，还是我去吧……”

　　她让许云冉守着许老爷子，匆匆收拾一下就出门了。

　　另外一边，许老四还在纠结，他不想搬又不敢不搬，犹犹豫豫地，一声不吭。

　　张氏哭哭啼啼，忍耐不住道：“算了，咱们也收拾吧，早走早清净！”

　　张氏准备带着丈夫和孩子回娘家，虽说要受些脸色，也好过这么半死不活地耗着。

　　许家的家底空了，老爷子又病怏怏的，人人自顾不暇，只能自己管自己了。

　　许老四虽然没本事，但骨子里有股耿直的愚忠愚孝，他已经是个没用的儿子了，不能再做个不孝的儿子。

　　他决定不走，张氏劝说无果，直接带着孩子们走了。

　　许韵声不在，许家就是一盘散沙，风一吹就乱。

　　听闻，许老爷子还在重病之中，雒仁金难得“手下留情”，没有派人过去叨扰，并非他心软仁慈，而是念及许韵声的“面子”。

　　程远跟随少东家来许家办事，全程沉默，心里慢慢明白过来一件事。

　　少东家今儿大动干戈，看似怒气冲冲，其实不然。

　　近来，他频频反常，一而再再而三，事出有因，总是绕不开一个许六爷。

　　程远的心中，有种近乎预判的直觉，少东家并不是在为了自己出气，是为了许六爷。

　　他在替他出气，替他报复许家！

　　为什么？这不好说。

　　…

　　山上的清净日子，令人安心。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简单规律。

　　胡伯下山一趟，带回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

　　许家慧去云秀阁找人，伙计们又到山脚下的小村报信儿，胡伯每天上山一趟，给六爷送些鸡蛋蔬菜，供他三餐。

　　今儿他给六爷带去了一个“坏消息”。

　　许韵声听闻此事，一刻也没耽搁，匆匆下山。

　　老爷子病重，经不起折腾的。

　　雒仁金突然发狠，难道还在记恨着上次？

　　不，他没得罪他！

　　如今，官锦的事也要黄了，他急什么？

　　一半忧心，一半焦虑。

　　许韵声回来许家的时候，雒仁金已经霸占了二爷的院子，搬了好些东西，似乎真要住进来。

　　见六爷回来了，所有人的心里面都定了。

　　雒仁金大剌剌地坐在书房，翘着二郎腿，左看看右看看，脚边趴着那只大黑狗哼哧哼哧地喘着气。

　　许韵声直接进门，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沉声道：“金爷，家父还在病中，你这么折腾就是要他的命。”

　　终于回来了！

　　雒仁金挑眉一笑：“放心，我不要你们家老爷子的命。”

　　“下个月的本息还没到日子，你这么搬进来，不合规矩？”

　　“规矩？”

　　雒仁金再一次好心地提醒他：“我这个人一向不守规矩，这宅子的房契和地契都在我的手上，我就是这里的主人。”

　　“那只是抵押而已！”

　　许韵声微微蹙眉，加重语气。

　　为何他总是突然出招，令人疲于应对。

　　他脸上的疲惫，过于明显，雒仁金看得清清楚楚。

　　死撑到底就是这样，没什么好下场！

　　“我就是要住下来，六爷其奈我何啊？”

　　许韵声瞪着他看，一时没有头绪。

　　他一个人陪他折腾，倒无所谓，可老爷子的身体，最怕惊心费神，不能闹！

　　“金爷要住许家可以，但许家的人也有资格住在这里，毕竟，这处宅子还不是完全属于你的。”

　　缓兵之计，好过硬碰硬。

　　“我给六爷面子。”

　　雒仁金话锋一转，答应得十分痛快。

　　许韵声并不觉得高兴，和他同住一个屋檐下，家里人要怎么过日子？

　　“还有，家父的身体……”

　　雒仁金嫌他啰嗦，抬手阻止：“六爷不必多说，老爷子那边，我保证不打扰就是了。”

　　他忽地起身，来到许韵声的面前，整整衣袖：“来都来了，六爷尽一尽地主之谊，带我四处转转。”

　　许韵声叹息：“金爷出入自由，哪里去不得呢？”

　　这世上，他去不得的地方还多着呢。

　　“六爷的待客之道，还是没有长进啊。”雒仁金居高临下，给他满满地压迫感：“我已经够给你面子的了。”

　　他还理不清状况，他为什么会来许家！别说他了，他自己都觉得很可笑。

　　这不是他惯常会做的事。

　　许韵声抬眸，他的眼神有点冲，横冲直撞地，仿佛一路要往他的心口去。

　　“好，我带金爷四处走走。”

　　他在前头带路，雒仁金紧随其后，两人亦步亦趋地走着，一个心事重重，一个背手沉思。

　　许家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绕到回廊，许韵声忽地站定，突然转过身来：“金爷，我有一件事要拜托你。”

　　拜托？还真正式。

　　雒仁金及时止步，冷笑：“何事？”

　　许韵声言简意赅：“家里的孩子们都还小，还有不少女眷，所以，请金爷不要在许家办事，让一些闲杂人等出出进进，让他们过得不自在。”

　　如果，他在许家剁了什么人的手指头，他绝对无法容忍。

　　雒仁金何尝不明白他的意思，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不答反问：“你处处为别人着想，有意思吗？”

　　许韵声蹙眉：“金爷这么说，就是不答应了。”

　　“许家人把你当成一只看门狗，平时怠慢奚落，出了事，又要找你回来。你也真是可笑，一定会摇着尾巴出现，挡在这里，碍手碍脚。”

　　有时候，他在他的眼里真的很像是一只狗，一只被折腾得灰头土脸，却死守着门口，不肯离开又不会咬人的小狗。

　　“金爷……”

　　许韵声不明白他话中的含义，又重复一遍，还未说完，就被他打断：“你到底想证明什么？”

　　许韵声被他给问蒙了，不解眨眼。

　　“证明你是许家最有本事的人？还是证明你是许家的骨血，有情有义，不是个野种？”

　　雒仁金语出犀利，简单，粗暴，直接。

　　许韵声眼神微黯，仿佛被刺中了心中的某个地方，复又淡淡垂眸：“那金爷呢？你咄咄逼人，不肯放过许家，不肯放过我，又是为了证明什么？”

　　证明他的厉害，还是证明他那套为人处世的歪理……这世上，没有金钱击不垮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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