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祥锦》仲夏田

28、第二十八章

　　灯点着了，屋里更亮。

　　许韵声沉心静气，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织绢。

　　青鲤过来送茶，小心翼翼。

　　六爷织绢，她牵经线，忙忙碌碌，一晃又到子时。

　　后巷里，车夫守着马车瞌睡，青鲤提着灯笼，照亮台阶。

　　这几日，六爷着实辛苦，天天顶着晨光而来，披着夜色而归。

　　青鲤心里盘算着，明儿要不要再炖一只老母鸡。

　　许韵声每天睡不到两个时辰，来回的路途，正好打盹儿。

　　更深露重，回到许家，居然还有人一直等着。

　　原来，许家惠受三房四房之托，过来和许韵声谈事。

　　谈的是什么呢？还是蒋家的亲事。

　　熬着等了大半夜，许家惠也是一脸倦意，许韵声听她说了几句，微微摇头：“五姐，蒋家的婚事，不过是一场儿戏。怎么连你也要当真起来？”

　　许家惠轻叹：“六弟，我也知你疲惫，所以，说几句就走。”

　　她也不愿做这样的事，可三嫂和四嫂有事没事地，就在她的耳边啰哩啰唆，没完没了。

　　许韵声可以体会她的难处：“我知道，她们不来和我说，只让你来做传话的，让你为难。”

　　许家惠低了低头：“不为难的。”

　　“五姐，明儿只管同她们说，我不想成亲，那位蒋家小姐我也不喜欢，别强人所难，也别三番两次地提起，让我心烦。”

　　“好。”

　　许家惠起身要走，许韵声又多嘴一句：“五姐，明儿你是替我传话，所以，莫要客气，照实直说，一个字都不要省略。”

　　许家惠的性情太过温软，平时连句重话都不会说，人人都欺负她没脾气。

　　“嗳，我知道了。”

　　青鲤送她出院，回来之后，不禁小声问道：“六爷，五姑娘这么好的人儿，为何还不出嫁呢？”

　　许韵声不知道，也不好奇。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事，自己的秘密。

　　蒋家的婚事，许韵声一早就忘到了脑后，偏偏总是有人希望他放在心上。

　　三房和四房的好心殷切，并不是空穴来风。

　　林氏和张氏外出走动的时候，打听了不少蒋家的事。

　　蒋家家底殷实，城中有两间店铺不说，外地还有分号。而蒋福生只有一个女儿。

　　他的结发之妻，早年病逝，这些年，他从未动过续弦的念头，也没有纳妾，的确难得。

　　痴情的人，谁不喜欢，而且，他还很富有。

　　许家最缺银子，蒋家又有得是银子。

　　许韵声做蒋家的女婿，蒋家借给许家银子，两全其美，岂不正好。

　　之前，碍于雒仁金的手段，没人敢和许家做生意，而现在蒋福生光明正大地要和许家结亲家，不免令人在意。

　　雒仁金会不会迁怒于他？然而，风平浪静，一切如常，什么都没有发生。

　　三日后，又是同样的请柬，又是同样的地方，又是王公公做东。

　　为了六爷，青鲤又烧了肥肉。

　　许韵声摇头不吃。

　　这一招，不能再用了。

　　他要实话实说，免得再犯一次错。有些事，装是装不出来的。

　　第二轮的比选在即，家家户户都在忙碌，王陆海也是一样不清闲，可他心里还惦记着一个人，许韵声。

　　越是得不到，越是心痒痒。

　　今儿，蒋福生难得有机会见到许韵声，两人面对面站着，许韵声先行了一礼：“蒋老板。”

　　蒋福生端着一张国字脸，目光沉沉地看着他：“许六爷，想要见你一面还真难啊。”

　　看来，只有王公公才请得动他。

　　许韵声笑而不语，无话可说。

　　他们本来就没有见面的必要。

　　“今儿结束之后，我请六爷喝茶。”蒋福生直来直去，许韵声不好拒绝，点了点头：“还是我请您吧。”

　　两人短暂交谈，各回各座。

　　许韵声深吸一口气，左右看看，不见雒仁金的身影。

　　最近，他似乎很少出现，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王陆海稍稍晚到，对着大家寒暄几句，便吩咐上酒上菜。

　　敬酒时，许韵声主动起身，行礼言明：“大人，我实在不胜酒力，未免出丑失礼，特以茶代酒，先敬大人。”

　　之前送来的茶，还是温的。

　　王陆海凝眸看他，淡淡一笑：“六爷年轻，不胜酒力也是有的。大家同乐，不拘小节，随意些更好。”

　　许韵声暗暗庆幸，又行了一礼。

　　王公公似乎是个很喜欢热闹的人，隔三差五地，就要聚集这群人吃吃喝喝。当然，他也享受那些奉承和讨好。

　　许韵声安安静静，眼观鼻鼻观心，时不时地抿一口茶，总觉得喉咙有点发干。

　　他不擅长说场面话，说多错多。

　　过了一阵，他更加口渴，微微垂眸，看着自己已经见了底儿的茶杯，后知后觉地，有些怀疑。

　　不对劲儿，这茶怎么会越喝越渴？

　　敏感如他，忙转身看向青鲤。

　　青鲤见状，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压低声音：“六爷？”

　　许韵声抿抿唇：“有问题。”

　　“嗯？”

　　“这茶好像有问题。”

　　他方才就觉得奇怪。

　　这茶闻着很香，入口却是极苦。

　　如此清淡的汤色，不该有这样的苦味。

　　青鲤怔了怔，忙反应过来：“您哪里不舒服？”

　　“我口渴。”

　　许韵声下意识地吞咽口水，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燥热感，一点一点地，开始在他的五脏六腑里流窜。

　　许韵声连忙起身，结果不小心起猛了，气血上冲，脑子里轰地一下，眼前发黑。

　　“六爷……”

　　青鲤伸手扶他，还未扶稳，只听对面有人关切道：“怎么了？”

　　王陆海明知故问。

　　许韵声的那杯茶里，可是加了一味好料。

　　那东西，乃是异域的贵品，俗称“化骨绵”，小小一滴，就能轻而易举地撂倒一个成年壮汉，就算是铁骨铮铮的野兽，最后也会变成柔软无力的猫咪，任人摆布。

　　此物金贵，王陆海可不舍得经常用，谁让许六爷是难得一见的“极品”呢。

　　眼看着药力见效，王陆海忙吩咐婢女上前，将六爷好生安置。

　　青鲤本该贴身伺候，却被那些一拥而上的婢女，硬生生地挡在外面，近不了六爷的身。

　　热，火烧火燎地热。

　　许韵声头晕眼花，喉咙发干，胸口的最深处，像是被燃起了一团熊熊烈火，烧得他难受，急急地冒出汗来。

　　全身都热烘烘的，心脏急剧发颤，砰砰作响，快要从胸口里蹦出去。

　　许韵声觉得自己中招了。

　　谁？谁在阴他？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站稳，看向那些簇拥而来的婢女，她们一个接着一个地围过来，多得数不清。

　　最诡异的是，她们的脸，几乎都长得一模一样。

　　不，这是幻觉。

　　王陆海看着许韵声脸颊的红潮，随即吩咐：“六爷身子不适，先扶他去房内休息，请郎中过来查看。”

　　青鲤彻底慌了。

　　万万不可！

　　“大人……”

　　青鲤才开了口，就被围堵在旁的某人，用力捂住嘴巴，不能吭声。

　　那人的手劲儿颇狠，一手捏着她的下颚，一手勒住她的脖子，直接从背后将她整个人拖了出去。

　　青鲤心乱如麻，入坠深渊。

　　许韵声滴酒未沾，怎么会突然不舒服呢？病了？

　　蒋福生心中起疑，正想关切一句，忽听王陆海又起了话：“大家莫要介怀，许六爷在杂家这里，保证平安无事。”

　　这话说得有些微妙，然而，没有人知道他对许韵声存了怎样的企图。

　　他是他觊觎许久的一道美味佳肴。

　　王陆海没有急着离开，他要等，等到许韵声完全被药力融化，软柔可欺的时候，自己再过去，好好地疼一疼他。

　　片刻，门外有人缓步而来。

　　雒仁金并非故意迟到，他原本不想来的，后又改了主意。

　　王陆海担心他又要扫自己的兴，借故起身离开。

　　雒仁金和他对视一眼，只觉他神色有异，似笑非笑，绷着一股劲儿，似在窃喜。

　　他太了解他了，一定有事。

　　雒仁金眯起锐眸，下意识地环顾四周，居然不见许韵声。

　　人呢？

　　今儿这样的场合，谨小慎微的他，不会不到。

　　雒仁金转头问向旁人，直截了当。

　　“许韵声呢？”

　　“啊？许六爷，刚才突然有些身子不适，被人送去在里面休息呢。”

　　身子不适？

　　雒仁金突然明白了。

　　看来，王陆海要动他了。

　　就在今天，就在这里！

　　他的眉头皱了皱，唇边泛起冷笑，隐隐有些不痛快。

　　他不喜男se，对女人也一样的没兴趣。王陆海有多腌瓒下流，他比谁都清楚，所以，他也知道，等待着许韵声的会是什么。

　　自找的！活该！

　　一个男人长成那副德行，注定没有好下场。

　　许家已经没有什么好毁的，等他也变得脏了臭了，还有什么本事装圣人！

　　雒仁金单手撑桌，自己给自己斟酒，喝了一口，又不悦放下。

　　什么破酒！又苦又涩，真他妈难喝！

　　他缓一口气，又觉酒香仍在。

　　很快，雒仁金反应了过来，难喝的不是酒，而是他此刻的心情。

　　他不痛快，很不痛快，甚至愤怒。

　　自己和自己怄气似的，内心焦急万状，随时就要爆发！

　　许韵声！都是因为他！

　　他不能任由他被人玩弄，他无法袖手旁观！

　　他要他牢牢地呆在自己的手里，不许任何人碰触！

　　他要见到他，立刻，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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