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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节一 ...

  •   楔子

      郭璞云说:“禺”又叫“果然”,“果然”是它自呼其名的声音。
      罗愿云说∶人若捕住一只,则会引起其他的成群地啼叫追赴,即使被杀也不离开。
      ——《本草纲目》
      节一山雨欲来

      叮铃铃
      叮铃铃
      青山小径通人家,绿水飞流断悬崖。此处已是洪都地界,向西走个半日也就到了,骑马就更快了,半个时辰足矣。这静谧的山村依山傍水,通往村子的小路铺满了青石,马蹄踩上去尤为清脆,那悦耳的铃铛声却并非来自这马儿,而是那牵着马的小道士。小道士最多二八年纪,长得不能说清朗俊秀也是十分端正,灵动的双眸这边瞧瞧那边看看,与道士应具有的沉稳总显得不那么搭调。
      一身青蓝色道服,外披白色开氅,虽看起来风雅,可沾了不少烟灰尘土,像是刚经历了一番周折。他身上没带着包裹,腰间挂着一些零零碎碎,什么小玉环小包囊,还有那清耳悦心的小铃铛。手中牵着的马儿棕色长毛显得格外良骏,为何说是骏马呢?懂马的人一看便知,那马儿腿臀健硕,说明有专人训练,辔头、鞍子、马镫晶莹透亮,毛色均匀整齐,当然是有懂行的人专门打理过的。
      小道士牵着马儿顺着山路往村里走,路的两旁不是商户便是摊子,虽然纷杂,但也算井然有序。走到一家店面很大的杂货铺前面停了下来,探身向里张望,“掌柜的?”
      偌大的店里只有一人,是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妇人。高颧骨,下颚突出,如果不是服饰和发饰很难区别出男女,典型的女人男相,眼里透出来的满是算计。
      小道士恭敬地唱了个喏:“店家生意兴隆呀!”
      那掌柜的也看了看面前这小道士,问道:“仙家有何指教?”
      “店家要马吗?”
      小道士这句一出口,那妇人的嘴脸一下就沉了下来,略微打量了一下小道士和他手里牵着的马,问道:“多少钱?”
      小道士伸出三个指头:“只要三贯。”
      掌柜的仔细端详了一下这匹马,心中念叨:这马虽然称不上良驹骐骥,但也是身材匀称,毛色锃亮,还钉了马掌,马鞍也不错,诚然是一匹好马。怎么说也值个十两银子,这么好的马才卖三贯,连马鞍子都不止,一定不是什么好来路。
      既已猜出不是好来路,可便宜找上门这种事还是不会留给别人的,诈他一诈!转手就是十两银子的油水!掌柜的计上心来,对小道士说道:“我只有一贯,想要就成交。”
      小道士听的气不打一处来,“这分明就是......”想说奸商,还是忍住了,“钉个马掌还要一贯呢,我也就是急用钱,要不也用不着卖马!”
      掌柜的看样子也不是善茬,平时说话绝不嘴软,两个嘴角直接拉到了脖子上,眉毛快升到了发髻,声音更是高了八度:“要就这些,不要滚远点!”
      小道士见店家蛮横,转头就走,边走边低声回嘴道:“切!奸商!你这副德性会发财的话,老天爷真就瞎啦!”
      虽然这话声音微小,可还是飞到了掌柜的耳朵里,那妇人顿时撒起泼来:“呸!小兔崽子不一定从哪偷来的马呢,还在姑奶奶我这现眼!你这样我见的多了!装什么蒜,我拿你报官,让你一个铜板也拿不着!”
      小道士灰溜溜地跑到远处的街角,冲着那妇人喊道:“男人婆!祝丧门星永远伴随你!每桩生意都赔本!每次谈买卖都生气!”
      那掌柜操起鸡毛掸子刚要去追,发现店面没人看,只能守在店里冲着那小道士破口大骂,而小道士已然一溜烟的跑远了。
      这村子大约有两百余户,着实不小,沿路的买卖店面很长,商铺是商住两用,一层做买卖二层过生活。小道士一路上见到个面善的或是穿着华贵的都一一搭话,问要不要买他的马,走了一路也没人感兴趣。
      走到一个大的十字街口,这街口虽说不上车水马龙,也是人声鼎沸,村子里多数的人都在这了。有卖艺的、吃茶的、买卖吆喝的,来来往往好不热闹,而最热闹的当属这茶馆外面的一遭买卖,里外三层,叽叽喳喳根本看不清里面是何情况。小道士见了有些好奇,自然不能错过,如同泥鳅一般挤进圈中,把卖马的事就甩在一边了。
      挤进了里面一看,地上坐了两个人,瞧着并不是什么卖艺的,一位书生打扮,身旁有根杖竖在地上,杖上挂着幡,幡上写着“相”字,摊子比较简陋,像是临时起的。书生旁边有个和尚在闭目打坐,看样子是和书生一道的。
      “看相的,你不准啊,连着看三个你都说气色太差,时运不好,而且时间都是晚上,你这不瞎算嘛!”有个脸上有疤的村民对书生嚷嚷着,一旁还有人应和:“是啊!你仪表斯文怎么看也不像个腌臜货,但你翻来覆去总是这一套说辞,让我们怎么信你!!”
      那书生并不不慌张,笑着回道:“诸位给的生辰八字没错的话,我算的便是没错,只是结果相同罢了。更何况....我给诸位看相分文没取吧。”
      说话的这位书生一身白衣,领口衣角都是黑边锦布相衬,头戴白帽,黑带飘然,后面还披着黑灰色的袍子。虽是坐着也能看得出身材修长,大约八尺有余,长脸略微有些斗齿,三角眼,长相平平,但目光炯炯有神,谈吐儒雅。
      那个疤脸的村民又问道:“那你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劝我们都在晚上之前离开村子?”
      “我只不过是把你们的生辰八字结合面相言行,推断近日的气运而已。你们几个又恰巧相同,只要你们的八字没错,我应该是不会看错的。”
      那疤脸不懈地追回道:“我们长的都不一样,运气怎么能都一样呢。”
      “我学相术几年来,虽然推的不远,但还尚未看错一人。”
      “嘿!你是有企图吧?!是不是想把我们骗走,好来行那偷窃的勾当?!”
      书生听了哈哈大笑道:“罢了罢了,各位大可不必把我说的话放在心上,我只是凭各位的气实话实说,已是尽了人力,诸位好自为之。”
      话已至此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圈子外的人见没什么意思也都散了。就在这时,人群中挤进一个人,一身伙计打扮,二十出头年纪,长相平和,一看就是中规中矩的老实人。他满头大汗、气喘吁吁,扒开身旁的疤脸冲着书生喊道:“先生真准啊!我果然找到了账本!”
      那疤脸一脸惊诧,冲着新来的伙计嚷道:“老七你说什么呢?你不是收了他的贿赂?串通好了骗我们呢?”疤脸管来的这位伙计叫老七,老七却是好脾气,并不与疤脸计较,解释道:“哎呀,不是!我刚才找他算我那本丢失的账本在哪,他算后跟我说‘日日在身边,夜夜伴君眠’。我回去一看,果然就在我被褥下面压着呢,真是天天陪着我睡觉呢啊!后来我才想起来,那天我多喝了几杯,怕丢了就把它藏到床铺下面,醒来时就忘记了,去店铺里找也没有找到。由于里面记录了很多掌柜的帐目和债务,掌柜盛怒,因为这个每个月都扣我工钱,今天按照先生的指引,我果然找到了,所以说真的好准啊!”
      那疤脸挠了挠脑袋,对书生说道:“那你给老七算算,今晚他的运势如何。”
      “不必了,刚才就为他相过了,如果现在不走,你们都是一样的。”书生说得很是绝决,一点余地都没留。
      “那你说清楚一些,我们会怎么样啊?”
      书生犹豫了一下,沉声回道:“我只能说你们要做最坏的打算了。”
      围观的人听了脸都拉了下来,纷纷冷嘲热讽,说书生妖言惑众,书生只是微笑,并不回应。有些村民觉得没趣纷纷散去了,唯有老七稍微将信将疑,还想问些事情,旁边的疤脸拉扯着老七叫道:“走了!走了老七,别听他瞎掰!”
      老七有些不情愿,喃喃道:“不过他真的很准啊!”
      “说不定是小偷,早盯上你了!你看他的样子,想蛊惑你这样的老实人,还不是易如反掌?”老七似乎被说动了,跟着疤脸一同离开了,书生就像没听到他们的话一样,轻轻摇着折扇笑而不语。
      “给我也算算!”
      一个有很朝气的声音出现在书生耳边,书生的精神也随之一振,似乎是等到了一个盼望很久的人,顺着声音一看,说话的人是一个牵马的青衣小道。
      书生笑着点点头,收起折扇笑着说道:“好啊!烦劳把生辰八字跟我说一下吧。”
      小道士拿起根树枝在地上给他写了出来,书生看了看他的八字,相了下掌纹,让他转了一圈,又捏了捏身骨。点了点头说道:“你自与他们不同。”
      “哦!是嘛?那我晚上运气如何啊?要不要也做很坏的打算?”
      “这个我还没看出来。你的变数很大,但我知道你现在着急要做的一件事,顺着这个方向走也许能行。”书生给他指出了一条街口,小道士顺着方向看了看,感觉书生说的很对自己心意,“好!我信你!”他从怀中拿出十个老钱,放在书生的折扇上,之后牵着马朝书生给他指的路走去。那书生微微一笑,收起折扇上的钱,转过头望向后面打坐的和尚。
      和尚虽然闭着眼睛,耳朵却是一直听着这边的动静,听见小道士说了那句“我信你”,慢慢撩起眼皮轻声念了句:“阿弥陀佛。”
      这和尚长脸,左腮连着脖子的地方有一条剑型的伤疤,看不出是灼伤还是刀伤。穿着一身淡黄色的僧衣,外披白色掛氅,头戴斗笠,项挂佛珠,站起身来足有八尺近半,比书生还略高一些。
      两人交互了一下眼神便一同起身离开了,刚才围观的那些村民见书生收了钱,便在后面指指点点。
      “唉?你看,那书生不是说不收钱吗!”
      “对呀,这不收了吗,肯定是骗子!”
      “老七,你看我说他是骗子吧?说不定还是团伙呢!”
      两人毫不理会众人的指责继续前行,老七则不以那些村民为伍,分开人群跟了过去,走在书生的旁边,恭恭敬敬的问道:“先生,我出来的急没有带钱,可我很信你!我现在就走,去投奔亲戚,以后咱们还能再相见吗?”
      书生回道:“我推算不到那么远,你高估我了。”
      “那先生对我还有什么要叮嘱的吗?”
      书生停下来,仔细看了看他,问道:“你是以做买卖为生的吧?”
      “是啊!先生!跟师傅学的手口心算,以后想当掌柜的。”
      书生一脸正色地对他说道:“诚信为本,好自为之。”说完便与和尚继续前行了。老七听到这八个字仿佛感悟到了什么,愣在街口许久没有动静。过了好一阵儿突然笑出声来,沾沾自喜的嘟囔了几句之后,兴高采烈的离开了。

      “咦,这都快出村子了,怎么还没有买马的,这看相的真是不太准啊,悔不该给那十文钱的,好在没有多给...”
      这条弄堂人迹罕至,小道士一路走到巷尾,还是没能找到买马的人,不由得后悔不该轻信那看相的书生。不觉间已经走到了巷尾,恰巧这有一家寿衣庄正要打烊,掌柜的正在门口收拾货物。
      小道士上前问道:“掌柜的要马吗?很便宜的!”
      寿衣庄的掌柜长得精瘦,两撇八字胡,眼睛里透着精明,瞧了瞧马,问道:“多少钱?”
      “只要三贯。”
      掌柜的心道:运货的驴刚死没几天,正愁没牲口呢,没想到还有送上门来的便宜。
      “可我只有两贯闲钱怎么办?”送上门来的便宜也要压一压价,这才是商人。
      小道士一听可算有了买主,绝不能失了机会:“老大哥,我要不是急用钱才不卖这个价呢。你看这马的货色,这马掌、这马鞍子都不止两贯。”
      “老弟啊,最近太平了,没人死我就没钱赚啊,要不也不会给你这个价的!世道使然。”
      “老大哥啊,你是德行好的生意人,做回活人的生意吧,那贯就算给老君爷爷上香了。”
      掌柜的眼珠一转,指着地上的包裹说道:“这么着,老弟。你看这些东西你要是觉得行你就拿走,再加上我这两贯闲钱。”
      小道士看了看地上的包裹,又看了看手中牵着的马,心中难以抉择。

      书生与和尚进了一家面铺,小二迎了上来问道:“客官,您二位用点什么?”
      “小二,素面多少钱一碗?”
      “五个老钱一碗,客官。”
      “好,来两碗素面。”
      两人找了个干净的桌子坐了下来,书生将小道士给的十个老钱放在桌子上,和尚一面给书生倒杯茶,一面说道:“你的相术已经精准到一文钱都不差了。”
      书生笑着摇了摇头,回道:“相术不在于精准,有时候就像数术里的一加一等于二,它是一个必然的道理。一加一等于二世人皆知,而且决然不会算错。小道士给我几个钱我是相不出来的,我能相出来的就是他的到来续上了咱们的气运,所以晚上饿不着肚子。具体面条多少钱一碗、小道士的钱是不是正好两碗,那都是天数,我根本算不出来。”
      “喔——也就是说你还是从相术上来推断,不是易数和卜卦吗?”
      “当然也要涉及,相术必须与八字命理一同推断,目前以我的功夫是要结合八字的,也许熟练了就不需要八字了吧。即使结合八字也是一加一的简单过程。”
      “这还简单?那复杂的是什么呢?”
      “难一点的啊....那便是如何将人的气运看的更长远了。”
      “说的详至一些吧。”
      “怎么和尚今天对相法这么有兴趣。”
      “呵呵,咱们好像从来没谈过这个话题,了解一下没什么坏处。”
      “可解释起来有些麻烦。”
      “没关系,我试试能不能听懂。”
      “好,你且听来。”
      “洗耳恭听。”
      “且说,一个人的‘命’是可以靠‘卦’算出来的,‘运’是凭‘气’推出来的,命与运一般都呈现在人的‘相’上,这个‘相’不能理解成人的‘脸’,这个‘相’是气和运的结合,‘脸’只能算是‘相’的部分体现。
      那么如此说来,每个人的‘相’,也就是每个人的气运其实都是相互依存、制约与影响的。天下人的命与运交织在一起,就如同一张不断变化的巨网,无边无际,纵横交错,变幻无常。
      作为一名相师,只看到眼前几根线是不够的,只有看得更远、更宽广才能无往不利!我现在的功夫还远远不够,如果是男相,只能看出他半年左右的气运;女相就更差一些了,也就能看出个把月的气运。若是想练到广目天下,前后皆知,与刘基一般,不知还要花多少功夫啊。”
      和尚听了不住的点头,称赞道:“真是很有意思的一门学问,与我以往理解的相术完全不一样啊!”
      书生喝了口茶,笑道:“要不要学啊?我可以免费收徒哦!”
      和尚连忙摆手道:“好难的学问,我真学不来啊,我这禅还没修好呢,哎?不如我来教你修禅啊?”
      书生苦笑一声,“别!我心不静,酒色财气样样不空,入不了那大道。”
      “哈哈,看来咱们只有彼此佩服对方的法门了!”
      “我这相术算不得法门,充其量是个过活的法儿,你那才是大法门啊。”
      “‘禅’确是无上法门。唉,不过我也是一知半解,更谈不上教你,这东西也不是教出来的。这么说的话,晚上得找个僻静的地方继续打坐了。”
      “对了,咱们今天晚上住哪?”
      “我听说山腰上有座荒庙。”
      “这儿的村民说的?”
      “对,说是行远路的可以在那儿凑活一晚。对了,你刚才相的那几个村民怎么回事?为什么时运都差到一块儿去了?”
      “唉,那几个人如果傍晚前再不离开,可能就要有性命之忧。”
      “哦?!这么严重?究竟怎么回事?”
      “这个就不得而知了,我现在觉得整个村子的人气色都差得离谱,不知道为什么。”
      “难不成会有天灾?”
      “你这几日没看天象嘛?”
      “我昨天还看了,近几日这附近包括洪都都不会有雨,更不可能有山洪地动。”
      和尚笃定没有天灾,书生脸色顿时阴沉下来,长叹一声:“如果不是天灾的话,那只能是人祸了!”
      夕阳直下,一个背着包裹的年轻人健步上了山头,那山头的视野开阔,近能俯视整个村子,远能遥望洪都。这年轻人看见下方有村子,擦了擦头上的汗,笑道:“太好了!有地方住了!”即使是笑了依旧掩盖不住他凌厉的眼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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