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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   四
      还有半月便是新桃节,而旧岁的雪才将将落下,一下便是阔野千里,落音坐在圆桌旁等了一夜,赫呈已经睡去了。
      窗外的雪落下来轻飘飘,有些嚣张而肆意洒落,不过一夜便白了整座顺安城,银装素裹,仿佛是要掩盖些什么,许凌风临走前叮嘱过若是入夜他们都未归便往学士府去,落音见天一亮陇上披肩跑了出去,一夜雪盖了一尺有余,跨下石阶一脚踩空人已经扑进了雪里。
      “姑娘可还好?”
      那声音熟悉的磁性,落音抬头是记忆里素白的身影,倜傥飘逸。
      “夫子?”
      许凌风叹了口气,此刻的赫云铮已经在太极殿前的积雪里整整一天一夜,落音沉下脸,眼睑隐约含泪,“可否能带落音入宫?”
      “陛下正是要召见你。”
      落音立即随着马车,她的膝盖上还有摔进雪地的湿痕,映着素白的披风深了一层颜色,许凌风一脸冷静,突地笑了出来,“王爷待你好吗?”
      落音心口一击,嘴角微笑弯的苦涩,“极好的!”
      许凌风不敢多问下去,祈福门的值岗日出新一轮替换,值夜的人耷拉着脑袋脸上却是一片粲然,有时,活着便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落音下车,顺着许凌风的眼睛,远远的,白玉石阶之上几乎凝成一颗原点的身影。
      “陛下在那里等你!”
      厚重的裙摆有些繁杂,落音敛起裙裾脚步密集而去,她感觉喉咙里的干涩阻碍了呼吸,慌忙之间口鼻交替,越来越近的白玉石在朦胧的眼里拧成一团混乱的白色,赫云铮身子已经蜷缩曲卷僵冻,她慌乱地扯下襟前的锦带,雪地里落下披风青素的身影踉跄地扑到赫云铮面前,他第一次见她哭,阳光洒在凝结的雪粒子上折返出刺眼而阴冷的光,虽然也是闪着金色。
      落音声音已经微微颤抖,她不知道要说什么,只顾着用披风好好包裹住赫云铮,他的脸色已经苍白,唇上的青紫似是中了剧毒,身子僵硬。落音用力地以自己的体温去唤醒,面前的人依旧无动于衷,眼睛里透着坚定。
      “你是落音?”
      落音听到身后中气十足的声音,心里已经知晓是天帝,稍稍稳了稳情绪,转过身,双手交叠提额行叩拜大礼,贴到青石板上的冰凉,她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了,身体不住地抽搐颤抖,像是洵潮决堤的江河,拦截不住。
      “陛下,罪女特来请罪,是落音妄攀高枝,请陛下救救王爷,救救他......”
      天帝弯身,面前匍匐的女子声泪俱下叫他有些吃囧,毕竟此刻看来倒是像欺负了她。
      “你给朕抬起头来!”
      落音眼睛哭得通红,畏惧地抬起脸,梨花带雨的模样下依旧清丽明艳的面容叫天帝惊艳良久,身姿纤细,天生丽质,是一个夺人心魄的可人儿。
      “你是有罪,朕的好皇儿因为你在雪夜里受罪,竟是为了娶你!”
      这一句话令落音更加乱了分寸,鼻息已被堵塞,为难地微微启口才获得一丝清新。
      “陛下可以随意处置落音,王爷无辜,求陛下开恩。”
      “朕的皇儿确实无辜,你说应该如何处置你?”
      落音稍稍抬起身子,身后的赫云铮眼睛里泛着红丝,猩红的颜色像是肆意喷洒出来的岩浆,他不能动弹,下身的衣服浸染了雪水成了蓝黑色,眼泪凝在眼眶里模糊不清,落音再重重磕下三个响头,对着面前盛气凌人的天帝。
      “落音仅一条贱命,若能救王爷也算是死得其所。”
      殿外一前一后,天帝并未说话,背手进了太极殿深处,良久,出来的掌事公公躬身疾步迈出,手里横端着的皇绢明晃晃得亮眼,落音嘴角牵动,脸上风干的泪痕被牵扯得生疼,匍匐下身子,任凭指示。
      奉天承运,天帝昭告,八皇子靖安王功绩显赫,朕念及其青春未尝封赐,今有学士之妹名曰落音,新元之际许嫁娶之诺,愿二人琴瑟在御,一世安好,钦此。
      “落音姑娘,陛下说天家多事,往后您担待的可会更多。”
      掌事公公声音极为清细,此刻落音已经发不出声来,鼻息之间的喘息起伏波澜,领了旨意叩谢圣恩,一心便是只想着救赫云铮。
      “王爷,陛下说了,姑娘毕竟身份在那里,这入府后位分也就只能是侧夫人了。”
      马车上已经铺垫了绒褥子,汤婆子围了好几圈,回路已经顺畅很多,积雪被扫开了,一条顺畅的直道。
      靖安王府乱成了一锅,赫呈跟着落音架起已经晕倒的赫云铮一路直奔浴汤池,穿过珠帘温泉的热气扑打得她毛发浸湿,青素的锦衣成了碧绿,赫呈动作机灵,入了里间便是一通胡扯,赫云铮的里衣已经湿透紧贴在紧实的胸口,落音手忙脚乱地触到地上壮实的腰身忽地惊了一瞬才清醒,急忙起身朝外走。
      “姐姐,你去哪?”
      “我去叫人准备姜汤,还要请郎中不是吗?”
      落音脚步匆忙,脸上的绯红渐渐穿梭在寒风中褪散。
      刚走了几步,便迎上了携郎中过来的许凌风,落音行礼却被制止,他面色急切,指使郎中往碧落阁方向前去。
      “夫人,王爷如何?”
      “在浴汤池,我正要去准备姜汤。”
      “莫忙了,我叫大玉煮了一点,王爷要紧!”
      说罢便敛起衣摆疾步上前去,落音心头竟隐隐溢出一丝凄苦,若不是幻听,他方才唤她,夫人。
      碧落阁里郎中小心翼翼地为赫云铮诊断脉络,大玉的姜汤送来时所有的人事才将将尘埃落定,许凌风一见大玉过来上前挽起她的手同行往床边靠,落音稍一抬眼便见到紧紧相握的手指,竭力隐藏住失落,转脸只是盯着双眼紧闭的靖安王。
      “王爷如何?”
      许凌风倾身先于落音问出口,那郎中脸色平静,娴熟地拔去插在赫云铮头顶的银针,起身抱拳作揖。
      “王爷体内寒气未入心脉内脏,尚无大碍,不待入夜便可转醒,”说着又对着落音叮嘱道:“王爷醒后,每日以花椒艾草入汤泡脚,一月之后湿气尽褪便可痊愈。”
      赫呈取了方子送郎中往账房支银钱,大玉见人都散了,倒了一碗姜汤递到落音面前,这是两人第二次见面,情境总是阵势好大不免惹人嘲笑,面面相觑有些尴尬,接过汤碗,落音眼见着赫云铮这般姿态也是不便,对上大玉的眼睛,轻轻一笑,“夫人,可否帮我把王爷扶起来?”
      大玉出身塞北,性情豪气,落音这一出口便是言和之意,看了一眼外间的许凌风,欣悦地靠着雕栏将赫云铮托起来坐直,常年征战习武,他的身子有些分量。
      姜汤熬得浓稠,姜味扑鼻,一勺进去,赫云铮的嘴角尽数溢出,根本无法喂食,许凌风掀帘进来,落音又一次抬手用袖子揩擦他嘴边的汤渍。
      大玉为难地看向许凌风,眼睛里是日积月累而堆积的依赖和倾慕,他正宽慰地回应她的眼神,温暖柔情。
      落音垂眸,重新端起汤碗,含了一口姜汤,心口像是沉溺大海的石头撞击起巨大的涟漪,赫云铮的唇瓣依旧寒凉,她便鼓足了气力将汤汁送进他的五脏六腑,一口,两口......一碗姜汤下肚,赫云铮的脸色稍稍有了回转,此时已经过了午时。
      谁能想到王爷会被如此方式进食,落音也从未想过,真心想要救他,却也是想麻痹自己,天帝旨意已下,不久自己便是要入这座府邸的女子。
      此心里的前尘往事,永不再念。
      “我之前一直以为你对我家凌风有意,今日看来倒是我肤浅了,算是明白为何凌风为何收你做妹妹。”
      落音轻笑,大玉确实是美丽,爽朗大气,眉宇之间俊朗秀丽,眼睛深邃鼻梁高挺,而许凌风定然不仅是因为她的异域之美而倾心,想到此地,落音不免嘲笑起自己。
      “落音妹妹!”
      落音一脸惊愕,不过一瞬又淡然了,轻轻点了点头。
      “要不要也去换一身衣服洗一洗,头发都湿了,这里有我看着,没事的。”
      “等王爷醒了,确定安好我再去收拾。”
      “王爷有你,好!”
      许凌风有你,才是好,你多幸福,他眼里只看到你。
      入夜,许凌风已经带着大玉回去,落音的衣服头发被屋子里的暖炉熏干,却还是不见赫云铮转醒,赫呈送来晚膳,她还是没吃,杵在床头守着,一日的疲累眼皮子已经沉重得勉强,手心握着赫云铮已经舒展的手指,心里焦急地等待着。
      “动了,姐姐,王爷醒了!”
      赫呈小心翼翼地唤着,落音身体一阵激灵,手心的手指紧紧地攥住了她的手掌,包裹住。良久,赫云铮睁开了眼睛,头顶碧纱帐惟,这是在她的房间里。
      “饿不饿?”
      此刻的落音眼睛已经红钟,脸色微微有些憔悴,询了一声也不等床榻上的人回应便急急去拿吃食,纤瘦的身影已经有些羸弱,不及她转身,眼前一黑,天旋地转。
      落音也不知为何,一时间桌椅,屏风,珠帘,窗口......旋了一圈,赫呈的小脸慌张地出现在面前,能见的声音越来越远,是什么,说的什么......
      天色已晚,子时刚过。
      细纱帷帐,四角垂香,珠帘轻掩。
      一天一夜的担惊受怕,受了寒凉湿热交叠,落音醒来精神舒爽许多,隔了珠帘,他看到背手站在窗边的赫云铮,支起身子有些吃力却还是靠起来,他只是一身贴身的亵衣,这样看着隐隐透着冷峻。
      “为何会哭?”
      赫云铮的记忆里从未有过眼泪,即使是母妃玉容薨逝也未见过,白日里,她脸上,眼睛里落下来的是为他?
      “王爷说的有违初衷,有罪的是落音。”
      落音做好了承受一切的准备,却唯独没有想到比委屈更甚的是皮肉辛苦,思及此,心口泛上酸楚,“您说过会受点委屈,却没说会搭上您的命!”
      他手心微微一紧,指甲磕上皮肉轻微刺痛,缓缓移步,床榻上的女子又是双眼通红,赫云铮欲伸手抚了要落下的泪,还是没有,“本王死不了,战场厮杀都没要了本王的命。”
      “王爷可不必如此,落音不过是风尘烟花女子,若是这般境地,落音从此与王爷两两相安,不再牵连。”
      赫云铮突觉得温馨,翻身扑到里侧,躺进被子里,也不理会惊诧的落音一脸煞白,拢好被角,一脸无异。
      “本王说过,一切有本王。”
      落音在没听到赫云铮说话,轻轻起身,脚尖落地被迅速的力道拦腰截住套进衾被里,四目相对,面前大气不敢出的女子瞳孔不断放大,赫云铮顿时生了玩意,嘴角邪魅一撇,眉毛高挑,“陛下圣旨已下,除了这碧落阁还想去哪儿睡?”
      说罢,隔着被子的手将落音的腰际一提,她便贴到了他的胸口,赫云铮此时清晰地感觉到了胸口两只小手的抵触,女子的脸上已经变得微红。
      “从今起你我还分得了彼此?”
      逼得紧了,落音紧咬着下唇,眼里噙的泪已是别的颜色,赫云铮思绪之间闪过岸芷阁的案桌上停留的字迹,离了手指,背过身闭目睡去。
      “本王不喜欢强人所难,睡吧!”
      落音揪在胸口的手指渐渐松散,心里愧疚自责,如今圣旨已下,她便是靖安王的人,他已经让落音离开了芸香院那般污浊之地,那她迟早是他的人......
      夜里的思绪杂乱无章,疲累拉扯着睡意渐渐沉迷。
      连着下来,赫云铮对落音一直是君子之礼,民间传说不是没听过,皇家妇人皆有幸簿,靖安王府自然也该按礼节来。以此说来落音心里松懈了不少,赫云铮每夜过来都是用膳夜读,夜深了便自觉去了里侧的软榻,人前都是极尽温和,落音便也是配合着,因赫云铮除了两房侍妾也未有正房嫡娶,这新嫁娘的地位自然可想而知。
      雪又开始飘洒下来,覆上枝桠,静谧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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