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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不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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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衔远山,高挂凌云台,这一帮大臣当真等到了晚间。
众人皆是滴水未进,口干舌燥,饥肠辘辘,眼睁睁得看着青衣侍女手执银盘,端着珍馐美酒从自己眼下经过,只得四目相对,低叹摇头。
郑友已经老了,但也一直强撑着同其他大臣候在一处,多少人劝他也不听,直到晚间,郑友几乎晕厥,还是郑勤和郑伦匆匆赶到,硬生生将郑友给拉了回去。
其实不少人也都早想走了,他们都知道即便在这儿等多久,陛下也不会见他们,只是谁都没那个脸面自行离开。
好在,诸位大臣家中都有人时刻注意着宫里的情况,见郑友家里来人接走了郑友,也都陆续去接回自己的父亲或者祖父,他们照例义正言辞地推拒一番,而后就跟着家人回去了。
月明星稀,夜半蝉鸣,现在嘉福殿外就只剩下右仆射陈广一人,陈广夫人已经去世几年,仅育一儿,不过垂髫,除此之外,家里就只剩下奴仆几人,没有谁能够来强拉着他回去,即便有人来此,他也不会走。
他站在嘉福殿外,身姿挺拔,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禁军统领曾属他麾下,领兵经过嘉福殿外,见他孤零零地候在殿外,背影满是坚持,思虑片刻,仍是上前劝道:“大人,莫要再等了,陛下不会见你的。”
“陛下总会出来的。”陈广淡淡道。
“可……”
“右仆射大人可真是执着。”一个娇俏的女声传来,二人都不禁回头看去,只见来者一袭白衣,头戴幂蓠,虽然一张脸隐匿在素纱之下,但仍能一眼认出阳朝公主的身影。
“阳朝公主安好。”
“谢统领,下去吧。”
阳朝看向陈广,道:“右仆射,可是不打算走了么?”
陈广眉头深皱,道:“公主来此做甚?面见陛下?陛下已经歇息了。”
阳朝公主反问道:“陛下既已经歇息了,那么右仆射在此做什么呢?”
陈广将眉毛皱地更深了,他微微扭头,然后低头看着阳朝公主,她已经掀开了一半的素纱,透过月光,依稀能看到她的容颜,未着粉黛,颜色清丽。
感受到陈广的目光,阳朝公主立马将素纱又放了下去,她平日都甚少以素颜示人。
陈广由将头扭回去,直视着嘉福殿的大门,开口问道:“公主到底来此做甚?”
反正他可以知道,阳朝公主绝不是来找刘修的,她很少主动来宫里见刘修,二人关系冷漠,不似亲姑侄一般。
“找你。”阳朝公主言简意赅。
“我?”
“你还要在这儿站多久,他们都走了。”
“自然是等见到陛下,向陛下呈请,那些大人皆是文官,身子孱弱,早些回去也是应该的……”
“你也知道他们是文官!”阳朝公主截住陈广的话,“你一个武臣,凑什么热闹!”
“我等皆是汉臣,何论文官武将。”
虽然阳朝早知道他会这么说,但听到此话出口,她还是急得简直想一榔头打在他脑袋上,看看能不能打醒他,她跨过一步,站在他面前,二人距离不过方寸,晚风轻抚,幂蓠上的素纱甚至能抚过他的手背,他感觉到有些痒,缩了缩手,将手背在了身后。
阳朝公主压低了声音,急切地道:“你不能再在此停留了,若是初时,诸位大人都在,法不责众,陛下不会怎么样的,可如今只剩下你一个,陛下明日若是见到你,会生气的!”
“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阳朝公主有些生气,“你想死么?”
“为国为君,何论生死。”陈光仍是表情冷淡。
“你……”阳朝现在心底有个深深的欲望,就是拿一块儿砖头,打晕了扛走。
“我再问一次,你走是不走?”
陈广的目光直直地注视着前方,没有回答。
对于阳朝而言,这就是默认了,她道:“好,你的马还拴在宫门口呢,你准备去给它收尸吧!”
陈广的表情没有丝毫的动容,只淡淡地吐出两个字:“请便。”
“好。”阳朝气得不自觉地点头,拂袖而去。
这位任性公主来去匆匆,只留下陈广不知所措,依旧停留在嘉福殿外,与黑夜浑然一体。
半晌过后,一个老者行色匆匆,他在谢统领的带领下走到陈广面前,急切地道:“老爷,不好了,公子不见了。”
“什么?”陈广咋一听闻,便已心急,“如何会不见呢?”
“奴也不知道,公子起夜,谁知就找不见人影了,奴找遍了整个府邸,也未见到人,老爷,这可怎么办呢?”那老奴几欲痛裤。
陈广下意识拔腿要走,却忽然又想起,脚步生生地止住了,耳边听见老奴又声带哭腔地喊道:“公子会不会被歹人截去,这该如何是好啊……”
想起家中幼子,陈广内心复杂,他抬头看了看嘉福殿的大门,谢统领却站在他眼前,挡住了他的视线,他开口道:“去吧,小公子要紧,反正……陛下也不会见你的 ”
只沉默片刻,陈广拔腿就往外走,脚步疾速,那老奴要小排才能跟上。
今日情况特殊,宫门至今开着,这是刘修授意,陈广和陈奴一路快步走出宫门,他的马拴在宫门外的书上,当然,现在他的马仍然活着,并没有像上次一样,真的死在阳朝公主的剑下。
他刚要去解缰绳,却听见一个女声从黑夜中传来:“你不还是出来了么?”
白色的身影从黑暗中慢慢现身,不需掀起素纱,陈广就能知道他在笑。
他突然想到什么,忙回头冲陈奴看去,却见他扑通一声跪下:“老爷恕罪,奴也是没有办法。”
他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不过又是阳朝公主的小把戏,他不理会他们,向宫门看去,谢统领站在门口,只一挥手,他就看见恢宏的大门在自己眼前缓缓关闭。
“宫门已经关了,右仆射还是赶紧回府休息吧。”阳朝公主微笑道。
他一个大步上前,走到阳朝公主面前,险些吓得她后退两步,他咬着牙道:“你为何如此?”
“自然是在救你!”阳朝公主见他的反应,不自觉皱了眉头,沾染了几分怒意,“不识好人心!”
“臣不需公主相救。”陈广抬起头,挺直身子,目光直直地穿过阳朝公主上方,带了十足的倔强。
“呵!”阳朝冷笑,“你若这么想死,为何不直接去抹了脖子,你今日若当真站在那里,第二日陛下看见了不会听你说半个字就会直接杀了你,你以为自己是在为我大汉以身许国?我告诉你,陈广,你的死没有任何意义!陛下今日纵容卓夫人的死,明日同样会有赵夫人,李夫人,你们再在嘉福殿外站多久也没用,陛下仍旧会杀人!陈广 ,你觉得你回去送死,换来了什么呢?一口棺木罢了!”
陈广被噎地说不出话来,半晌都在埋头沉默,他悠悠地转过头,看着陈奴,问道:“公子如何?”
“老爷放心,公子无恙。”
陈广依旧去解缰绳:“走吧,回去了。”
陈广向阳朝拱手行礼:“某告辞了。”
阳朝撩起眼前的素纱,对陈广道:“看在昔日的交情上,本公主再提醒右仆射一件事。”
“公主请讲。”
“辞官吧。”
臣广微笑,不置可否:“公主今日说的有些多了。”
他翻身上马,悠悠离去。
“公主,”有宽衣缓袍的青衣侍者上前,为阳朝披上披风,“夜深了,回府吧。”
阳朝转身上了马车,只留下宫门口满地肃静,一地槐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