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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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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听见了吗!还不快喊人!”
“主......子。”
二十七那双清明的眼睛由于吃痛而微微抽动,那嗓子较之昨天更为沙哑,那声主人几乎就是在泣血。
薛厌辞微微别过头。
“好了,给我把他送回去。”
“少爷,是这样的,暗侍认主是要先服下......再宣念......才算完了的......”
“先给我送过去再说。”
薛厌辞这句话说完,刑架上摇摇欲坠的人影,悄悄地抿了抿干裂成灰白色的的唇。
人是第二天清晨才送过来的。
薛厌辞当时正在和着中衣,胳膊拄在梨花圆桌上,左手白皙如贝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轻轻扣着碗口,右手拿着一块咬了一般的梅花酥,端到眼前仔细端详
“小来福,咱家的厨子是去哪进修了吧?”
“奴下见过少爷。”
门口陡然响起一个略带嘶哑的声音,随之而来的是一个斜长的影子,在初生的太阳下,那个影子屹然不动,就像是薛家亭台水榭旁的一块石头,或是屋檐楼角边的一件雕刻,一动不动却又将自己的存在感压到了最低。
“进来。”
薛厌辞第三次看见这人,这人昨日还是那副不生不死的模样,不过是短短一晚上,不知道是用了什么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这人此刻居然能膝行到薛厌辞面前,然后随即便俯下身行了大礼,那人头触碰地面,发出一声清响,惊的来福倒退一步,躲到了薛厌辞身后。
“来福你个没出息的东西。”
薛厌辞小声嘟囔了一嘴,来福委委屈屈的望着薛厌辞,使劲的眨巴眼睛,试图眨巴出几滴泪水来打动薛厌辞。
薛厌辞无动于衷,伏在地下的二十七却脊背一僵,他脑子里嗡嗡作响,就连眼前之人都看不清楚,只是暗侍的本能叫他听见了少爷低低吐出的后半句,没出息的东西......
“二十七?”
薛厌辞摸着椅子重新坐回去,然后松开自己蜷曲的食指,镇定自若的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秋日渐冷,薛厌辞的院子自然是早早升起了暖炉,乌黑的炭,袅袅的烟,一缕一缕的暗香,二十七不敢抬头,依旧头触在地面,低低应了一句
“是。”
“你抬头看我。”
薛厌辞拢了拢刚披上的红色重棉夹袄,袄上两道流金暗纹从袖口一路蜿蜒,应和薛厌辞白皙透亮的肤色,于是二十七闻言抬头,看见的就是一张嘴角噙笑年轻到不像话的脸,那双杏眼比二十七见过所有的刀都要亮,那双眼睛里还带着几分稚气与狡黠。
二十七一抬眼,便如同被火灼伤般迅速垂下了头。
“我叫你抬头看我。”
薛厌辞慢慢的重复了一遍。
“把手伸出来。”
二十七瞬间清醒,原本昏昏沉沉的脑子也瞬间清明了许多,他终于意识到,他在第一次与少爷见面的时候,就违背了少爷的命令,二十七顿悟一般的迅速将手伸过头顶,手掌伸平,急促的开口道
“奴下怠慢了主子,请少爷责罚。”
二十七哑着嗓子道,他原本就得罪了大少爷,前日做了那样恶劣不堪的事,今日又怠慢了小少爷,自然是不敢奢求小少爷会宽待他,废了他一双手,大概只是一个开端,但是无论如何,他做了那样的事,怎么受罚都是他应该是受的,他不敢心生怨言。
“嗯?”
意料之外的,二十七感觉到手上一重,小少爷的手指温温柔柔的划过他的掌心,将什么东西放在了他的手里。那个东西还带着丝丝缕缕的热度,延着二十七的手掌蔓延开来,二十七就那样手心放平的端着那个不知名的东西,安安静静的跪在梨花木桌旁。低头不敢看。
薛厌辞重新落座,轻巧的靴子踏在座椅旁,靴子收的紧,笔挺修长的小腿弧线勾勒的恰到好处,薛厌辞手臂支着椅子,看着那个一言不发跪在地上不敢抬眼甚至一动不敢动,有点滑稽的一本正经的拿手举着梅花酥,努力降低自己存在感的人,忽而笑道
“你不看看我给你的是什么?”
“对呀,我们少爷赐你东西,你都不知道道谢的吗!”
来福原本知道暗侍这些人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心里一直悄悄打鼓忌惮这人,但是瞧见这人低眉顺眼的样子,来福的胆子也大了起来,站在薛厌辞身后说话的底气也足了不少。
薛厌辞斜眉飞了来福一眼。
来福不动声色的受下了。
二十七闻言便乖乖抬眼去看,他看见自己手里端着的既不是火盆也不是炭火,只是一块白玉色的糕点,玲珑剔透,当中点了一点朱砂,若有若无的花香隐约飘来,二十七一下子就手足无措起来,若是少爷放在他手上的是一块炭火,一块烙铁,二十七都能凭着自己的耐性忍下来,可是若是一块糕点,二十七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听到少爷身边的人说,那是少爷赐给他的东西。
二十七原本过于平静的脸上,渐渐浮起一丝慌乱。
“少爷,奴下......”
“吃了,吃了我的东西,你就是我的人了。”
“少爷......”
二十七端着手上的梅花酥,无比艰难的送到嘴边,到了嘴边却还艰难的唤了一声少爷,薛厌辞瞥见二十七苍白的耳廓浮现的不正常的潮红,弯了弯嘴角,原本只是觉得这个人心善,现在看来,这人还蛮有趣的。
“怎么?你觉得我不配做你的主人?”
薛厌辞饶有兴致道。
果然,这人马上就慌了,那人清澈如泉的眼睛似乎都有一点红,那人想伏下身请罪磕头,可碍于少爷赐的东西还在手里,那人惊慌失措,只是连连否认,连带着,气息似乎都有些乱了。
“那就吃了。”
这回这人不再迟疑,囫囵的吞进嘴里就要下咽。
“等会儿。”
薛厌辞忽而一动,收了踏在椅子旁的腿。那个人立马静止,嘴巴里鼓鼓囊囊的,却不敢再动。
“嚼着吃。”
那人僵硬的脊背渐渐柔软,听话的将糕饼咽下去后又重新伏下身去。
秋意渐浓,过几日便要入冬,入冬的时候,便是薛厌生的生辰了,可薛厌生的生辰,府邸记得的人却也不多,毕竟小少爷的生辰刚过,余兴未灭,不过是借着小少爷庆生时剩下的物件,再安排一番罢了。
薛府家大业大,放眼城内,无人不知,薛府小少爷人杰地灵,生的讨喜又聪慧,也是无人不晓,可是说到薛府的大少爷,却总是感觉欠缺了那么一二。
“小来福啊,你说今年我送我哥哥点什么好呢?”
薛厌辞单手拎着筷子,浮夸的皱着眉装作很苦恼的样子。
“我看就什么都别送了,反正您送什么大少爷也不喜欢,平白的去碍眼。”
薛厌辞敲了来福一筷子
“我送不送那是我心意,我哥喜不喜欢我也是管不到的。”
提起哥哥这两个字,原本在一旁几乎是连呼吸都尽量轻些的人,身子又僵了一僵,那个人虽然伏在地上,可是薛厌辞总是觉得,那人在悄无声息地,抿着嘴唇。微微发颤。
那人昨日看的时候还看不清长相,今天脸上的肿便已然消了大半。薛厌辞估摸着,昨日看上去骇人的口子也应该是被人瞧过了,薛厌辞便慢慢道
“我要出去,不带你那种,你就对着墙站着吧。”
来福不解其意,要出去,还不带人家,还要人家对着墙站着?来福凑到薛厌辞身旁,咂咂嘴,一副不可言说的模样,来福甚至觉得,伏在地下的人表情一定已经扭曲了。
可那人真的就十分听话的膝行着到距离最近的墙壁边,然后慢慢的起身对着墙低着头。一动不动,来福甚至觉得,那人在刻意放低自己的呼吸声。
“少爷,您这是什么意思?您怎么能跟大少爷学呢!您可不能不学好!您就算不学好,你不学好没关系,您可不能带坏我!我以后还得娶媳妇生孩子......”
薛厌辞面露微笑,一胳膊肘怼在来福的肚子上
“说你笨你还真是给我长脸,我叫你在屋里站着你站吗?”
“我又不傻,没人我就躺着。”
来福回怼,然后恍然大明白。
薛厌辞勾了勾嘴角,露出一点狡黠的笑意,他隐约的感觉到那个人怕他,却又不懂当中的理由,那人估摸能像拎死小鸡崽一样拎死他和来福,却又偏偏一看见他就很惶恐,搞的薛厌辞觉得他要是叫这人在屋里躺着这人一定比跪着更难受。薛厌辞的屋里有暖炉,炉边有炭火,丫头们的习惯,茶点隔一个时辰就会端上来一盘,屋子里又不会有人乱闯,说是叫这人站着,可就连来福都知道偷懒,何况那人看上去也不蠢。
“我说少爷,咱挑了一天您就花七文钱给大少爷买贺礼,您是不是,太抠了?”
来福知道礼轻情意重,可是两位少爷之间又没情谊。
“重点在于价格吗?重点在于我在外面跑了一天!反正我送什么他都是他扔什么,还不如送个便宜的,扔了我也不心疼。”
薛厌辞开门的声音被屋内的人听在耳朵里,可是碍于被叫面壁的命令,那人在屋内不敢动,只是依旧站的笔挺,脊背在月光下单薄到了不成样子,那人在清冷的月光,仿佛随时都会随月光离去一般,那个人低着头,嘶哑的嗓子唤了一句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