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华》幽凰鸟

1、一

　　薛厌辞十六岁的生辰，薛府风光大办，朱红色的绸子喜气洋洋的挂上了薛府的门匾，黑底金字苍劲有力的薛府两个大字都无端的增添了几分喜气，就连薛府门前的两座石狮子，都被薛府勤快的丫头挂上了两朵红绸大花。

　　从朱雀大街一直到薛府少说十几里路，薛家硬是铺上了一地的红毯，鲜艳的红色地毯洋洋洒洒的铺了十几里路，地毯上绘着飞禽走兽，各不相同，不知是出自洛宁的哪位绣娘手里，府外已是如此，府内则更是奢华一片。

　　薛家呼风唤雨跋扈嚣张的小少爷十六岁的生辰，薛家上上下下从老爷夫人到丫鬟小厮无一不在苦苦思索要为这位小少爷准备什么礼物。

　　整个薛家上下喜气洋洋一片，一走一过下人们逢人便问的问题一定是

　　“哎，你说给少爷准备什么好？”

　　薛家上上下下欢喜一片，薛家的丫鬟们更是各个换上了红色的新衣，新衣是夫人特许账房置办的，薛家小少爷的生辰当月，老爷更是下发了当月双倍的月钱，由此，全府上下更是欢腾一片。

　　喜气洋洋的氛围。

　　只是隔着一堵高墙，一堵高墙，两个世界，在这个世界的人，感受不到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欢乐。薛家有一堵墙，将人和非人分割开来，不光是薛家，凡是有名有姓有头有脸家大业大的世家，无一不在家中圈养暗侍，影子，用那些卑贱的，丑陋的，本不该存活于世的非人，守护自己的家业。

　　仅仅一堵墙之隔而已。

　　薛家小少爷薛厌辞十六岁的生辰，正是暗侍戒备最严的时刻。

　　来朝贺的络绎不绝，从清早开始，薛家老爷就在院落内迎来送往，依薛家老爷的声名威望，原本是不必起身迎客，可是那时他幼子十六岁的生辰，薛穆泽实在是兴致盎然，拉着夫人一起在院落内和宾客寒暄，言语间不住的夸奖自己十六岁的幼子。薛穆泽两鬓微白，眉眼间尽是慈祥的笑意，薛家夫人更是一提小儿子便喜上眉梢，一连气的呼唤丫鬟们端茶倒水，而丫鬟们得了双倍的月钱，做活也是更加麻利，丝毫不觉得心有怨言。

　　人来人往，薛家大半的暗侍都被派出，安置在各个角落里，守护院内主人的安全，甚至于不少暗侍守在门口，街口，盯着一切可疑的人，所以在此时，留守那堵高墙内的人，已经寥寥无几。

　　当时正是正午，秋日的午后，天空清明阳光穿过枯枝的缝隙斑斑驳驳的撒在地上，撒了一地椭圆形的小光斑，薛厌辞正在费劲的爬着墙头，那堵高墙有三个薛厌辞那么高，来福搬来的梯子薛厌辞踩在最高点也扒不到墙的边缘，薛厌辞手脚并用的贴在透着寒意的红色砖墙上，后背已经浸了一层薄薄的冷汗，下面来福踩在碎树叶上发出沙沙的声响，来福走来走去苦口婆心的劝

　　“我的小少爷，您快下来吧，您这要是摔下来，夫人可不得要了我的命！”

　　“你以为我不想下去吗！”

　　薛厌辞瞪了一眼来福道

　　“可是我现在不敢动啊！”

　　薛厌辞在这个上不去下不来的位置已经待了有一会儿了，来福已经把地下的碎叶子碾成了粉末状，这个地方平素是没人来的，人与非人的交界，非人不敢擅入一步，人也不愿自甘下贱涉足，所以僵持了这么久，也不见一个人出现。

　　来福自然是不敢去叫人的，来福生怕他一走，他的小少爷就坚持不住掉下来，摔成了傻子，到时候夫人和老爷一定先扒了他的皮炖肉喂狗。

　　“要不少爷您跳下来吧，我接着您，少爷，”

　　薛厌辞看了看来福那小身板，想了一想近在咫尺的高墙，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薛厌辞仗着自己从小修来的好运气，一咬牙，一狠心，一脚瞪了梯子借力一跳，正好够到了墙头。

　　来福目瞪口呆。

　　看着薛厌辞兴致盎然的爬上了墙头还回头冲他比了个小V，然后薛厌辞坐在墙头荡着双腿开始打量这个他从未去过的地方。

　　薛家的府邸内，就连薛厌生都能来的地方，却一直不许薛厌辞踏足，薛厌辞却偏要看看，这倒底是个什么地方。

　　薛厌辞穿着来福去年穿过的秋衣，在墙头哼了支不知名的歌，眯起眼睛细细看这一方呈现在他面前的世界。

　　也不过就是薛府其他院落的设计样子，无非就是院落呈现出年久失修的衰败之感，黑色的屋檐，黑色的墙砖，黑色的枯井，黑色的长衣。

　　瑟瑟的秋风里，有人跪在枯井前，只穿了一身薄薄的黑衣，那人漆黑的长衣显得脸色苍白异常，那个人跪在风口前，略带单薄的脊背让薛厌辞觉得那人好像下一刻就会被风吹倒。可是并没有。

　　那个人，应该是薛家的下人，薛厌辞想了一想，可能是薛家新来的下人，自己还未见过，于是薛厌辞便坐在墙头唤了一声

　　“喂，”

　　薛厌辞的声音和着风声传到那人耳边，那人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一双眼睛看过来，薛厌辞在那双眼睛里，什么都看不到，那双清洌的眼睛里，什么都没有，干干净净到可怕。

　　只是那双眼睛看到了坐在墙头的人，倏然一动，依旧是面无什么表情，可是眼睛却是动了一下，那人四下回望，确定四处无人之后迅速起身，足尖一点，薛厌辞还想说点什么，就发觉自己被人拎着领子，被人单手拎着领子，这对薛厌辞来说，还是第一次，新鲜的很。

　　薛厌辞就安安静静的被人拎着领子，那个人的手指冷的可怕，薛厌辞不知道那人是谁，但是那人片刻不留的将薛厌辞扔下了高墙，说是扔，但是那人的动作很轻，薛厌辞又打算开口说点什么，那人却先开了口

　　“你们不要来这了。”

　　那人说话的时候，嗓音有些涩哑，从声带发出的声音带了一点点的颤。

　　来福不管这些，拉人那人连哭带谢，简直就是泣涕如雨，薛厌辞嫌弃的看了一眼来福，也准备了几句感谢的话，但是话还没等说，那人就飞身掠过了高墙，几乎就是如从未出现过一般。

　　“唉，走吧，小来福。”

　　薛厌辞叹了口气，这个人可真是把他的一肚子话都憋在了心里。

　　那天的晚宴，一直持续到了夜未央。

　　薛穆泽喝了满面红光，昏昏沉沉的入睡，薛厌辞是不在这种场合喝酒的，因为一旦开了头，就没完没了，但是只要薛厌辞说他不喝，那就没人敢硬劝薛厌辞酒。

　　而薛厌生则是被劝着喝了个酩酊大醉，他毕竟不是薛厌辞，不是薛家嫡子，分量几斤几两，他自己清楚。

　　所以第二天正午，薛厌辞才被薛穆泽叫去。

　　薛穆泽筹备了一个月，还是没能筹出自己幼子想要的礼物，于是薛穆泽头痛了一个月，还是决定要幼子自己挑，放眼整个洛宁城，只要是钱能买到的东西，薛穆泽都能买给薛厌辞，要是钱买不到，只要自己幼子想要，薛穆泽也可能想点办法，弄点手段来满足幼子的心意。

　　“那我想要一个暗侍。”

　　薛厌辞说完这句话，薛穆泽就后悔了，各个世家的暗侍，全部来自于战场俘虏的后代，或是无恶不作之人的后代，亦或是些年轻力盛的死囚，他们的地位，仅仅高于畜生不如的奴隶半点而已，那些卑劣不堪的人，薛穆泽自然是舍不得把他们放在自己幼子身边。不光薛穆泽舍不得，徐茶白也舍不得，她带在身边十六年的儿子，什么舍得突然就放了一个低贱的暗侍在身边。

　　徐茶白听见自己儿子的要求，狠狠的掐了一把薛穆泽的腰。

　　掐的薛穆泽冷汗直流。

　　“儿子，你要不然换一个？你看街上的那些铺子，还有城后那片枣林，你不是总喜欢去那......要不然爹给你买下来，以后你......”

　　“可我哥哥有。”

　　薛厌辞眼睛弯弯在笑，可是嘴角却不笑，像是在怪薛穆泽的偏心，这么一说，徐茶白便有些松动了，薛厌生十六岁的时候，暗侍已经用废了好几个，没道理自己的儿子就一个都没有，转念一想，虽然暗侍卑贱，但是好在忠心耿耿，就当是自己的儿子养了一条狗罢了。

　　“算了，算了，你要是想要，多少个都行，薛厌生有的东西，我儿子也要有。”

　　徐茶白不讲道理起来是当真不讲道理，薛穆泽便也是无法，再说日后薛厌辞也要继承家业，暗侍这些东西虽然低贱，但到底也是家业的一部分，而且是铸就家业的必不可少用血浇筑的基石。

　　薛穆泽暗暗的，揉了揉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