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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第九节 是父亲更是帝王 ...

  •   殿内唯有他叩头的沉闷响声,咚、咚、咚,一下一下,全部重击人心。

      赵旸虽跪着,却昂着头,直视皇帝的狠辣与无情。瞬间,他想起延平王的话语,他的父皇,这个不问政事,于后宫承欢膝下的嬉笑庸碌的父皇,曾经也是一头狼。他曾经在夺嫡的路上,踏着兄弟的鲜血。

      而现在,为了巩固皇位,他会不会重蹈覆辙,以铁腕强权向世人宣告:这个天下,仍是他的!即使太子监国,但这皇权,依旧在他掌控。

      他忽而觉得凄凉。为的是明明大权在握,却随时可能失去。更为这脆弱易碎的天家父子情。他跪的,从不是父亲,只是帝王。纵使平日嬉笑怒骂、亲切平易,但一触及皇权,这样和乐融洽的伪装便会被无情地撕碎。

      他跪着,膝盖生疼,心更疼。他仰视着面前全然陌生的帝王,对自己的未来没有半点念想。

      “朕,也不在意再失去一个儿子。”这句话被风裹挟着,一直缠绕在他的耳畔,将他慢慢勒紧,几欲窒息。

      而赵旸的这些情绪,并没有逃过皇帝的眼睛。他居高临下,睥睨天下,却也有过动摇。是否真的是自己多心?一切都是贼子挑拨离间?危难之时,赵旸一直护在他跟前,即使身处混战,也没有损伤龙体半分。若他真有谋逆之心,大可利用叛军弑君夺位,再行出面平息。

      可是,就算道理摆在眼前,只要还有零星半点的疑惑,他都无法忽视。

      为何赵旸明明掌握了延平王谋逆的线索却知情不报?为何明明已有应对,却先隐忍不发,置他于危难之中,难道不怕刀剑无眼,一个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圣太子殿下。皇帝的嘴角明显抽搐了几下,可没有丝毫笑意:“为何不答?太子是不敢,还是不屑?”

      他的话如同刀子,扎入赵旸的心,即使他有心辩解,在此刻却全部化为无言。他陷入执拗,别过头去,以沉默向他抗议,向他示威。

      这样的举动显然惹怒了皇帝,他愤然拍案,怒火已烧毁他的理智:“好一个圣太子殿下!监国数年,你便不把朕放在眼里了吗?别忘了,朕才是皇帝!是朕,立你为太子!朕,也可以废了你的太子位,甚至杀了你!”

      “既然如此,愿听凭父皇处置。”他尽可能地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淡,心中却裂开一道道口子。

      “父皇不可!”赵勖眼见一切发生却无能为力,只得苦苦求饶,“父皇,太子对您忠心耿耿,他是您的骨血啊!虎毒尚不食子……”

      他尚未说完,便听皇帝一声冷笑:“朕是真龙天子!朕若传位给他,这龙椅他自然坐得。若他自己动了心思,那便是罪该万死!”

      赵勖已瘫坐在地,面前这个嘶吼的帝王,实在太陌生了。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赵旸依旧平静,朝他郑重地叩拜起来。

      “不,不!父皇,今夜若不是太子,您又怎能平安无事?您不能这样做啊!”赵勖一向坚毅沉稳,此刻却泪流满面。

      “朕不杀他,”他望着赵旸,眼里汹涌澎湃的却全是权力的影子,“又如何让蠢蠢欲动的乱臣贼子们死心呢!”

      赵勖匍匐在地,朝皇帝艰难爬去:“父皇,父皇!”

      与他截然不同的是即将受死的赵旸,兀自行完叩拜之礼后,淡然起身复命:“臣,遵旨。”

      “来人!”皇帝一下前扑,声嘶力竭,“废黜太子,赐死!赐死!”

      “砰”的一声,门被撞开了。

      众侍卫围簇之下,是赵岚倔强倨傲的泪容。

      “岚儿?”皇帝这时见她,上下打量确认她无事后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赵岚推开围堵的侍卫一路冲入殿内,扑到皇帝脚边:“父皇,您真的要杀了太子哥哥吗?”那眼里闪烁着委屈与惊恐,直晃了他的眼。而她的泪一滴一滴地掉落,敲打在他盛怒之下筑起的累累高墙上,竟就这么消减了他胸中怒气,动摇了他攥于拳中的决绝。瞧着她,这个心尖上的女儿,他最温情的软肋,听她一句句哀求着的“父皇”,他的心他的神,慢慢从专断无情的帝王回归到了父亲的身份。

      “父皇,您是我们的父皇啊!对我们而言,您不仅是一位皇帝,更是我们的父亲。是从小看着我们长大,曾抱过我们背过我们,与我们血脉相连的父亲啊!”赵岚紧紧依偎着他却颤抖不止,带着哭腔的话语也听起来含糊不清,“今日您若要杀了太子哥哥,明日会不会也要杀了我呢?”

      “父皇……”赵勖已挪至他跟前跪下,“父皇,开恩啊!”

      皇帝已心神动摇,却仍有半分疑虑半分怒意。他没有回答赵岚,而是抬眼看向赵旸,见他挺身而立,神色自若,只是那双眸子里,终究藏不住的哀戚。他忽而觉得疲累,今夜遭此一回,耗费了太多的精力。紫宸殿走水,延平王逼宫,连太子都牵涉其中。这个巨大的漩涡似乎要吞噬一切,让他身心俱疲。

      “父皇,难道您真的不要我们了吗?您不是说过不管发生什么都会宠着我顺着我的吗?这一切都不算数了?”赵岚转头将脸埋入他的衣袖,“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让您这么生气,但是太子哥哥,我信他。”

      殿内还站着随时待命的侍卫,皇帝长叹一声,对他们吩咐道:“都退下吧。”

      在他们的脚步声中,赵勖连连叩头:“谢父皇!”

      赵岚闻声抬头相看:“父皇,您不会杀太子哥哥了,对不对?对不对?”

      皇帝轻抚她额头,话语却别有深意:“他是他,你是你。无论如何,你都是朕最疼爱的女儿。”

      “不!”赵岚急切地拽紧了他的手臂,“父皇错了,我与太子哥哥乃是亲兄妹,是一体的!若太子哥哥有难,我又岂能独善其身?”

      皇帝与她相望,却没有表态。

      “若是太子哥哥没了,只怕岚儿也活不了多久。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纵使有父皇庇佑,恐怕也救不了我。早知如此,还不如此刻就死了,也好见父皇最后一面!”赵岚挣扎着站起身子,却被皇帝一把擒住:“切莫胡来!”将她拉入怀里,见她泣不成声,皇帝更是心酸:“罢了罢了,你放心,朕不杀他。”

      “真的?”赵岚伸出手指与他拉勾。

      皇帝拿她没辙,与她拉勾后宽慰道:“这般,你总放心了吧?”

      “父皇一言九鼎,可不能食言。”

      “好!瞧你哭得这幅模样,可一点不好看了,快回去洗洗吧!”

      赵岚识趣地起身告退,抹去泪痕时经过赵旸身边,她想要对他说些什么,却不知如何开口。而他亦回头朝她看着,那眼神分明是心疼她。那一刻,她知道,一切都是值得的,便朝他点点头,不舍地走开了。

      赵岚走后,皇帝先对赵勖吩咐了几句:“今日之事,切不可外传。刚才那些侍卫就交给你了。”

      “儿臣遵旨。”赵勖领命退下。

      如此,只剩父子二人相对。赵岚这么哭闹了一场,使他们僵持不下的关系缓和了不少。此刻的他不再是站在皇权之上的孤家寡人,而是带着愧疚的慈爱父亲,虽然对他知情不报擅作主张耿耿于怀,但他选择像赵岚那般相信他:“若不是岚儿阻拦,你就真的准备受死吗?”

      赵旸很清楚自己的处境,更明白在赵岚软磨硬泡之下皇帝才改变了主意,但他毕竟是皇帝,是父亲,是不能先开口承认过失的。所以,赵旸复又跪下:“儿臣只为自己觉得委屈,却没有考虑父皇的处境,是儿臣不孝,请父皇降罪。”言罢,深深拜服。

      听他先服软,皇帝也有了台阶顺势而下:“今夜之事,你自然要给朕一个交代。不过如安王所言,眼下最紧要的,就是围剿叛军。待那时,你再请罪不迟!”

      赵旸叩头谢恩:“儿臣定不负父皇所托,必查明此事,围剿叛军,还天下一个太平!”

      瞧着他缓步离开的背影,透着孤独与沉重,皇帝轻叹道:“你……做得很好,从不曾让朕失望。”

      而他听闻,身形明显一滞。前面的路也许很难,可他不能也不甘退缩。走出不远,便在夜色之中瞧见了等待他的赵岚。她身边无人伺候,在这夏夜却显得与他如出一辙的凄苦无依。他的心揪着,朝她走去却要刻意装作无恙:“怎么还不回去?”

      赵岚的眼睛哭肿了,脸上泪痕已干却仍苍白苦涩:“父皇同你说什么了?他没有再降罪于你吧?”

      “放心,一切无碍。”

      “如何放心得下。”她垂下头,不想让赵旸看到她忍不住掉落的泪。可那晶莹闪光的实在太刺眼,赵旸无法视而不见,他也不知如何安慰,如今步履虚浮,仍提着一颗心不敢放:“兄妹齐心,这世上便没有什么能难倒我们的事。”

      “哥哥,无论你是不是太子,你都我哥哥,我必会生死与你站在一起的。”她缓缓抬头冲他一笑,随即折身跑开了。不错,这夜太凉,此地太险,她只想跑得远远的,跑回羽卿宫,关起门来,藏进被褥里。

      而赵旸望着她离去的方向,想着此刻皇宫内外仍在清剿余孽。抬眼望天,朗月当空,几乎圆满,可终究是欠缺的。迎面吹来的风,有火烧之后的焦味,有杀戮之后的血腥味,还有酒宴欢乐的熏味,如此种种混合一起,催发出他的迷思。若不是赵岚求情,他真的会安心赴死吗?他会悲戚地走完最后的路,还是……选择一搏?

      这样的想法萌生,使他自己都惊愕万分。难道是权力的侵蚀,已让他无法放弃?世人称道的君子风骨,竟不堪一击。他忽然理解了皇帝的所作所为,心中不再有怨有悲,而是更多的透彻。

      “长夜漫漫。”他没有回东宫,而是连夜去寻赵勖商议。他们原以为掌握了对手足够的情报,便可以运筹帷幄。示弱,是为了诱使延平王露出本性。他们故意踏入陷阱,默许了禁军统领的暗中调度,并在寿宴时放松警惕,露出种种破绽。他从不相信齐王会屈居人下,甘心为他人谋划。所以今夜这一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本是圆满上演。但他算来算去,没料到齐王根本不曾出现,更算不准皇帝的反应。如今虽是逃过一劫,但是这个结系在心上,却不易解开。

      赵勖只能宽慰他:“幸好一切尚在我们的掌控之中。”

      “齐王叔呢?”

      “他病得很重,又受了伤。据侍候的仆人说,他早上强撑身体想要入宫拜寿,结果从马上摔了下来,还被马给踢到了。”赵勖说着,也难免露出困惑的神色,“适才我已经去探望过,他这模样,说是朝不保夕也毫不为过。”

      “他装病装了几十年,自然炉火纯青。如今既想洗脱嫌疑,便只好施展苦肉计来迷惑我们。”

      “筹谋了那么久才有了今夜的逼宫叛变,他怎么会突然起了疑心?难道是我们露出了破绽?”

      他们料想,身边可能出了齐王的奸细。而这人既是他们的亲信,便如同是齐王在他们身边埋下的一颗暗雷。一想到这里,二人都难免懊丧。

      “还有沧山派,齐王叔与沧山掌门交情匪浅。”说到此处,赵勖难免有些迟疑,“那杨文俊究竟该如何处置?”

      赵旸没有立刻接话,转而望向夜空,若有所指地叹道:“且看他自己的造化吧。”

      “岚儿……”七夕那夜的种种,倒不是陆安蓉泄密,而是他们的探子一直跟着赵岚呢。只是往日机敏谨慎的杨文俊,到了赵岚跟前,竟对隐藏的威胁一无所知了。

      “岚儿是绝对不能和他在一起的。”赵旸收回远眺的目光,“于情于理,他们都不能在一起。”

      “只怕她情根深种,不会听劝。”

      “所以,我倒是希望他就此消失,毕竟那魔宫使者也是个厉害手段。”赵旸说着,朝他叮嘱道,“此事也不要向安蓉提起。”

      赵勖有些为难,却也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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