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国长公主传》云白小君

10、第九节 连环计

　　往日里喧闹异常的羽卿宫，一旦静下来，就显得分外诡异。

　　殿内寂静森然，殿外也是鸦雀无声。那么多伺候的宫人，个个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唯有胤如端着茶水一路走来的脚步声，倒是不见梨莎。

　　赵旸瞧出赵岚在虚张声势，索性与她坦白：“你应该明白，我既然押下他，必有原因。”

　　“他是我师父，天下皆知，所以无论他做错了什么，都只有我可以处置他！”一反往日调笑胡闹的模样，她的眼神是坚定的，正如此刻微微抿起的双唇是她绝不让步的征兆，“何况他还是我的救命恩人，仅凭这一点，无论他做过什么，太子哥哥都必须饶他一命！”

　　“你都知道了？”

　　“父皇都告诉我了，是师父为我寻来的第二颗阴阳还魂丹。”

　　赵旸很少见她这般模样，像是在顷刻间长大了，又像是变得陌生疏远了。面前这个倔强的少女正视着他的双眼，试图动摇他的意志。而他也的确有些犹豫：“他的事并不简单。”

　　于是，他向她解释了杨文俊的来历，可她并不信杨文俊会参与谋反，于是提议施计试探。

　　“要你以性命相试，实在过于凶险。”赵旸并不同意她的计划。

　　她却底气十足：“你的手下个个武功超群，绝不会输给沧山派的弟子！而且京城是我们的地盘，只需派兵把临近的街道重重包围，就算是只苍蝇也绝对飞不走！”

　　“可是你呢？若他们以你为人质，又该如何应对？”

　　赵岚冷笑一声：“若他真的要做个反贼，以我为人质。我定亲手宰了他，绝不姑息。哥哥也无需为我担忧，勖哥哥不是回京了吗？他的箭阵举世无双，定能保我全身而退。”

　　安王赵勖的箭阵乃宁国绝杀，震慑四方强敌，立下赫赫战功。

　　赵旸知道劝不住她，若不能让她死心还不知会闹出什么幺蛾子来，只好答应：“此事还需慢慢计议，你稍安勿躁，等我消息。”

　　“太子哥哥，我虽与他相识不久，但相信自己的眼光。他既是我的师父，又救了我的性命。若他真的是反贼，何须如此？”

　　“但沧山派受齐王叔驱使，参与谋逆已经铁证如山。他是沧山派大弟子，是掌门爱徒，又怎会对此事毫不知情？他去行宫当守卫，处心积虑地救了父皇，就是为了入宫靠近你我。等到时机成熟，他必然不会手软，只怕那时防不胜防啊！”

　　赵岚挺直了腰杆，傲然答道：“以我的性命来试探他的忠诚，这一局我赌得起，因为我相信他！”

　　“希望他不会叫你失望。”

　　六月初一，赵岚借着为太后寻找寿诞贺礼出了宫，她一身鹅黄曳地望仙裙，挽着单螺髻，簪着几朵羊脂玉茉莉小花，倒比平时更显活泼明艳。

　　赵旸派马车去接她，直接去了关押杨文俊的院子。若不是武社琛领路，赵岚简直不敢相信这么一个简陋寻常的院子竟会是秘密关押犯人的地方。

　　守卫人都带着铁甲面具，看不清容貌。可他们见到武社琛十分恭敬，倒不认得赵岚。赵岚叫他们开锁，他们挺得笔直就像没有听见似的。气得赵岚涨红了脸，武社琛忙解释道：“公主，他们都是太子殿下的死士，只听他的号令。”

　　“那你快叫他们开锁呀！”

　　武社琛一声令下，守卫人利落地开了锁。赵岚拦住了上前的武社琛：“你在外头等我。”

　　“公主？”

　　赵岚朝他一瞥，显然并不是在跟他商量。武社琛只好领命，在屋外等候。赵岚深吸口气，用力推开房门。一股霉味扑面而来，她定睛再看，几乎很难在幽暗的房内找到杨文俊的身影。于是，她抬脚迈了进去，终于在床边发现了以手遮面的他。许是长时间被关押在暗处，忽然亮堂起来让他的眼睛很不适应，自然也没有察觉到来人是谁。

　　他只听到一阵轻缓的脚步声，于屋内潮湿的霉味里又多了一丝丝的清甜，那感觉似曾相识。那人已走至跟前，他忍不住放下手，却因光线强烈刺眼而被迫眯起眼睛。一双手，替他遮挡住了光线，带来了更鲜活的清甜滋味，无声地抚慰着他的忧虑。“师父，我来接你。”

　　是她？许久不见，她的声音却依旧清晰可辨。正如那些在校场的日子，她笑着闹着，缠着他学剑法。一口一个“师父”，就像幼年常吃的蜜饯一般，使人心生柔软。能再次听到她的声音，他在心中窃喜。

　　可她又是如何到了这个地方？难道她什么都知道了？那她这次来，是为阴阳还魂丹答谢还是要肃清身边的埋伏？他的心大起大落，却始终不曾开口。

　　“师父？你怎么不说话呀？不认识我了吗？”她说着，忍不住张开五指，从指缝里偷偷看他：“是我呀！”

　　“公主。”

　　她脸上的笑意全无，缩回手掌在他跟前立得笔直。因为她站的方向刚好遮挡了照射进来的光线，他倒是能完全看清她了。可是这模样，像是生气了。“你叫我什么？”

　　他脸上略显红晕：“徒儿公主。”

　　“听不见！”

　　他艰涩地又叫了一遍：“徒儿公主。”

　　“若再不记得，我可真的要生气了！我生气的时候很可怕呢！”她一惊一乍的，脸上的怒意倒是渐渐消退了。

　　“徒儿公主怎么会在这里？”才说出口，他又懊恼不已。才缓解的气氛又瞬间凝滞了，她站在那里，眼里不再是愤怒，而是悲伤。这样的悲伤太沉重，他承受不住地垂下脸去。

　　“太子哥哥说你在为我寻找神丹的途中受了伤，眼睛看不清了。所以他就寻了间阴暗的房间好让你安心养病。”赵岚的说辞却出乎他的意料，难道赵旸对她隐瞒了。这个刁蛮公主该是藏不住什么秘密的，可能是赵旸编了一套谎话哄她心安。“而且，你在外招惹了仇家，他们一心想夺取神丹杀你泄愤。为了保护你，只好委屈你在这里住下了。别看这间屋子简陋，外面可是有很多高手保护呢！”

　　杨文俊不愿她担心，便顺势编造：“不错。太子殿下他……也是为了我好。”

　　赵岚环视屋内，见里头只有一张床，连个窗子也没有。若不是今日开门，恐怕他要一直生活在黑暗之中了。这些日子，他都是怎么熬过来的？像瞎子一样在屋内摸索吗？还是死了心，坐在床上枯守呢？为了给她寻找解药，他受了伤，却被囚禁于此。究竟是他隐瞒身份比较可恶，还是他们忘恩负义更加令人心寒？屋内这股霉味直往她鼻子里窜，惹得她愈发愧疚难安。不知何时肿胀的双眼已噙满泪珠，忙别过脸去不想让他瞧见。

　　杨文俊虽然视力受损，但见她立在那里一言不发便觉得奇怪。他站起来试图靠近，她却慌忙转过身去：“走吧。”

　　他不敢多问，跟在她后头走着，靠近门口的时候，外头的光线刺眼，他不禁伸手遮挡。她回转过身对他说道：“闭上眼睛。”

　　他闭上了眼，垂下双手，毫不设防地站在她跟前。若是此刻她手执利刃，便可一招了结他。

　　但他的信任只会加剧她的愧疚，她掏出一段绢布带子，倾身向前为他蒙住双眼：“这样会不会好一点？”

　　她的动作那样轻，她的话音那么暖，于往日如此不同。这样的不同令他心软，更令他起疑：她是要亲自来了结这一切吗？

　　赵岚替他蒙好眼睛，便牵起他的袖口，为他领路。

　　他本来有诸多疑问，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就算此刻是去断头台，他就这么含冤而死，无奈也毫无还手之力。难道，这就是师父说的喜欢？他真的因为这短暂的相处便萌生了爱慕，喜欢上了高不可攀的公主？

　　不，断然不是的。他只是感到愧疚，觉得自己无颜面对她而已。因为他，她才中了迷药险些被人凌辱。他明明察觉到了师父和齐王的关系不对劲，却依旧选择隐瞒。是他心虚，是他不够坦诚，又怎能安心面对她的关怀？

　　外边似乎没有旁人了，所有人都被遣散了吗？他只听见彼此的脚步相呼应和，如幽怨低吟，撩拨心弦。

　　“师父，你救我一命，我无以报答！只愿接你回宫，好好医治你的眼睛。”

　　他此刻内力全无，视力自然受损。即使视力不如从前，那也是夺取阴阳还魂丹的代价，他毫无怨言：“一切听从徒儿公主的安排。”

　　此刻他蒙着眼，自然无法看到对面赵岚的神情。阳光下，她的面上因遍布泪痕而显得晶莹光洁，那双无忧无虑的眸子里遍布阴霾，久久不散。

　　“公主，是时候回宫了。”武社琛拉来一架马车，瞧见赵岚与杨文俊面对面站着，而赵岚的手又紧紧攥着杨文俊的袖口。他虽不好明着规劝，却快步走到她跟前：“让我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