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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美人烟 其二十六 ...

  •   陶迁微笑,说:“那琴房见。”
      他笑的时候会露出虎牙,清俊的面庞笑起来有些可爱。他一笑我就会晃神,尤其是单独冲我笑的时候,曾经在危难时刻想起他而得到丝毫的安慰的那一刻的亲近和温度会把视网膜刮花,他声音、笑貌在我眼里会幻化成澄澈的风钻入湖底搅动心情。
      我说:“好啊。”
      不自觉在努力地模仿着他那种干净的微笑。
      最后一节是政治课,老师喋喋不休地阐述着红正专的伟大梦想,我在本子上涂鸦,画一个高鼻梁的女生,脖子上系着红色的绳子和木牌,打个心号冲向一个男生,穿着黑T恤拥有一双随时都皱眉轻蔑的眼睛,再画一个短发微卷的女魔头在他们两个中间,女魔头长着魔角和蝙蝠翅膀,正在邪恶地大笑。
      “小于心,放学以后去喝奶茶吗?”
      一张纸条从身后扔到我桌上,是那个痴汉男生,我看了一眼没回,继续创作涂鸦。再画一个谁呢?我还认识谁...画一只纤长的手,手腕上有一串红色的铃铛。又是一张纸条扔过来,打在铃铛上。我瞬间就火了,就像把石楠花汁液喷在我最喜欢的白衬衫上一些的亵渎和下流,我反手就把纸条摔回去,动作幅度大到老师都被吓了一跳停下手中的动作转头看过来说:“怎么了怎么了!”
      我瞥了一眼桌边没说话。
      老师说:“于心,站起来,怎么了?”
      我蔑了一眼,说:“他扔我纸条,我烦。”
      政治老师毕竟不是班主任,一时间也没反应过来该不该指教什么,只好尴尬地板着脸道:“好好上课,不许骚扰同学。”
      我自顾自地白了一眼,正打算继续画,下课铃就响了。我提起书包和我的宣传照就往105走,走前我抓起桌上没喝完的牛奶对林佳佳说:“我有社团,就不和你一起了。”
      林佳佳会意的摆摆手,出了门把牛奶学着戴阮的样子掼进我们班门口那个垃圾桶,然而我忘记这是没喝完的牛奶盒了,剩余的牛奶顿时洒在垃圾桶里,我不由轻呼:“OMG...今天谁打扫卫生啊?我错了我错了——”
      “四组的。”我身侧一个男声响起,我回头一看,你妈的,又是他。
      我看了一眼,说:“哦。”
      他抢步上前说:“说清楚...”
      我打断他:“我有事,先走了。”
      把书包甩到背上赶紧跑,我可不想和他啰嗦,三步并两步地跑到琴房,门已经打开了,我敲了敲打开的门以示礼貌,里面的女声说:“请进。”
      进去后人已经来的差不多了,那天的“铁背”学长,小恩学姐,陶迁,还有几个叫不出名字的,以及十多个和我一级的。
      小恩姐应该是社长,坐在中间,见我来了微微点头。继我之后又后续进来几个高一的,一个学长数了数人数,拿着签到表给我们挨个签了名字,小恩姐就开始阐述钢琴社的理念、规矩和一些欢迎的话。
      接着就让我们轮着自我介绍,首先就是坐的离她最近的陶迁,小恩姐说:“小迁,你先来吧。”
      看来陶迁确实是她的宝了。
      我不由得好奇他会怎么介绍自己呢,小学的时候他一度是一个很寡言少语的男孩子,现在看来似乎稍微开朗一些,他会微笑点头然后说他来自哪个班喜欢的事是什么吗。如果是这样,我未免落得失望。他竟然和普通人没有什么不同。
      是普通人在冬天的严寒里陪伴了我,而不是神明。[他果然只是普通人,怎么能把他当作神明,在他眉间发边迷路了这么多年。]
      他说:“陶迁,”他摊了一下手,“大家多指教吧。”
      他什么也没说,什么蛛丝马迹也没有给别人,别人中的我留下,他留下了大段的空白,宽阔的对于他的未知让我倏然丧失了对他人心情那种了如指掌地轻蔑与嘲弄,我在他面前,在他背后的空白和琢磨不透之间是多么无措,他眉间的痣以前就有吗,为什么我从来没发现过?我和他的记忆,我向来是一个擅长记得的人,我连幼儿园的事都记得,但是回望过去,没有什么,什么都没有。空白。
      大段的留白给他在我心里留下了足够的光晕美化空间,以至于所有人轮流辗转自己的身份背景兴趣爱好和未来期待都像是流水一样擦肩而无关地从我身边走过,直到我。
      我略微低下头,说:“我是于心,承蒙照顾。”然后抬头对陶迁微笑了一下。
      小恩姐笑了:“你俩可真够简洁的。”
      接着没多久就散会了,小恩姐说想练琴的可以在这里练习一会儿,琴房的门刷校园卡就可以开,她已经把我们的校园卡信息录入了系统。
      大家陆陆续续地散了,我看陶迁转身往琴房里面走了,也许是想制造一个偶遇的机会,或许是我只是好奇,想和他多呆一会儿我也留了下来,刚才开会的地方是105一进门的一个大厅,而大厅另外三面墙都有一个隔门,走进去就有钢琴,陶迁往最里面那扇走了,我也跟了进去。
      他刚刚在一架琴前坐了下来,面前放着一张手写的谱子。见我进来,他说:“留下来练琴吗?”
      我只好顺着这个借口说:“是啊。可我没有谱子。”
      留下来练琴不带谱,真亏我一脸理所当然的样子。
      陶迁点了点头,伸手在他钢琴旁边的书架上替我翻找:“你要弹什么样的,考级基础开始弹着玩。”
      我随口说了一个:“那弹车尔尼练一下吧,好久没弹了。”
      他递了一本《车尔尼599》给我,我接过翻了两页,都是我曾经痛恨憎恶觉得无聊到爆炸的噩梦乐曲,现在很久不弹竟然也觉得怀念和可爱。就像陶迁这个人,以前白渔喜欢他的时候总觉得他有什么好的,无趣无聊无感,要不是白渔我可能连话都不会和他说。可是再次相逢的时候却莫名地怀念他,怀念无数个细节里极其他微小的体贴和善意,怀念肮脏尘世中央的我远远观望过的属于另岸的纯粹于高洁,也许是金色的迷雾下他白皙的手腕的皮肤戴着红色铃铛弹钢琴的时候,在黑白的琴键上溅起儿时的车尔尼令人目眩神迷。
      我说:“我以前好讨厌车尔尼,这简直是噩梦,从车尔尼599到740,每次想起都觉得手指会断。”[于心后来也弹起了这一首]
      他一边即兴弹起车尔尼里的某一首练习曲,一边说:“其实有的也好听,没有那么无聊。”我忘记具体是哪一篇但是确切地对它有印象,随着快速流畅的琴声在他手底下流转,他的手指高高抬起又落下,像钢琴老师总是嘱咐我那样每一根指头都足够有力可以独自运转,就像时针分针秒针一样朝向不同的音节,弹到第三指就换指回弹是一场欺骗,我们都以为要从mi一口气势如破竹地弹到so,但是它的音符在fa之前滴溜溜地转了个弯狡猾地回到了do又从do踩滑到低音的la,就像我以为像他这样的人不会舞弊白渔,但他毕竟偏袒了白渔,包庇卑鄙的白渔。
      这段回忆一下子冒出来,打断了浪漫的流水一样的车尔尼乐曲,我忽然从这枯燥没有内容没有感情的指尖练习曲里听出了急切和不平,跳音是呼喊,低音la是悲鸣,反复的do-mi-so是质问,质问他为什么会这样。
      最后的和弦又好像是偃旗息鼓,问你于心为什么要关心这个。
      我也照着我那本开始弹,不知道为什么越弹越快,就像《海上钢琴师》那样恨不得把钢琴内部的铁弦都弹得滚烫冒火可以拿来点烟。我的弹奏就像激流中顺风冲上悬崖的小船,陶迁却突然跟随着我的琴音在他那边也弹起了一样的曲子,他却是标准的6/8拍。
      我由于太快而很快就和他的琴音脱节,二者在我们中间的空地上空相接制造出杂乱的声音,实在是吵人,而我接着弹下去,却不知不觉慢了下来。最终两股琴声并为一股,重归于和谐。
      一曲结束他回头对我说:“快了。”
      我说:“是啊。”
      他笑了,他说:“急什么。”
      我顺口说:“怕你追上我。”
      他挑了挑眉,说:“追上又怎么样?”
      我忽然听出了暧昧。
      我和他在琴室里弹琴,用音符互相追赶吵闹,最后归于和谐。
      琴室的夕阳透过黄色的针织窗帘在地上谱出星点的图案,琴音结束后这里带着或慷慨或浪漫或空洞乏味的余音而倍感安静,漆黑的钢琴倒映着两个人扭曲魔幻的身影,我回头去从他的钢琴上看见了我,从他的眼睛里看见了我的琴上也有他的影子,他的眼睛里也有我。
      我说:“不怎么样。”
      他身上有洗衣液的清香,我几乎能触摸到香味里酝酿的他,他夜间温习琴谱,他看书,写钢笔字,他喝有拉花的咖啡,他看NBA的球赛的时候喝的可乐,和他翻飞的试卷。
      琴房的光线变得有些暗,我看到我的钢琴上有钟表,已经五点四十五了。
      我跟他说:“我要走了。你呢?你不回去吗。”
      陶迁在他自己的谱子上勾勾画画,也许是他自己写的曲子,他说:“我再练一会儿。”
      我隔得远远地只看到他的曲子前几个小节,并不复杂,甚至看起来很单薄,是一首轻灵的曲子。他的手挡住了节拍标识,我说:“那个同学聚会,你知道吗?”
      他点了点头。
      我不敢问他,觉得他是这样的不可接近的遥远和不可逾越的孤高,我想像我对那些人的嬉笑怒骂玩世不恭一样流畅自信地说任何我想说的话,做任何乱七八糟毫无逻辑全凭喜好的行动,去闹去翻涌,去踩去拉扯,可是他坐在琴边,暗下来的天色用光影勾勒着他的身影,他微微弯下去看谱子的脊背就像巍峨的悬崖,我忽然觉得那种像朝圣者一样的安静压制了我血液内部的邪恶的暴躁,我只是不敢、不忍心、不愿意,拿别人赋予我的恶意喧嚣和憎恨去沾染他。
      我宁愿像一个鹌鹑一样默默地,陌生地,生疏地客套。
      也不想拿满是泥泞的脚去踏圣山的雪。
      反复的do-mi-so的质问,弹奏得飞快的车尔尼的曲目,那些千丝万缕的解读我永远也不要他听懂,不要他听懂这无聊曲目后我暗藏的他念,和他念根源我褴褛的本色。
      我想问,你会去吗。你和白渔,后来发生了什么吗,你为什么要包庇她。戴阮说后来发生了什么事,和你有关吗。
      一别之前,我和陶迁就像陌生人一样毫无关系,毫无兴趣,可是阔别之后,经历了这么多凡尘俗忧之后,他与生俱来的属于遥远的宁静变得感人至深,只要感觉到他的气质我就会产生可望不可得的窒息感,唯有小心翼翼害怕惊动他地悄然迈进一步,静静地清楚地看见、描绘他手上的铃铛和眉间的痣,才能得到安息。
      我忽然想起,他曾经怜悯过白渔,怕她受伤害而陪她去买冰淇淋。
      他好像也曾这样对待过我。
      但是我突然给忘记了。
      我说;“那到时候见。”
      我终究没有问他去不去,只是丢下了一句预设他会去的话语就转身离开。
      琴房外起风了,好像就要下雨。

  • 作者有话要说:  【于心扔牛奶】
    劳动委员:等等!你是什么垃圾?
    于心:牛奶盒是干垃圾,牛奶是湿垃圾,我是去你妈的你个垃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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