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催泪蠢话》颉韵

23、美人烟 其一

　　【美人烟】
　　主视角：于心
　　主角：于心，陶迁

　　「当我的真情都被人心矇昧是非不分给消磨殆尽，为什么总还能挤出一滴血红的留给同样是非不分的你。」
　　你啊。

　　人们常常说，谁谁的记性被狗吃了，此言不虚。
　　但是这一只神秘的恶狗会突然在噩梦里把暂时丢失的记忆一坨一坨吐出来恶心吧唧地还给你，你忽然会想起幼儿园的某一个细节，就像偶然发现地上有碎纸片，蘸起来愕然发觉这是曾经被自己撕成碎片的日记。
　　我想起我在红太阳幼儿园的事。
　　我爸老喝酒醉忘记来接我，经常喝得昏天黑地然后迷迷糊糊起来给我穿上很小的不合脚的鞋子，还他妈是反的，稀里糊涂拿了个火腿肠塞给我把我推上校车。
　　然后我傻乎乎地顶着鸡窝头，穿着一双反的鞋子，忘记带所有幼儿园上课要用的书，甚至连书包都没背，流着鼻涕没有纸擦，就擦在袖子上，昨天外套脱下后也没有摘下来的袖套黑漆漆的正适合擦鼻涕。
　　擦鼻涕的时候火腿肠滑出了手，咕噜咕噜在拥挤的校车里滚了起来，我费力地蹲下去想要捡，司机一个急刹车把它甩到了不知道哪个旮旯里，众位小朋友的腿脚把校车的地板遮得昏暗看不清东西，老师骂道：“于心！蹲下去干什么！危不危险，听不懂话是不是！”
　　说这就一把把我揪了起来，我的头磕到了座椅，她吓得赶紧松开说：“叫你不要乱蹲乱跳，你看！自己撞到了吧！”
　　她把‘自己’两个字咬得死紧，如同牙齿中间有一道受力就会封上的锁，她正在封住什么不为人知的小秘密。

　　幼儿园睡午觉的时候，我们都纷纷脱鞋子，而我那个爱尿床的“床友”瞥了我一眼后大声惊呼：“天呐！大家看！于心穿反鞋子！”
　　大家马上从床上跳起来查看，纷纷说：“多大啦还穿反鞋！”
　　“我的鞋子都是我妈妈把我穿好的！”
　　“我的是我爸爸穿的，他今天还说我的小脚丫真香一点都不臭！”
　　“噢噢！有人穿反鞋子咯！”
　　我气得满脸通红，老师这时候进来怒目瞪道：“谁再吵？！”然后举起了教鞭。
　　他们都缩到被子里安静得像个乖宝宝。
　　我不满道：“老师，他们骂我！”我高高地举起了手，就像课上回答问题，渴望老师给我一个公正的肯定。
　　老师说：“骂你什么？”
　　我一时间觉得万般委屈都被这一句倾听的“什么”无私地容纳得到了疏解口，年幼的孩子不禁泪眼婆娑哽咽道：“他们说我鞋子穿反了！”我大声起来。
　　老师不耐烦道：“活该！鞋子穿反了不骂你骂谁。”
　　被子里的乖孩子们一下子嘻嘻哈哈地笑起来，我惊得半截眼泪倒回去，吓得下眼皮里一片冰凉。
　　上课的时候一个女生不停地摇我的椅子，说：“于心，你名字好难听。”
　　“于心，鱼腥味，是这个意思吗？好难听啊，干嘛取这种名字。我的名字就比你好听，我妈妈说，娇娇，就是说我是个小公主，又漂亮又可爱，你看过芭比公主吗？”
　　我打定主意不理她，因为我确实只想听老师讲课，但是我又不得不借她的书看，我只能不厌其烦地“噢，噢。”
　　“于心，你家是不是很穷啊，你穿得好土啊。”
　　小孩子之间就是喜欢用一些自己觉得自己很“大人”的词，你好土啊，你的名字，但凡能成为炫耀成熟的资本，就是他们故作聪明的话题选择。
　　我当时一下子敏感起来，不知道“土”这个字是不是戳到我那个性别模糊年龄的某种自尊神经。
　　我反口就道：“你还不是土，粉红色，切，只有两岁的人才喜欢粉红色。”
　　她也生气起来，讽刺道：“你家就是穷！你鞋子都磨破皮了，而且你爸爸还不管你，给你穿反鞋子！我爸爸是司机，可有钱了！”
　　我抓住了辱骂别人的要义，我道：“我家穷，你更穷，你这件衣服我见过，才几十块钱，司机还不就是穷呗。”
　　其实我根本就没见过这件衣服，我也不知道司机穷不穷，只要你再别人骂你的时候，顺着他的话比较一下，她就得气半天。
　　她一气之下以一种超乎我反应的敏捷伸出手，把我脑袋上一个蓝色的小发卡一把抢走，我还没来得及追着她的手看到我的小发卡，甚至都还处于眼花缭乱的茫然，她大喊一声：“我把你丢到厕所里！”就冲出了班级的门。
　　我慌乱地追了出去，她跑得飞快。
　　我其实当时并不知道这个发卡是谁给我的，我太小了记不得，只是觉得自己的东西不应该被抢。
　　但是后来我得知后，现在的我清楚知道这个发卡的由来，是我妈妈给我的。
　　如果当时我记得，我不会只打她一拳，我要宰了这个狗崽子。
　　当时她把我的发卡堂而皇之带着炫耀的眼神丢到老式那种挖坑式厕所里，我看到在厕纸和屎里躺着的蓝色发卡，我自喉咙身处发出一声尖叫，就如同一只嘶鸣的恶犬准备好上前扑咬。
　　但凡经历过愤怒的人都知道，那一刻整个人生命的力气都被抽走甚至会感觉到一瞬间四肢虚脱无力，心脏鼓动太过猛烈把整个躯壳都扯得有些跟不上，但是这些被泵走的力气都汇总在拳尖上，一拳就会倾泻出歇斯底里的钢铁般的攻击。
　　我一拳把她打摔在厕所里，她的嘴唇立刻出血肿了起来。
　　我猜她当时一定在眼冒金星，她都没想起来哭。
　　刚刚把裤子提起来的小孩子们都吓得大喊：“告老师！打人啦！打架啦！”
　　我把她拉起来，揪着她对着厕所，我说：“捡起来。”
　　她发出震耳欲聋的哭声，彻底陷入了崩溃的情绪。
　　但是我猜测可能也是知道这样下去一定会有老师来解救她，所以她干脆就哭好了，反正哭是不能被打断的，哭泣的女人总是能按下时空的暂停键，这时候你干啥都不能继续了的。
　　我逼她捡起来给我，她只是哭。
　　我又躁又怒，同时也怕老师赶过来。
　　你永远无法高估孩子的智商，而你也永远不能低估他们。
　　老师一进厕所，她就哭得更加凄惨了，以至于现在我回忆起来都觉得这哪是幼儿园的孩子呢，现在的大人都不一定有那么机灵，但是仔细想想，也许现在的大人不是不机灵，只是他们已经太机灵到不需要面对自己会被打或者类似激烈冲突的场景，她们都可以避免掉被捶一拳的不划算了。
　　因此老师进来就看到凶神恶煞的我，和梨花带雨的娇娇女士。
　　老师让我给她道歉，让我当着所有小朋友的面承认自己的错误，向受害者娇娇道歉，然后还要上升到爸妈层面，因为老师没办法交代，叫我放学别走给她爸妈道歉。
　　我抗议道：“可是她把我的发卡丢到厕所里了！”
　　老师更加觉得我朽木不可雕，骂道：“你怎么这么自私！一个发卡你就打架？！你是个女孩子，怎么能打别人？你看娇娇被你打的。”
　　我二话不说给打了自己的脸一拳，这也是我如何猜测她会眼冒金星的原因，因为我亲自品尝了自己的力气。
　　我用斗殴后凶狠的眼神盯着老师以及老师怀里的她，我说：“对不起，但你把我的发卡捡起来还我！”
　　我以为我付出了代价就能得到尊重。
　　但是老师说我是个神经病。

　　最后医务室的奶奶老师用钩子把我的发卡钩上来，洗干净消了毒还给了我。她是我外婆的朋友，总是和善地在医务室里织毛衣。
　　放学后我早就忘记老师的嘱托道歉之类的，拿着发卡就冲出了校门。
　　我爸爸今天又喝醉了，叫了一个叔叔来接我，他也是半醉不醉的，可能他们打牌喝酒的时候正发愁，矮子堆里拔高个儿——既然大伙儿都醉了，我们就选看起来最不醉的那个吧！所以就选择了喝酒不会上脸的一个。那个时候酒驾几乎不怎么查，按他们的话来说就是“车技好随便开，喝了酒也能拿抹布揩。”
　　但是他的车技可能还没到随便开的程度，他冲上绿化带，带着我一路噼里啪啦地撞了好几棵树，接着警察来了说要赔。
　　叔叔没带钱，他想去找他老婆拿，但是警察怕他跑了，坚持不让他走。所以想了想，这里离百货商店也不远，他老婆在百货商店上班，他决定派我过去，而他在这里等着应付警察。当时小灵通都很贵，他们也买不起，所以没法打电话。
　　他的妻子是柜台的收银员，好像姓方，我不太记得了，她有一个双胞胎姐姐，都在收银台那边工作，记忆里我小时候都有点倒呆不呆的，可能当时也是顶着一张极其迷茫的脸跑过去，双肩扛着一个当时觉得生死存亡般严肃极了的职责：找阿姨拿钱救叔叔。
　　我忘了我是怎么认出阿姨来的，还是她率先认出了我，总之我们一起回去救了叔叔后，他赶着回去喝酒，而阿姨说我就留在这里和她们吃饭，她下班送我回去。按照我们现在的观念，分配给叔叔的任务就是把我接回去，他怎么能把孩子丢给老婆一个人又跑回去喝酒呢，这样不负责的态度，我要是出了什么差错丢了怎么办。
　　可能我长这么大还没丢也算是老天开眼，事实上当时我就是这样随意的被扔来扔去，今天这个阿姨家混饭，明天那个阿姨家混饭，后天和我爸他们吃吃下酒的土豆片和花生豆。
　　活得是很简单。
　　那天小方阿姨留我和她们姐妹俩吃饭，然后发现我的脚已经和这双不合适的鞋斗争到整个脚背都鼓出来的程度，把我的脚拔/出来后发现几个脚趾头都勒得发白，我真好奇当时我是怎么穿着它蹦蹦跳跳“雏鹰起飞”的。
　　我猜当时收银员也没有多少钱，说难听些不过就是给人家打工而已，也许她们吃完盒饭后，都在不停掐指头算这个月到底还有没有一分的结余，在支付掉巨额的撞到树的赔款后，但是她们俩给我买了一双新鞋，很漂亮的很柔软的小皮鞋。
　　给我这个非亲非故，甚至只是一个街头巷尾故事中流传的可怜小女孩花去她们拮据的金钱，而我只是她们不成器的丈夫的猪朋狗友家的陌生孩子，漠视我既不损害道德，怜悯我也不带来荣光。
　　但是那一刻流露的无缘无故的仁慈和善良，曾让我在漫长的时间里，一味选择信任人类是一种本来就美丽的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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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周也是元气满满的一周！
昨天断更了一下用来整理新的故事，带你揭秘恶毒女配的传奇人生！
接下来可能也会面临一两天的断更，三次周六有比较重要的比赛要忙，因此我会尽量！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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