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集》赤练小红花

3、苍山不负雪

　　壹．故人之喜

　　萧黎雪收到师父的来信是在出谷后的第五年，随信而来的还有一个震惊武林的好消息——江湖少侠傅炎的婚讯。她看着手中鲜红明艳的婚帖，只觉得捧了烫手的山芋，茫然无措。

　　匆忙赶到林府时，已是婚宴当晚。林府门前的小厮上前来为她牵马，还顺势想接过她手中的布包，她一顿，微微侧身避过道：“我自己来就好。”

　　门内另有小厮领着她穿过长廊直奔喜堂而去，一路上还热情地描绘着今日婚礼的盛况，言语中都是溢出来的欢欣。萧黎雪故作轻松地点头附和，手却紧紧攥住了带来的棕色布包。

　　她想，或许是自己风尘仆仆的样子与这雕梁画栋的喜堂格格不入，所以嘈杂的喜堂才会在她踏进的那一刻归于寂静。

　　她随手将那布包冲着喜堂中央丰神俊朗的傅炎一掷，淡淡道：“绝情谷萧黎雪恭贺傅少侠成婚之喜。”傅炎身形一动，右手已是稳稳地接住那布包。

　　寂静的喜堂刹那充满了窃窃私语之声，一为逍遥避世的绝情谷重出江湖，二为萧黎雪和傅炎间诡异的默契。傅炎朗声笑道：“数年未见，您还是一如既往严厉。希望傅炎的表现没让您失望。”

　　萧黎雪慌忙相应道：“不——”似是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她又垂下眼睑缓缓道：“这些年，你做得很好。”

　　傅炎亲自引萧黎雪坐下才回身去招待别的客人，而这一桌的客人都忍不住朝萧黎雪张望着。萧黎雪心下凄然，随着众人此起彼伏的祝贺声一杯又一杯仰头饮酒，一炷香的功夫已是面颊通红，晕头晕脑，还要再饮时却被人横空夺去了酒杯。

　　“多饮伤身。”那人身形修长，英气逼人又衣着华贵，一看就非江湖中人。可萧黎雪哪管这么多，站起身便欲抢回自己的杯子。无奈眼晕腿软，她根本辨不清方向，只能乱打一通。像极了胡闹的孩童。那人微俯下身来在她耳边轻语道：“何况相思无解。”

　　耳边有温热的气流穿过，萧黎雪才在颤栗中微微清醒过来，却在看清那人容貌后干脆坐下，松了一口气。还未等到将酒斟满手中的新杯子，她便听得四面传来破窗而入的声音。接着喜宴上便乱作一团，有人声嘶力竭地喊道：“保护世子殿下！”

　　萧黎雪着实没有想到，整个喜宴上最清醒冷静的人，会是这个三年前还只有纨绔来形容的苍山世子顾寒笙——因为早在第一个刺客破窗而入时，顾寒笙就已拽着迷糊的她直奔林府后门而去。

　　仿佛早有预料，林府后门备着的正是那匹日行百里的青骢马。被迫缩在顾寒笙怀里的萧黎雪迎着风，头却是控制不住地越来越晕。

　　她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2.过往
　　．
　　傅炎成为名动江湖的一代豪侠是萧黎雪入绝情谷的第十年。

　　听到小师妹绘声绘色地讲述傅炎在武林大会上是如何锋芒毕露时，萧黎雪波澜不惊地又翻过一页书去，她想，她应该已经忘了。

　　“师姐，大师姐和我说傅炎住在咱们谷里过，是真的吗？”小师妹眼巴巴地凑过来，还用手掌挡住了她手中的书页，期待着她的回答。其他师妹闻言也都聚拢过来，生怕漏掉一点关于傅炎的消息。

　　“多年前，他是重伤在谷外过，但说什么也不肯进谷疗伤，连师父也奈何不得。后来——”萧黎雪突然停下来像是在回忆什么，小师妹只好焦急地问道：“后来怎么了？”

　　萧黎雪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道：“后来啊，他就成了名动江湖的一代少侠。”

　　萧黎雪透过小师妹崇拜的神情，穿过时间的长廊，像是看到了当年的傅炎。她失落地垂下眼，拂开小师妹挡住书页的手道：“我得去练剑了。”

　　小师妹声音清脆的追问着：“师姐，真的没有了么？”

　　她合上书页把书归置好才缓缓说:“是啊，没有了。”

　　也是这一年，萧黎雪终得师父许可出谷历劫。一破绝情谷人非死不得出谷的江湖传言。

　　后来她也远远见过傅炎一面，傅炎身侧跟着的姑娘容貌不如她，武功不如她，甚至连身段也不如她。她突然就涌出泪来，明白了师父的话。

　　师父说，这世上最不能强求的就是感情，纵使你有千般万般的好，若不是他心尖儿上的人，便也都是枉然。

　　而她就是在这样的狼狈之下遇见了顾寒笙，或许是顾寒笙实在不像是坏人，她毫无防备的接过了他递来的手帕擦泪。

　　顾寒笙看着她的狼狈模样，转身而去，只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诗。

　　他说：“直到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萧黎雪不曾想到，城外再见时顾寒笙倒成了狼狈的那一个。他原本光滑崭新的月牙白的长袍现下血迹斑斑，脚边躺着数十具仆从的尸体，还被一群黑衣人死死围住。

　　萧黎雪自恃武艺不凡又受他恩情，几乎想也没想就拔剑而去，交手时才知道这一群黑衣人并非等闲之辈，这一番打斗倒是极为艰辛。所幸绝情谷避世多年，武功不为外人所知，故而勉强得胜。

　　最后一个黑衣人倒下时，萧黎雪也伤的只能靠插进地底的铁剑撑着自己的身子。蜷缩在树干边的顾寒笙强撑着道：“多谢。”

　　萧黎雪费劲的拔出插在地上的铁剑，一瘸一拐的走远木然道：“不用，我们扯平了。”

　　顾寒笙挣扎着朗声道：“姑娘侠肝义胆，可否帮在下一个忙？”

　　“绝情谷从不掺和江湖闲事。若为这些，大可免开尊口。”萧黎雪回过头来睨了顾寒笙一眼。

　　“在下苍山世子顾寒笙，恳请姑娘相助回府，事成重谢。”顾寒笙几乎毫无顾虑地自报家门，语气亦是万分客气。

　　“你说什么？”萧黎雪停下前行的脚步，愣在原地。

　　“在下顾寒笙。”细碎的月光透过密林层层叠叠的枝丫打在顾寒笙脸上，带着动人心魄的诱惑力。苍山王府人脉广泛，无论于朝中官员还是江湖豪杰都是极好的助力。

　　就在顾寒笙自己都觉得希望渺茫时，萧黎雪提着剑转身冲着他仍是一瘸一拐走了回来。顾寒笙微微颔首道：“多谢姑娘。”

　　萧黎雪则随意的坐在他身边不远的地方，从怀里摸出一块方帕静静擦拭血迹斑驳的剑身。

　　“我受了伤，今晚你就姑且在这里凑合一夜。苍山郡离这里最多不过半月路程，如果有良骑……”萧黎雪停下了擦剑的动作，沉默着摇摇头道：“罢了，你落魄至此，想来良骑也是为难你了。我们便老老实实赶路，只是希望这些人不要来得太快。”

　　顾寒笙淡然一笑，将左手食指与拇指相抵，放在唇边轻轻一吹。而后看向萧黎雪道：“苍山王府虽今日遭人伏击，但也不是连后路都不为自己留的莽撞人家。”

　　话音刚落，密林中就蹿出了一匹毛色青白的骏马，直直奔着两人而来。

　　那马停在顾寒笙面前，嘶鸣了两声竟是跪伏下来，用头往顾寒笙的怀里蹭。顾寒笙笑着装作躲着的样子，身体却是亲昵地往前迎着那马。

　　也是这时，萧黎雪才瞥见顾寒笙的背上那道极长的刀口翻起来的皮肉隐隐带白，或许已伤及骨髓。不由惊道：“你受伤了？”

　　正和青璁马亲昵互动的顾寒笙突然一愣，又故做无谓的耸肩道：“小伤而已。你们江湖中人不都是这样么。”

　　萧黎雪从梦里醒来时，顾寒笙已经找到一个旧庙安置她，还生了火取暖。她挣扎着从铺在地上的披风上坐起来时，顾寒笙正好回过头来和她目光交接。她慌忙地避开顾寒笙的目光，试探着问道：“三年前，你背上的伤是不是为我挡下的？”

　　顾寒笙拿着一小节木棍来回地拨弄面前的炭火，看着窜起的火苗缓缓笑道：“你总不会是因为没想明白这个问题，才躲了我三年吧？”

　　萧黎雪正欲言又止的时候，顾寒笙温润的声音接着响起。

　　他说：“三年前，我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没能留住你。苍山雪美，你可要同我回去看看？”

　　叁．苍山雪美

　　萧黎雪坐在青骢马背上，望着苍山王府依旧古朴的匾额，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王府的小厮识趣儿地将青骢马牵走，顾寒笙极自然地拉过她的手，却被她一躲，只摸到了她一手的老茧。

　　“这双手要好好将养了。”顾寒笙不在意地一笑。

　　萧黎雪却道：“我习惯了刀口上舔血的日子，这双手只怕是再不能看了。你若嫌弃，这苍山郡内，多的是指如葱根的豆蔻少女，更多的是仰慕世子风采的妙龄女子。”

　　顾寒笙玩味一笑道：“青天白日的，我倒是闻见了一股浓重的醋味。你莫不是——”

　　“胡说！才没有。”

　　顾寒笙促狭笑道：“我想说的是你莫不是不想嫁给我，现在看来，你倒是比我心急的多啊，萧女侠。”

　　“你——”

　　苍山王府的老管家唐叔看着自家世子这幅没脸没皮的模样，突然笑出了声。三年了，这苍山王府终于又活过来了。

　　萧黎雪一掌劈向顾寒笙时，却被顾寒笙攥住了手掌中蜿蜒的伤痕。顾寒笙神色变了变，想起了这三年间探子一字一句的回报。

　　“萧姑娘为天道门除去叛徒，却为天道门中人所伤……伤及臂膀。”

　　“萧姑娘游历晋中，与当地恶霸数人对战三日，重伤。”

　　“萧姑娘赴蜀途中遭玉阁楼伏击，坠于悬崖……生死未知。”

　　……

　　顾寒笙容不得自己再回想下去，就一把将萧黎雪拥入怀中，将下巴放在她的颈窝里来回磨蹭。全然不顾及路上行人投来的诧异目光，他只知道自己再也不能等下去了。

　　三年间她每一次遇险，都紧紧揪着他的心。

　　他曾远远地看她在酒肆饮酒，在林中练剑，可却从未见她开怀笑过。

　　他也说不清楚，武林中武功高强的侠客那样多，他为什么在看见萧黎雪动摇的眼神后，执意选了傅炎做他的贴身侍卫；也说不清，为何总想着把最难最累的任务交给傅炎去做。

　　直到傅炎和林烟订下婚约，林烟那个钟情她许久的表兄执意与傅炎一战时，他才如梦初醒，明白那一次次的情感是什么。

　　他自诩聪明，却这么久都看不破自己的心意。

　　“是谁伤了萧黎雪？”黑衣蒙面的顾寒笙清冷的声音回荡在天道门的山谷中，却使人觉得毫无震慑力。三三两两的天道门弟子看戏般围在顾寒笙身边，山谷尽头，一个矮胖男人厚重的声音传来：“是我又怎样？就凭你也想来天道门挑衅？”

　　顾寒笙不答，下一刻身子竟已闪到了男人面前。他的剑回鞘时，染了几缕看不真切的血迹。天道门开派数年，他是唯一一个寻仇后还能全身而退的人。

　　之后不过数日，玉楼阁自江湖销声匿迹，踪影无存。

　　肆．比武

　　苍山王府的勃勃生机是在萧黎雪答应顾寒笙长住下来后，一点点开始展现的。苍山王府一改几年间的清冷，连后花园里养的鸟都知道苍山王府的小世子转性了，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期间绝情谷来过信，萧黎看了看，随手就丢进了屋里支起取暖的大火盆里，烧的灰烬都不剩。她不能假装自己看不见顾寒笙满心满眼的欢喜；也不能假装自己感受不到，心在不断地向他倾斜。

　　这样的倾斜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萧黎雪记不真切。

　　或许是傅炎婚宴上他攥着她的手避开黑衣人开始，或许是他问苍山雪美，可要同他看看时，又或许是……早在三年前他默默为她挡住那一刀开始。

　　萧黎雪想，日子就这么平平淡淡过下去也好，她早就厌倦了江湖上的杀戮。她其实，一点也不喜欢刀剑。

　　这样的清闲是被林烟执意和她比武的邀约打破的，她再三婉拒却仍是无用。

　　林烟为了激她，口不择言：”听闻绝情谷武功盖世，想来不过如此，与我林家一较高下也不敢，当真窝囊！”

　　萧黎雪握住剑鞘的手紧紧攥起，面上却仍是波澜不惊，道：“林家乃武林名门，赫赫威名在外，教的是赏心悦目的缠绵毒招；绝情谷避世多年，教的是手起刀落的利落杀招，二者门类不同，林姑娘又何必咄咄相逼？”

　　“你！你竟敢出言辱我林家武功！”林烟气极，也不管仍是在苍山王府的院子里，便拔剑相向。萧黎雪一个闪身躲开后，铁剑出鞘，左格右挡。

　　萧黎雪知道不能视林烟如敌人般出手，招招都敛着劲儿。饶是如此，林烟却也渐渐落了下风，无力再战。

　　铁剑回鞘，萧黎雪漠然转身道：“承让。”

　　但下一刻她却是被顾寒笙揽着腰转开，停在不远处。萧黎雪越过顾寒笙的肩膀，看见三根细小的银针扎入地面，心下一惊。

　　如果不是顾寒笙揽她避开，那三只银针此刻应该……应该在她身上扎着。

　　萧黎雪再看向顾寒笙气的煞白的脸色，登时明白过来。林烟落败于她又心有不甘，所以放了林家独门暗器。

　　“林烟，你太放肆了！”顾寒笙轻轻松开萧黎雪，转过身怒道：“这里是苍山王府，不是你林家，江湖里那些下三滥的招数，你也敢用来害人！”

　　林烟被怒火气昏了头，当时只顾着争一时之气，却不想半路杀出个顾寒笙来，吓得慌了神，抽抽噎噎道地认错。

　　“我会修书一封告诉舅舅，你不适合继承林家盟主之位，即日起，你也再没有必要留在苍山王府了。”顾寒笙冷漠地看着抽泣的林烟，神色坚定。

　　林烟的抽噎在听到顾寒笙的话后，转为惊惧，她不可置信的捂住嘴，呜咽着说：“表哥——你不能这么做，我是你嫡亲的表妹，你不能！”

　　顾寒笙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逼人比武在先，斗气偷袭在后，哪一点符合林家光明磊落的家训？你收拾一下，即刻启程吧。”

　　顾寒笙牵住愣在一边的萧黎雪，转身离去。

　　转身的瞬间，顾寒笙感觉颈间有什么东西刺着自己，但眨眼间，又感受不到了。

　　伍．苍山王府

　　“眼见着天气一天一天冷下来了，你该多加件衣裳了。”萧黎雪挨个紧了紧关上的窗户，看着脱掉大氅只剩下一件单衣的顾寒笙，无奈地摇了摇头。

　　顾寒笙但笑不语，他在园中练剑，热的一身是汗，只想着赶紧回来见她，就顾不上回去加件衣服再来。

　　吃饭时，顾寒笙突然抬起头来，温润笑道：“过两日，就该下雪了。苍山雪美，我有没有骗你，你自己可知了。”

　　萧黎雪微不可闻地轻哼了一声，扭头吃饭。

　　顾寒笙目光灼灼地盯着萧黎雪，笑道：“怎么，你不相信？”

　　萧黎雪小声咕哝道：“反正现在留也留下来了，你怎么说不行，难道苍山雪不美我还能走不成？”顾寒笙听得真切，眼角的笑意更浓了，伸手便往萧黎雪的腰上挠去，嘴里振振有词：“叫你说小爷的坏话，得给你点惩罚才是，说，还敢不敢了？”

　　萧黎雪从来没被别人挠过痒痒肉，只觉得甚是奇妙，笑的眼泪盈在眼眶里，笨拙地躲避。

　　顾寒笙却一点停下的意思都没有，一个劲儿地追着萧黎雪挠。萧黎雪边跑边笑，所以免不了最终伏在桌上，一边揉肚子，一边求饶：“我不敢了，不敢了。”

　　顾寒笙这才停下，坐在萧黎雪旁边，伸手想去揉她的肚子，却被萧黎雪攥住手腕动弹不得。顾寒笙无奈地摇摇头，一本正经道：“你若早早求饶不就好了。来，别躲，我给你揉一下。”

　　哪知话音刚落，萧黎雪另一只手就握住他手肘，双手齐齐发力向后一扭，将局势搬回一城。萧黎雪抬起下巴笑道：“兵不厌诈，怎么样顾寒笙，我学的很快吧？”

　　顾寒笙没有应答，一下让萧黎雪慌了神，忙俯下身子去看。只见顾寒笙微张着嘴，好看的五官拧在一起，像是喘不上气来一样。

　　萧黎雪慌忙松开顾寒笙的胳膊，蹲在顾寒笙面前委屈巴巴地说：“我明明……只用了一点力气，顾寒笙你怎么了，你……你不要吓我——”

　　顾寒笙微眯着的双眼里闪过一丝奸计得逞的得意，猝不及防地在萧黎雪脸颊上轻啄了一下。萧黎雪有些疑惑地看着立刻神采飞扬的顾寒笙，本来死死地憋在眼眶里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边哽咽着边伸手去打顾寒笙道：“好玩么！该死，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

　　“担心？”顾寒笙凑到萧黎雪面前，戏谑道：“你担心什么？是不是担心自己变成小寡妇？”

　　萧黎雪加重了砸在顾寒笙身上拳头的力度，带着浓浓的鼻音道：“你还说，你还说！”

　　顾寒笙心疼地把萧黎雪搂在怀里，好气又好笑地安抚道：“不说了，不说了，以后都不说了。你怎么会变成小寡妇呢，我可还没把你娶进门呢。”

　　“哼，谁说要嫁给你了？”萧黎雪把眼泪使劲儿往顾寒笙的名贵衣料上蹭，又哭又笑。

　　陆．毒发

　　苍山王府的日子，过的倒也稀松平常。萧黎雪闲时同顾寒笙练剑，偶尔也学着闺阁小姐的模样为他研磨，更多时候顾寒笙枕在她的腿上小憩，她会信手从顾寒笙的书架上取一本书来读，却惊奇的发现每一本都是她爱读的。

　　顾寒笙同苍山王妃执意要在初雪日大办他们的婚宴，可这一年，苍山初雪迟迟不降，婚期竟是一拖再拖。还不等苍山雪落，塞外动荡的消息就震惊了朝野上下。

　　天启城里快马加鞭送来的圣旨，不过三日就到了顾寒笙手上。苍山一脉，竟只有他可一战。同一日，萧黎雪不顾苍山王妃劝阻，执意收拾行装随顾寒笙远赴塞外御敌。

　　顾寒笙所向披靡，令敌军闻风丧胆，一时间风头无两。只是，萧黎雪看着帐中睡得愈发久了的顾寒笙，隐隐有些不安。她私下问过军医，军医只道顾寒笙是为战事所累。

　　她不放心，终究还是跟他上了战场。对战的号角吹得震天响，顾寒笙一马当先冲入敌军，她驰马紧跟其后。敌军有意将二人隔开，她不堪围攻，劣势渐显。顾寒笙焦急回头支援时，一口黑红色的血喷出了喉管，溅在马下每一个敌军士兵的脸上。

　　敌军看准时机，数十支长矛一同向顾寒笙刺来，顾寒笙拼力一跃却被长矛挑下马背滚落在地。

　　千钧一发之际，天启援兵将顾寒笙团团护住，萧黎雪趁此时机将顾寒笙拉上马，疾驰而去，绝望而嘹亮的嘶吼在战场上回荡开来。

　　“撤退——”

　　“您是说，他中的是林家的毒？”萧黎雪强撑着自己冷静下来。

　　如今是唯一能够救顾寒笙的人，她绝不可以倒下。她脑海中浮现出林烟的脸来，攥紧了手中的剑——没有人能够不经过她的同意伤害顾寒笙。

　　“药在哪里。”萧黎雪几乎是恶狠狠地盯着面前瑟瑟发抖的林烟，厉声质问不容置疑。

　　林烟看着架在她脖子边的铁剑，突然狞笑道：“林家的毒没有解药——萧黎雪，你死了这条心吧，这辈子、下辈子你永远也做不成苍山世子妃了，哦不——”

　　林烟的眼神重新聚焦在萧黎雪脸上：“如果你愿意和表哥一起死，做对地下鸳鸯倒也可以。”

　　“你不说，我就先割掉你的左耳朵，再割掉你的右耳朵。”萧黎雪冷笑着看着林烟渐渐发白的脸色，“然后是你的左眼睛和右眼睛。若是顾寒笙死了，我和绝情谷会倾力追捕你和林家，直至踏平林家。如此，你还是不肯说么？”

　　“萧姑娘好大的口气，我林家虽比不上绝情谷势大，但也绝不是任人欺凌之辈!”林家家主盯着萧黎雪不紧不慢的说道，“萧姑娘擅自入府已是无礼，口出狂言更是无礼至极，林家不欢迎姑娘，还请姑娘自便！”

　　萧黎雪恍若未闻，剑刃又逼近了林烟的咽喉几分，冷厉道：“林家就是如此纵容下毒之人么？更何况为之付出惨痛代价的不止是顾寒笙，还是战场上因此无辜送命的将士。林盟主，若我不曾记错，林家家训是兼济天下，光明磊落，敢问一句林家今日做到了么？”

　　林家家主的面色终于松动几分道：“林家之毒，绝无解药。”紧接着林烟看着自己的血顺着萧黎雪的剑流下来，不禁惊呼出声，林家家主眉头一皱道：“但或许天启宫中九毒草可一试。”

　　“若是林盟主今日骗我，我萧黎雪向天起誓绝不放过林家。”

　　柒．求药

　　“你的来意，本宫听说过了。”皇后不紧不慢地小口啜着上好的香茗，嘴角挂着一缕若有似无的笑意，目光悠悠地落在萧黎雪的身上。

　　“苍山世子危在旦夕，还请娘娘赐药。”萧黎雪焦急的神色落在皇后眼中，竟是让她有一丝恍惚，于是她眼里的笑意越来越重。

　　“寒笙是个好孩子，皇叔去了的这些年他和皇婶孤儿寡母在苍山也吃了不少苦头。按理说，本宫没有理由不把这药赐下去。只是萧姑娘，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要他活着还是永远记住你，你只能选一个。”

　　萧黎雪淡淡道：“娘娘的意思民女明白，民女选前者。”

　　“你当真清楚本宫的意思么？这九毒草一旦服下，前尘往事便悉数忘却。如果你强行令他想起，只会令他毒血攻心暴毙而亡。你既然前来求药，想必也是对他有情的，你能忍受深爱之人再也记不得你的痛苦么？”

　　萧黎雪郑重地点了点头，皇后身边的女官便捧出一个精致的木盒递给她。

　　待萧黎雪走远了，女官才俯下身来问道：“娘娘明明心善，又为何要吓唬萧姑娘呢？”

　　“她和寒笙的感情本宫瞧着很是羡慕，但是却不希望她重蹈本宫的覆辙。若是寒笙不能给她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终有一天她会落到本宫的下场。”

　　皇后无力的笑了笑，又道：“本宫也想知道，顾家的男人是不是都是如此无情。”

　　捌．宜嫁宜娶

　　“师姐师姐，听说你认识战场上所向披靡的那位苍山世子，有人说那位世子比傅炎少侠还要厉害的多是真的么”小师妹听了塞外传来的捷报，眼巴巴地又跑来八卦。

　　萧黎雪笑着揉了揉小师妹的脑袋，一旁的大师姐忍不住摇头道：“三年了，你还指望能从她嘴里套出些什么话来？”

　　萧黎雪的笑容渐渐归于平静，她回到绝情谷已经三年了，而顾寒笙醒来也已经整整三年，这三年间塞外捷报不断，萧黎雪算了算大约是离他们班师回朝不远了。

　　三年间，皇后来过一封信，里面提到顾寒笙的记忆在慢慢恢复，只是唯独不记得她。而陛下的意思是，待他班师回朝便为他择名门贵女，延续苍山王府一脉。

　　信末，皇后笔下几番转折，终于问出了自己想问的话。她问：“你可曾后悔？”

　　小师妹进来的时候，只觉得自己的师姐疯魔了，面带笑容对着烧的旺盛的火盆呢喃道：“民女不悔。”

　　苍山世子大婚的消息很快在大端朝上下传开来，或许是苍山王妃念着萧黎雪对顾寒笙的救命之恩，滚着金边的大红喜帖也送了一份到绝情谷。

　　“这还不是明摆着欺负人，明知道师妹牺牲了多少，不劝她儿子想起来也就罢了，居然还敢堂而皇之的送喜帖来，就不怕我们绝情谷去踏平他们的婚房么！”大师姐愤愤不平的看着那张喜帖。

　　继而咬牙道：“我去帮你扔掉这恶心人的东西，眼不见为净。”

　　大师姐伸手来夺时，萧黎雪侧身一避道：“师姐，不必了。他的婚宴我一定会去。”

　　“你——罢了！去便去吧，到时候别哭着回来就成，我才不要管你的破事！”

　　萧黎雪放下喜帖，手却抚上书中的那句诗，喃喃道：“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姑娘，苍山雪太大，咱们的马车上不去了。”车夫看着被大雪封路的苍山，面露难色。

　　萧黎雪挑起车帘，将一枚银元宝递到车夫手上，径自消失风雪里。

　　“苍山雪美，只是不知往后与你共赏这美景的会是谁，别来无恙啊，顾寒笙。”萧黎雪伸开被冻得通红的手，握住酒盅一饮而尽。而她对面空无一人，只余下这布置好了的成婚礼堂。想来大雪封了苍山，今日的婚宴只怕是换了地方。

　　不过也好，萧黎雪想，省的她百年之后回想起来自己亲眼看着所爱之人与他人成婚，徒添伤感。

　　于是朗声道：“顾寒笙，这杯酒敬完我们就两清了。我祝你佳人在旁，子孙满堂。长命无绝衰。”

　　“萧黎雪，你就这么想要和本世子两清么？”

　　萧黎雪转过身来看见一身大红喜服的顾寒笙时，不可置信地瞪圆了眼睛，道：“顾寒笙，你——你不是应该在成婚礼堂上么？”

　　顾寒笙挑了挑眉道：“这不就是本世子的成婚礼堂么，你想让本世子去哪里？”

　　“……”

　　“好了，游戏结束了。”顾寒笙径直拽过萧黎雪的手，给她套上了成婚玉镯，狡黠一笑道：“本世子说过苍山雪美，却一直忘了告诉你后半句，宜嫁宜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