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穿]成功学小课堂开课啦！》水骑

27、剑客（十一）

　　后来江湖中口口相传的传说里，总少不了一道惊世的火光。

　　先是一道幽蓝的霹雳，在虚空中迅疾的一闪。那是神明狂怒时挥下的鞭梢，将黑沉一片的天空中无数松软层云尽数撕裂。灰色的云雾畏惧着，在幽蓝的光焰闪现的那一瞬间尽数化作虚无。

　　锋芒先声而至，锵鸣嗡然随行，如雷霆战车冲霄而起，从天上疾驰而过。那是剑吟，从原初之点蓬然生发，瞬间扩散至百里之遥，黄钟大吕般轰然作响，震响在无数梦中人的心头。无数人自惊惶中疯狂涌出家门，受到无名的牵引，于拥挤不堪的街上惊慌四顾，最后都望向那座高绝的山峰。

　　这本就是一场英雄的悲怆谢幕，需要万众瞩目来做最后的观众。

　　 

　　剑气纵横四野，却并不复数年之前吴良材挥出的第一剑那样锋锐。这是至沉至重的一剑，积蓄了人世间所有难以宣之于口的愤怒与绝望，如千斤之均悬挂头顶，一瞬间将所有人的心脏置于古朴的巨刃之下。这是比方才散去的乌云更沉闷更滞涩的威压，带着亘古中传下的神的力量。人们惊惧的喘息着大声尖叫，而在一切的最中心，万籁俱寂，几乎听不到活物的声音。

　　无形的空间之剑兜头压下，无情的将山林中几乎一切活物碾压成泥。这里彻底成了一片死地，连在暗中窥伺等待吞食尸体的乌鸦，都被他们自己吹响的号角送了终。

　　然后便是冲天的大火，作为最后的献祭。

　　死人手中的火把轰然坠地。火的精魂不会熄灭，它开始点燃一整座干燥的山林。地上积雪早就被恶徒们尽数踩踏成一滩污浊的烂泥，现在与他们自己混成一团不分你我的腐朽物。一切罪恶的生命都被这场焚天的火势所净化，他们与武林中人人敬仰的这座名山一起，终于成了明心派死去的所有弟子的陪葬。

　　 

　　这个夜晚注定无人成眠。

　　原本遮蔽天幕的阴云早被吴良材一剑破去，露出其下的清朗本质。星光如同露水垂挂天上，清光千里，为行人指引路途。北斗星链如同珍珠，大而圆润，熠熠生辉，几乎可以垂到船上人的肩头。

　　杜盟主坐在船前，挥动手中的船桨，不敢有片刻停歇。江水流波，哗啦作响，这是他们出逃的第八个夜晚，而吴良材自当日挥出那一剑后，就再也没有醒来。

　　明心派的弟子，就只剩吴良材一个了。其他的人全都死在下山难路上，他和林清一路拼杀下去时，看到沿途不停显现的明心弟子的尸体，他根本不敢去看林清的表情。

　　可是最后林清也死了。剩下唯一一个师弟，现在生死未知的躺在船舱里。

　　明明宋掌门送他们来时，个个都是意气风发的少年——杜盟主咬紧了牙关，努力将所有的酸楚都吞了下去。他想：纵然我已经再无分毫颜面去见老友，我也总得把他送到，无论让我付出什么代价，无论什么都可以——

　　像是响应他的呼唤，有一声询问忽然传入他的耳中，语调温软：“请问，吴良材是在你身后的船舱里吗？”

　　来人辞气温和，却瞬间将他从悲哀中惊醒。他不由紧紧握住了腰间的佩刀。

　　可是等他转过头去充满敌意的望向来人时，却忍不住愣住了。

　　 

　　来人并未踏上船板，星光在他脚下汇聚，他就踩在江水波浪上对他温和微笑，以示自己并无恶意。天上繁星闪烁，清美星光坠在银色流波之上，为他的衣角映上美丽的璀璨点缀。他自己也像是星光露水所化，眉目动人，仿佛一个清凉柔和的梦境。

　　“你可以叫我穆旬。”这位不请自来的客人温声说，“我传授了他那式剑法，就也算得上他半个老师吧……我知道他已经用出了第二剑，既然如此，我应该来看看他。”。

　　杜盟主愣住了。

　　他突然问道：“你是神仙吗？你要来救他吗？”

　　穆旬微笑起来，避重就轻的回答道：“并不完全是，我只是一位神，去掉那个仙字吧。”

　　“至于后者。”他又笑了一笑，不再多说，撩起袍角踏上了船板。

　　 

　　奄奄一息的少年躺在简陋的船舱里，紧闭双眼。他面上青春的光彩已经全然消散，徒留下一片惨淡的灰白，生命的迹象已经全部从他身上褪去，能苟延残喘到现在，只是因为身上最后那一点尚未消散的剑意在顽强支撑。

　　他们上次见面时也是这样的情景，不过那时少年安卧在锦绣云堆之中，虽然伤重，却生机无损，众人环绕。然而这一次，他只能躺在肮脏逼仄的船舱里，江上水雾冰冷，身边亲友皆无。

　　他只是在静默的等待死亡罢了，或许这也是一件好事，因为他不用再承担任何多余的痛苦。

　　身边的老人还在紧张的等待判词，穆旬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垂下温柔的眼睫：

　　“我想他再也醒不过来了。”

　　 

　　杜盟主不可置信的看着他。穆旬默然不语，他便又看向躺在床上的吴良材，反复几回后，蓦然哇的一声，从胸腔中吐出一大摊血来。

　　他摇摇欲坠，几乎立刻就要瘫坐在地上。

　　“这是我的剑招，本来就不应该由凡人使用。”穆旬在一旁轻声说，“他是用自己的生命发出了这一剑，从而换得了你们逃离的机会，老人家，我想你应该保重自己。”

　　“他确实是一位非常优秀的学生，凡人能做到他这个地步，已经非常不容易了。”穆旬这样说着，微微笑了一笑，可笑容里并无赞许，也无遗憾，只剩下一片平静。那是一种千帆过尽的神情，静默着宣告着一切的终结，“他仍然没有追寻到他想要的，却已经消耗了所有的生命——”

　　“生命……”老人喃喃自语，“那样惊动天地的一剑，不是凡人能达到的，他一定要为此付出可怕的代价……是啊，我早该想到……早该想到……”

　　仙人的剑甚至不应该被凡人看见，如果使用，势必要付出难以承受的代价。

　　蓦然有一个想法冲进他的脑子里，这个突然浮现的关于真相的猜测太过于恐怖，以致于杜盟主明明经历过无数大风大浪，此时却突然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我有一个问题……”他发着抖，难以启齿，却终究一字一句的慢慢问了出来， “他们明心派……之前他们宋掌门给我写了一封信，说他创立了新的剑法……那就是明光剑法，是从吴良材的剑中领悟的……那是不是……是不是……”

　　他还是没有敢继续说下去。

　　 

　　这份真相太过残酷，也太过沉重了。他畏惧着这个真相，可是他不得不探寻它。

　　穆旬凝目注视他良久。江风吹拂，江中波浪层层叠叠，仿佛鱼身上银色的鳞片，反射进船舱里晃人眼目。穆旬的眼睛被这银色的鳞光充满，杜盟主直直望向他，只感到一阵没来由的晕眩。

　　“你真的想知道答案吗？”

　　“我必须知道。”老人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着颤。他始终没办法真的做到稳如磐石，像是他这十几年来一直保持的那样。“明心派已经为我付出太多，我绝不能因为自己的怯懦，连他们惨死的真相都要逃避……而这一切本来就全是因我而起——”

　　他说不下去了。眼泪从他的眼睛里肆意的流淌出来，堵塞了他的喉咙。这个六十多岁的老人终于再也无法伪装一个坚定的表象，情绪的乱流终于完全击垮了他。

　　不知过了多久，他用衣袖擦干了眼泪，终于再次恢复了镇定。

　　“我必须知道。”他又重复了一遍。

　　于是穆旬叹了一口气。

　　他说：“是的。”

　　 

　　杜盟主深吸一口气，重重的点了一点头。

　　他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显露更多的情绪。他的面容衰老了，可人总是比他们想象的要更加坚强。

　　又或许是不得不坚强。

　　“你会救他吗？”老人再次提出这一点，他始终没有抛弃这个之前被避开，被暗示过答案的话题，固执的寻求一个直接的回答，“既然你特意来看他——”

　　穆旬只能弯起眼睛笑了。他的笑容明明无声而柔软，却有极强的力量，足以阻断身边一切正在进行的话语。

　　穆旬说：“世人总对神灵抱有很多期待……但是我从未准备这么做。”

　　杜盟主的后半句话还咬在舌尖，却被这直白的拒绝直接冻结了整条舌头。

　　“神仙不应该干涉凡人的故事。”穆旬侧头看他，星光与水波为这张秀丽绝伦的面容打上温柔的侧影。“他用生命来换取我的剑法，所以我就不能随便的赐予他生命……这会让一切都变得毫无意义，他的一生就成了我可以随意更改、控制和书写的故事。我不想要提线木偶。”

　　“无论如何，人类还是应该掌握他们自己的命运。”

　　他说完这句话，站起身来，走到船头。

　　他星辉一样的发带与衣角被江风烈烈吹动，仿佛随时都要凭虚而去。杜盟主顺着穆旬的手指望向远处，在水天相接的地方，已经可以隐隐看到一缕薄红。

　　“天就要亮了。”穆旬说，“无论经历过怎样惊心动魄的夜晚，天都总是会亮的，而人的生活也必定继续。他不会再醒来了，我这次前来准备的告别也就毫无意义。那么就和你说吧，因为你是唯一一个可以传扬这个故事的人。他这次救你，是舍生忘死之剑，纵然仍未达到剑之极致，对于凡人来说，却也已经足够。”

　　“他是一个追寻极致剑道的人，纵然未成，也已超过凡人极限，逝者已矣，生者当——”

　　杜盟主突然鼓足了勇气，僭越的打断了穆旬的劝告：

　　“不！不应该是这样！”

　　穆旬转过头来看着他，神情隐藏在渐渐明亮起来的晨光中看不分明。他似乎是有些惊讶的，却并不因凡人的狂妄而恼怒，只是耐心地沉默下来，等待他接下来的话。

　　杜盟主听到自己的心脏狂跳，血液奔涌，他的灵魂在这一刻离开躯体，飞在高空听到自己的声音。那具年迈的躯壳，何以会发出这样少年一般的声音？再次充满了闪闪发亮的信念和期许。他说：“如果一切都需要代价……我能有多少年的寿命换给他？

　　朝阳在这一刻从波涛中轰然而出，洒下万道金辉。江水激荡，将穆旬白色的衣衫也染成血一样的鲜红艳色。神灵的面容终于清晰的完全暴露出来，他惊讶的神色从眉梢抖落，很快化作一个温柔的微笑。

　　 

　　吴良材醒来的时候，月满江心，清光漫天，是这一天的最后终结时刻。

　　杜盟主坐在他的窗床前，见他睁开眼睛，不由欣喜笑了。他原本半白的头发已经尽数变为霜白，面上皱纹丛生，牙齿脱落，已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这变化着实可怖，但吴良材只看了一眼，便漠然的移开眼光，毫不关心。

　　他面无表情，仿佛是一座冰雕，虽则活转了过来，仍冰冷的毫无人气。

　　“尽管你不说，但我知道你心里一直在恨我。”杜盟主虚弱的笑了笑，颤颤巍巍的往床铺上倒了过去，“去看看吧，明心岛就要到了……你就要到了……我老了，实在太累，恐怕是已经看不到它了——”

　　“或许这样也好。”他喃喃道，“总不用去见你师父……”

　　他的声音渐轻，整个人终于支撑不住，昏了过去。

　　 

　　清晨时名满天下的武林盟主孤身一人死在狭小的船舱里。是时白露横江，水光接天，吴良材端坐船头，听见身后老人沉重的呼吸渐渐衰微停止。一片云隐雾沉中他望见前方熟悉的水道似有还无，明心岛明明已近在眼前。

　　他并不为杜盟主的死感到悲伤，然而此刻不知为何，独坐船头，竟忽的怆然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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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我终于考过雅思回来啦！穆老师也总算出场了，激烈鼓掌！他下线真的好久好久啦，我好想他！消失了这么久他也确实应该出来履行老师职责了~不能再苟了。
说起来穆老师的出场画风还真是肉眼可见的不同啊——仔细一想，除却画风，他怎么一出场就狂收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