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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16. ...

  •   16.

      朝堂近来异常平静。
      父皇的身体每况愈下,这几日感染了风寒,一直卧在床榻上,我每每进宫侍疾,都看到月娘陪在父皇身旁。月娘穿着宫样的新衣,薄罗衣衫,云鬓鹅黄,衬得美貌无双,她低眉浅笑着喂我父皇喝药,那场面真是一幅画。
      月娘出身勾栏之地,高氏倒塌,陈氏旧案得雪之后,我本以为父皇会将她一并料理了,哪怕不要性命,也是会冷落一番的,却没成想还是照样宠爱着月娘,别的妃嫔都没资格侍奉于榻前,只有月娘得了这份恩宠。
      我推测是月娘待父皇真心,故而父皇没有对她下手,这深宫之中不缺容华不缺富贵,唯独只缺一份真心。我想起父皇那时语重心长地跟我说,娶妻当娶真心实意的,他说小枫是西凉女孩,最是真诚,若视我为夫君定当不离不弃,生死相依。
      可我娶了小枫的人,却始终没有娶回她的心。
      或许我曾拥有过小枫的真心,我还是顾小五的时候,她眼里的情意只为我而生,只可惜在种种事端中慢慢地磨没了。我是个自信的人,我以为我能够运筹帷幄,丢了的还能再找回来,但眼下的一切都超出了我的预期,成了个彻彻底底的死局。
      外头有奴婢捧着漆盘进来了,盘上盖着一块红色的帕子,那奴婢进门便跪下行了礼:“奴婢见过陛下,见过太子殿下,见过娘娘。太子妃吩咐奴婢给娘娘送花来,奴婢见娘娘不在宫中,听闻娘娘在此处,特送来。”
      月娘听了,将最后一口药喂给父皇,空了的碗递给了一侧的奴婢,纤细漂亮的手从袖子里掏出一块绣着海棠花的帕子来替父皇擦了擦嘴角,随后温婉地说:“拿过来吧。”
      红帕子被掀开后,漆盘上摆着的是许多百合花,娇艳欲滴,有些花瓣上还沾着水珠。这些日子,小枫执着地在院子里种花,这些花想必就是小枫的成果。
      “上回我不过是说了一句小枫种的花漂亮,她就巴巴送花来了,你先回去替我谢谢小枫,晚些我亲自去谢她。”月娘的脸上扬着温柔的笑意,她从漆盘上拿了一朵百合花,放在鼻尖轻嗅了一下,转头问:“陛下,你说这花簪在发间可好看?”
      “花配美人,你戴自是好看的。”
      父皇说罢,低低地咳嗽了一声,月娘忙把父皇扶起身,拍了拍他的背脊替他顺气。父皇抓着月娘拿着百合花的手,他将百合花拿了过来,簪在月娘的发间,月娘面露绯红,扬起一个娇羞的笑容。
      我在想若是我与小枫也能如此,该有多好。
      我仍时常会去见小枫,就像是死皮赖脸的狗皮膏药,哪怕她每回都没有好脸色,没有好声气,我还是锲而不舍地跟她说话。
      “这花衬得你如此美貌,你该备些礼向太子妃好好道谢才是。”
      “我与小枫本来就是好姐妹,无须多礼的,近日我练了首新曲,到时我弹给她听,就算是回礼了。”
      “只是可惜我身体欠安,无缘听你弹新曲。”
      “月娘是陛下的人,我愿意日日都为陛下弹曲,只愿陛下不要烦月娘。”
      父皇抬手摸了摸月娘白皙柔嫩的脸颊,月娘将手覆在父皇的手背上。
      这种场面我还呆在此地就是我不识趣了,我想我应该告退了,我理了理衣袍站起身准备给父皇行礼告退,父皇瞥见了我,开口说道:“近日我听闻你跟太子妃在闹脾气,你待会跟月娘一块去太子妃那,正所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朝堂之事固然重要,可夫妻感情也要维系,这才是明君的作为。”
      我觉着单就闹脾气这桩事我很是憋屈,这闹脾气并非是我在闹脾气,是小枫不肯理我。她若是愿意跟我说说话,那我估计这会就带着她一块进宫侍疾了,又何须干瞪眼看着父皇跟月娘在那恩爱。
      这恩爱情境我是看了,看得刺心戳肺,心里想法也是连篇的,但我只能恭恭敬敬地回答道:“是,儿臣谨遵父皇的教诲。”
      月娘弯腰让父皇平躺在床榻上,给他捻了捻被角,直到看到父皇闭着眼许是睡着了,月娘才跟我一块出去。
      我与月娘并肩走着,身后跟着一队伺候的奴婢,我与她稍稍保持些距离,月娘年岁不大,是我父皇心爱的女人,我照着宫中的规矩十分避嫌,生怕被人说出闲话来。
      我走着,双眼呆滞地看着宫内的景象。
      脚下是用鹅卵石堆砌出来的蜿蜒小路,这鹅卵石是精心挑过的,光滑而平坦。远处的树枝繁叶茂,有几片阴影投在地下。还有那已经有了细碎裂痕的墙垣,这些我早已熟悉非常。我从出生就在这宫内,我想以后我也不会离开这宫墙。
      “诶呀,说好要给小枫弹曲,我却忘了带琴,真是糊涂。”月娘忽地如此说。
      “近日娘娘衣不解带地照顾父皇,十分幸苦,忘记些小事也是在情理之中的。这样,我遣我身边的人替娘娘把琴取来可好?”
      月娘微微笑着,点了点头说:“有劳殿下了,不过也不能只劳烦殿下的人,你们也跟着殿下的人一块回我宫内取琴来。”
      月娘身后伺候的奴婢忙行了礼,答是。
      不多时,伺候的奴婢都被月娘顺理成章地打发走了,只留我与她单独走着。
      “你有什么话要跟我说。”我开门见山地说。
      “殿下是聪明人,跟聪明人说话不费力。”月娘顿了顿又说,“是关于小枫的事情。”
      “你说吧。”
      “我想问问殿下究竟喜不喜欢小枫。”
      “我若不喜欢她,我何苦托你去劝她。”
      月娘垂了垂眼,又说道:“我希望殿下给我准话,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喜欢。”
      “小枫与我向来交好,勾栏之地的女子大多都被人肆意轻贱,只有小枫一直把我当成好姐妹,我若有难她第一个替我出头,所以我希望小枫能够觅得良人,能够一生平安喜乐。小枫的性子素来是无拘无束,喜爱自由自在的,我奉劝殿下莫要把小枫逼得太紧。”
      这样的道理我怎能不明白。
      只是我若不逼,她很轻易地就离开我了。
      我陷入两难之地,我当时跳忘川又何尝不是两难,我不能不屠杀突厥,我也不能放弃小枫,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可我是太子,我堂堂储君为何不能鱼与熊掌兼得。
      “你现在是父皇心爱的女人,不再是勾栏之地的女子,不要再在宫内提起出身。”
      宫内看重身份,月娘若在人前常提起,难免被人轻贱,我这话只说了一半,我料想她聪明如厮也是能够听明白的。
      “殿下其实并非面上那么狠心绝情……”月娘这句话就像羽毛一样轻,飘在空气里很快就消散了,投入那树倒下的片片光影里。
      奴婢取来了琴,我跟月娘一块去了小枫的寝殿。我们去时远远地看见小枫怀里抱着小雪,在她面前的是个身形高大的男人,正是我身边的金吾将军裴照。
      小枫与裴照站在后院中,小枫穿着件藕粉色的宫裙,是流水袖,裙摆上绣着大片大片的花,看起来柔弱无骨,而裴照一身戎装,与她站在一块就像是刚从战场回来互诉衷肠的一对壁人。小枫种的花有些含苞,有些绽放得灿烂,他们站在花丛中,让我没由来忆起昔年在西凉的时候。
      西凉的环境严峻,不及上京,没有那么漂亮的花海,但小枫虽说性子自由不羁,但到底还是女孩子,是喜爱烂漫风景的。那时我领着她在后山抓萤火虫,她站在萤火虫群散着荧荧的光里,回眸间脸上涌动的笑意比漫山遍野的花还要美丽。
      可现在站在小枫面前的人不是我。
      我除掉了一个顾剑,又跑出来一个裴照。
      为什么小枫的身边总有此起彼伏的男人?
      “殿下……”月娘见我出神,她在我的眼里看到了浓重的杀意,她有些害怕地往后退了一小步,轻轻出声唤我。
      “不要出声,且看看。”
      我冷冷说罢,月娘爱莫能助地深深看了一眼小枫的方向,她没有法子忤逆我,在我跟前也脱不开身叫奴婢去禀报小枫,只能跟我站在一块望着小枫与裴照的动向。
      我眼见着裴照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袱,递给小枫,小枫的脸上露出一抹明媚的笑意,她的嘴唇动了动,他们离我有些距离,我听不见她说的什么,只知道肯定是一句好话,因为裴照听她说完,脸上也露出个笑容。
      裴照的这个笑容犹如冬日初雪融化,极是豁达洒脱,他不是爱笑的人,平日里一身戎装加持,锁住了他的喜乐,他来来回回在东宫内巡视,生怕从哪里钻出来一个刺客,这样的他往常都是板着脸一本正经的模样。
      我觉得气血疯狂地上涌,只往头顶冲,令我的太阳穴一抽一抽地疼,我下意识摸索着腰带的位置,半天没摸到剑,这才想起我刚从宫内出来,入宫是不能带兵刃的。
      “殿下不要生气,想必是太子妃吩咐裴将军送什么东西来,或许是花种,亦或许是什么别的小玩意……”月娘这话的语气温婉,话语得体,像是在替小枫开脱。
      我多么希望是我想多了,是我想错了,就如月娘所说只是裴照送东西过来,别无他意。
      小枫怀里的小雪用雪白的爪子揉了揉脸,随后挣脱了出来,跃到了地上,它用爪子扒拉着裴照的衣角,它用脑袋蹭了蹭裴照的腿。
      这猫是我送的,但它却亲近裴照。
      “我先回书房了。”我眯了眯眼,拂袖离去,我大概周身都是杀气,月娘的嘴唇动了动,最后也是没把劝慰的话说出口。
      我坐在书房里,我手底下的人都是会看眼色的,大多不敢惹我,连经过我书房门都尽量压低脚步声,我喝了两杯茶水也没能把心头的这股怒火压下去。
      我认为月娘肯定会把这事跟小枫说,我料想不管如何小枫大概都是要来找我解释一番的,我便坐在书房里等,生怕她找不见我。后来我等了一晚上,连送来的晚膳都没吃,她却始终没来。
      我召了小枫寝殿里安插的奴婢问了问,得到的回答是月娘弹了首曲子说了话就走了,之后小枫便吩咐了奴婢替她梳洗,一早睡了,完全没有要出寝殿的意思。
      我这火本来就旺,眼下燃得更旺了。
      我想冲到小枫的寝殿里把她从床榻上抓起来,狠狠地问问她是不是真不怕我废了她,后来我想她应该是巴不得我废了她。她想回西凉,她也想摆脱我。
      我没有宣召裴照进来问话,我知道若是他真对小枫有什么情愫,他也不会跟我说实话,就是说了,以他的性子一定会一力承担所有的罪责请求我放过小枫。我不能像除掉顾剑一样去除掉裴照,因为裴照的出身远在顾剑之上,且不说他的母亲是公主,就说近来骁骑将军裴况的赫赫战绩,我也不能够动他。
      我吩咐暗哨盯着裴照的一举一动。
      暗哨回禀说裴照大多都在奉命看守东宫,有时带些宫外的东西给小枫,有时替小枫伐掉无用的杂草,他们相见的频率不高,看起来很是小心。
      我不知我花了多少时间去谋划着如何让裴照永远消失在小枫的身边,我的谋划是不动声色的,裴照完全没察觉到我的不对劲。
      我再也没去小枫的寝宫里,我生怕她再不理不睬我,我会说出一些难听的话来。毕竟我现在的脑袋上戴着顶绿帽子,就是普通男人都要歇斯底里,更何况我是东宫太子。
      直到我在宫内偶然撞见我的妹妹洛熙公主在花园里品茶,我才找到了对付裴照的办法。
      洛熙与我同父异母,她的母亲不是宠妃,故而她不算得宠,她自小养在宫内,年幼时生了一场大病,此后父皇请了翰林教她读书,养出了一副文静的闺阁小姐性子,见着我时常常会语调轻软地喊一声皇兄。
      我与洛熙的兄妹情分淡薄,毕竟在这深宫之中,同父同母的兄弟为了相斗,手足相残的事情都屡见不鲜,更何况是同父异母的兄妹。
      我想让洛熙嫁给裴照。
      以裴照的不凡出身娶一位公主当附马爷是再轻松不过的,他原本就是要娶宗室女子的。我料想父皇也是肯的,裴家眼下战功赫赫,若是娶了外戚的女子进门,免不得要被忌惮是内外勾结玩弄权术,直接与皇室女子联姻,为皇室所用是再好不过的。
      只要裴照成了婚,凭他的刚正脾性,他便在再无纠缠小枫的可能。
      我曾答应过让裴照的婚事再拖几年,当时没有联想到小枫这一茬上,随口便答应了。裴照晚几年成婚与我有益,他没有妻与子的羁绊能更加无后顾之忧地为我效命。现在的情况却是不能再拖了,我巴不得他明日就成婚,离我的小枫越远越好。
      “启禀父皇,儿臣想替我身边的金吾将军裴照求桩婚事。他为儿臣效命多年,功劳匪浅,却至今无家无室,以他的年纪妾室都该立下好几位了,他却一无所出,儿臣不忍有功之将机遇如此,恳请父皇亲自赐婚。”
      我在朝堂上将话说得妥帖,活生生一副明主忠臣两相惜的模样。父皇翻过我那道请求赐婚的折子,思虑了片刻,也点了点头。
      “你所言在理,裴家乃我朝忠臣良将,应当皇恩眷顾,朕便作主许配个公主给他。”
      “儿臣上回见皇妹洛熙公主正当妙龄,她在花园品茶时一颦一笑都美丽大方,与裴照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洛熙不受父皇的宠爱,能拿来制衡裴家,派上些许用处,父皇自然是再愿意不过了。
      “你倒替你的臣下考虑得仔细。”
      “我与裴照是君臣,亦是朋友,理应如此,还请父皇下诏赐婚。”
      “准。”

  • 作者有话要说:  李承鄞被秀了一脸,脑袋上还有点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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