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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12. ...

  •   12.

      小枫没有将剑刺入我的胸腔。
      我知道并非是小枫不想杀我,而是她不能够杀我。我最后凭借的仍旧是我东宫太子的高贵身份,而不是我与她的夫妻情意。
      我不止一次地庆幸小枫没有将前尘往事记起来,西凉的平安暂且可以困住她,让她不会那么轻易地离开我身边。三年前,我利用她,我负了她,三年后,我依旧不得不用这种不高明的方法留住她。
      我不甘心地在想,如果她知道我就是她心爱的情郎顾小五还会不会说出这样绝情的话来,她曾经是那样的爱我。
      顾剑就要死了。
      我看着小枫把嘴唇咬得见了血丝,她丢下剑,剑砰的一声落在地上,她转身跌跌撞撞地跑回顾剑与阿渡身边的时候,我知道其实我跟顾剑在她跟前都是失败者。
      我赢了局,输了她的心;顾剑赢了她的心,却输了局丢了性命。
      “撤兵。”
      “殿下,你要去看看他吗?”
      我看到顾剑躺在墙垣下,他白袍浸满了鲜血。我也在问我自己要不要去见顾剑的最后一面,当时突厥被灭,我以为小枫身死,我连去见她一面的勇气都没有。可这一回我不知为何鬼使神差地往顾剑地方向走去,裴照一言不发地跟在我身后。
      小枫把顾剑扶了起来,她哭得满脸都是眼泪,顾剑松手把阿渡从怀里放了出来。即使是这般惨烈,他还是用尽全力护住了阿渡。阿渡虽说身上有不少皮肉伤,但在最后一轮的乱箭里并未被击中,眼下力竭地动了动眼珠。小枫慌乱地检查阿渡身上的伤口,见没有致命伤,暂时松了口气。
      小枫将阿渡靠在宫墙上,转身回到顾剑跟前。
      顾剑已经奄奄一息,但半睁着眼,眼神微微闪动。他身上不知插了多少羽箭,没有几百也有几十,活像一只从血泊里捞出来的刺猬。
      我走过去时,小枫眼睛里充满警惕,她把顾剑护在怀里,露出一种若是我敢再动手就要与我拼命的神情。这种神情很熟悉,她被我从天亘山抓回来的时候,还不知道我就是东宫太子李承鄞的时候,她手持着佩刀也是用这般神情叫嚣的。不知何时,她昔日口口声声说要为丈夫报仇,眼前却对作为丈夫的我起了浓重的杀意。
      “阿渡……怎样……”顾剑断断续续地问。
      “她没事,只是受了些伤。顾剑,你撑住,我一定会找太医来治你的,你不要死!”
      “傻瓜。”顾剑嘴角扯出一个淡淡的笑意,像是西凉大漠上飘渺的一阵风。
      “顾剑,你才是傻瓜!你为什么要把阿渡藏在自己身下,凭你的本事你明明可以逃跑的!”
      小枫怒斥了一句,嘴上向来不饶人,眼睛里却又涌出了大片大片的眼泪,她忙乱地用衣袖擦着眼泪,不让眼泪落在顾剑的脸上。
      顾剑痴痴地瞧着小枫,他声音轻微地说:“她……她要是死了……你……会伤心死的……我不能……再让你伤心了……”
      我听到这么一句,心里涌上股说不出的酸涩。
      顾剑比我坦诚,当年之事大多都是我的筹谋,顾剑搅合进来无非是因为跟我沾亲带故,直至今日我才发现他竟然至今都满怀愧疚。
      我不懂为何要如此愧疚。
      我知道我对不住小枫,但我已经尽力在弥补,她身边的人隐患重重,我替她扫平隐患有何不对。无论是阿渡还是顾剑,一个是奴婢一个是卒,她若喜欢我挑几个比他们更忠心的,更有本事的有什么难的。
      普天之下莫非皇土,杀伐征战是在所难免的,当时我残忍地杀了突厥全族,那几十万的人都死了,可如果这身份交换,难道突厥人就会放过我中原人吗,说到底其实没有差别,不过是成王败寇而已。
      “你怎么那么傻,我都记不起来跟你一起的情景了,我早就不喜欢你了,你干嘛还要那么傻!你就是天底下最傻的傻瓜……”
      “是我……对不住你……”
      顾剑的眼睛望着天上的星空,我料想他看到了那自由自在的西凉大漠,他喃喃地说道:“你要好好照顾她……把亏欠她的……都弥补回来……”
      我想弥补,我该用什么方法弥补。
      我觉得我就像踏进了个死胡同,我越想往前走出去就被困得越紧。我想把小枫留在身边,可是我越算计她就跑得越远。
      顾剑断气的时候,小枫伤心欲绝,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想扶住她的肩膀安抚她几句,她抬手狠狠地推开我,我一个措手不及后背撞在冰冷的宫墙上,不疼,但却让我有一种上不来气的感觉。
      “我不准你碰我!”
      小枫尖锐地大吼了一句,紧接着她晕了过去。
      我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将小枫拥在怀里,我的下巴抵着她的额头,之后我横抱起小枫,她这些日子有些瘦了,想必在东宫内并不好过。
      “裴照,将顾剑的尸体送回关外,厚葬。”
      “是。”
      我将残局留给了裴照打点,我走时看到阿渡靠在宫墙上,眼睛里满是熊熊的恨意。我想我应该趁这个时候杀了阿渡,待小枫清醒以后木已成舟为时已晚,可是我的脑子里不停回响着顾剑断气前说的那句话。
      “裴照,请个太医给她。”
      我丢下这句话,转身抱着小枫走了。
      我有时弄不明白我此刻是不是心软了,后来我说服我自己,是我不想再刺激小枫,不想让她更加恨我,所以暂时留住阿渡的性命。
      我将小枫放在寝殿的榻上,遣人传永娘来替她洗漱更衣。永娘来时看到小枫脸上的血迹,吓得直流眼泪,跪在我跟前说:“奴婢不知太子妃如何惹恼了殿下,太子妃生性单纯不懂规矩,还请殿下不要伤害太子妃……”
      我在想为什么所有人都觉得我会伤害小枫,明明我最爱的就是小枫。我处心积虑布局难道是要害她吗,我其实是想留住她。
      “那不是她的血。”
      我冷冷地解释,永娘看我脸色不大好看,不禁连忙向我磕头告罪,方才她也是一下子紧张小枫没有看清小枫脸上实则并无伤口。
      “罢了,你起来,替太子妃更衣洗漱。”
      我回了书房,等裴照将事情办完过来回话。
      夜已经深了,外头布下的羽林郎尽数退了,东宫又恢复成安静的模样。藏在夜色里的东宫宫闱林立,乍一看天家富贵,其实却是一个巨大的牢笼。裴照会命人连夜打扫东宫的城墙,抹去今晚的残箭与血迹,这般大的动静明日上朝父皇定要细细询问。到时我便以东宫进了刺客为由来回答。反正顾剑已经死了,算是死无对证,我曾经布局过的那些事再也不会让人给挖出来。
      东宫的宁静很短暂,只维持到后半夜。
      “殿下!太子妃发起高烧了!”小枫寝殿里侍奉的奴婢跌跌撞撞地跑来回禀。
      这句话像是一颗尖利的小石子落在毫无涟漪的湖中,激起片片的涟漪,连我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小枫这回病得来势汹汹,她殿里伺候的奴婢忙得团团转,尤其是永娘,不停地拿着湿帕子敷在小枫的额头上。
      我进殿的时候,奴婢们乌泱泱地跪了一屋子。
      床榻上的小枫双颊通红,嘴唇干燥得像是要裂开,我轻轻地喊了她一声,她没有理会我。
      “还不传太医!”
      “回禀殿下,已经去传了,夜深了,想必那些太医出宫不便,要等到明日清早……”
      “小枫能等到明日?”我眯着眼看着永娘,又厉声道:“去传我令,半炷香的时间内若是我还没有看到太医的人影,杀!”
      跪着的奴婢们听到我疾言厉色,不免将脑袋垂得很低,生怕是惹怒我,平白成了冤魂。
      “请殿下息怒,奴婢这就去传令……”
      我的手指摩挲着小枫的脸颊,永娘离开寝殿后,小枫额间的帕子渐渐温了,我扯下那帕子转身便要去旁边的水盆重新淘换一把。殿内的奴婢虽说害怕,但多数都是有眼色的机灵人,忙说:“殿下放着让奴婢来做吧,太子妃病得厉害,殿下别沾染上病气。”
      “无妨,你们去煮些白粥来。”
      “是。”
      我将衣袖往上捋了捋,将帕子丢进冷水里,揉搓一番以后重新敷在小枫的额间。小枫似乎是感觉到了身旁有人,一把伸手拽着了我的手。她的手心很烫,像是一块散发着热量的烙铁,她力道不重,我很容易就能挣脱开,但我却没有,任由她握着。
      “留在我身边不好吗?”我喃喃地问,我不知她能不能听见我的话,这话与其说是在问她,倒不如说是在问自己。
      她嘤咛了一声。
      我以为她要给我回答。
      如果她回答“好”,那今日的一切都可以揭过,我与她重新再来,就如顾剑所说的,把亏欠她的都补上。如果她回答“不好”也无妨,我知道了她的心意,总是可以花许多时间来打动她,毕竟她是我的妻子,我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来消耗。
      我期盼她的回答,无论她回答什么。
      我忽然发现我在小枫面前已经卑微到如此地步,哪怕她想逃走回西凉,我都可以想出一大堆理由来说服自己不要放弃她。
      小枫的嘴唇张了张,我满怀期望地凑过去听,她的呼吸沉重带着热气,拂过我的耳畔,她断断续续地在喊:“阿渡……”
      一股无名火涌上了我心间,只堵得我嗓子疼。
      时至今日,发生种种事端后,她心心念念的居然不是我,还是那个奴婢。我不知那个奴婢有什么好的,竟然让她这样惦念。
      “阿渡……”小枫又喊了一遍。
      我把手从她那抽了出来,气急之下拂袖站起身来。殿内的奴婢见状不知小枫说了什么,让我如此恼怒,纷纷地替小枫说起好话来:“请殿下息怒,太子妃是病糊涂了才顶撞殿下的,不是有意的,还望殿下保重身体!”
      什么?保重身体?
      今夜发生的事情足够我李承鄞短命三年,我还缺这么会子的时间生气吗!
      小雪听见了动静,从殿内角落的篮子里疑惑地探出脑袋来,它从篮子里跳了出来,踩着猫步一步一步穿过那满地跪着的奴婢们,它全不惧怕我地怒气,它走到我脚下,用脑袋蹭了蹭我的腿,冲我喵了一声。我抿着唇弯腰把小雪一把抱了起来,小雪用雪白的爪子扒拉着我的衣襟。
      小雪是白猫,动物往往能感觉出主人正在生病。小雪朝小枫那个方向探着脑袋,随后扑腾着爪子要从我怀里跳下来。我知道小雪也很喜欢小枫,像小枫这样善良单纯的女孩子又有谁会不喜欢。我知道许多人觊觎她,但能把她紧紧握在手里的只有我。
      我把小雪放在小枫的床榻上,小雪的尾巴来回摇摆着,它凑过去蹭了蹭小枫发烫的脸颊,它又轻轻地对着小枫喵了一声,看起来像是在跟小枫对话一般。
      “大骗子……阿巴……我不理你了……”小枫迷糊间说的话毫无章法,旁人听不懂我却听明白了。
      当年在西凉我不小心养死了她心爱的沙鼠阿巴,她骂我是大骗子,后来我把小雪从暹罗商人那里赢了来,她才不那么生气了。
      她已经开始有记起来往事的征兆。
      我很矛盾,以前我完全不想让她想起来,她不想起来对我有许多的好处,她以为西凉还在才会受制于我,不知道我杀了她母家全族才不会恨我入骨。但我现在却有一些想她记起来,她若知道了我们的往事,她就不会那么容易说不爱我了,说不要我这个夫君了。可一旦记起来了,又会有许许多多的麻烦,我盼她忆起往日的情意,却又不敢承受后果,我坐在她的床榻旁思绪万千。
      “一只……狐狸……它坐在沙丘……沙丘上……瞧着月亮……原来……原来它不是……不是在晒太阳……是在……在等骑马的……姑娘……”
      小枫在我跟前唱过这支歌。
      在西凉大漠上,她跟我看夕阳西下的时候。
      她还有一支歌是唱给情郎的,我只听过一回,是她来我租的货栈的时候站在楼梯上唱的。我那时逗她,说她唱得难听,她后来就再也没有唱过了。我很想让她再唱一遍,我就是顾小五,我是她心心念念的情郎,那支歌本来就是该唱给我听的。
      干脆就让她忘了吧,我如是决定。
      待暗哨从西凉带忘川水回来,我就唬她喝下。
      其实什么都记不得的人才是最幸福的,就让她索性都忘了吧,把过去的事情通通都忘记,什么顾小五,什么西凉,什么灭族之仇,就这样全都烟消云散,她只要记得我是李承鄞,我现在是她的丈夫,我现在就在她身侧。

  •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忙工作……
    【李承鄞:教科书式示范如何作天作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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