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萨德利宅》芦袅

4、04

　　庞贝缩在房间里相对暖和的一角，那张柔软的大床上的任何一寸都不会属于他。不过对于他会缩到哪个角落休息，他的主人倒是不会在意。
　　贵族的家仆应该是骑士或者执事一类的人物，对于一个家族来说，有着不一样的意义。
　　他曾一度这样幻想，然而，奴隶只能是奴隶。
　　巴萨德利，这个地区阴沉沉的，天空就像快要倒下来的巨石，让人窒息。
　　想要回家。
　　庞贝把脸埋进双臂间，希望能在黑暗中找到家的样子，他的家在奴隶区解放前就已经找不到了。
　　“迪迈斯，我饿了，去厨房找点吃的。”他的主人诺曼在卫生间冲他喊道。
　　庞贝起身，应了一声“是”。“迪迈斯”这个称呼他实在不喜欢，在他的母语中，这是“杂种”的发音，或许用在他身上并不合适，不过对方只会这一句奴隶的语言。
　　在他第一次见到那名主人的时候，主人的父亲还带回了另一名男孩，貌似是个私生子，且母亲的身份也不光彩。主人一直以“杂种”称呼那人，偶然一次问起了庞贝的家乡话，得知了“迪迈斯”这个词。那男孩得病死后，这个词就用在了他的身上。
　　奴隶是没有反驳资格的，更何况自己还需要靠着他们养活，再多的意见也只敢藏在心底。
　　二楼有一间被玻璃包裹的客厅，正对着台阶。路过的时候，庞贝瞧见一男一女正面对面在交谈，用带着明显的地方口音的讲着官方语言。没有机会学习官方语言的他，只能勉强分辨几个词语，比如“去年”“房子”。
　　“你好！”
　　“吓！”庞贝被三楼传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是个女孩的声音，再仔细去听，只听到一个男人在楼上自言自语。
　　“庞贝，下来！”已经站在一楼的诺曼十分恼怒，像只喷火的狮子。
　　为什么他总是在生气？庞贝想要当面说出来，但是身份悬殊，反驳便是死罪。
　　一楼的摄像机重复着同样的动作，转轴因为生锈发出奇怪的声音，不过没有影响到转动。庞贝只敢盯着看几秒，然后又匆匆跟上主人的脚步。穿过客厅就是厨房兼餐厅，木制矩形桌正对着门，六把木椅整齐地放成一排，另外又零碎添了几把从其他房间拿来的椅子。
　　“迪迈斯，你难道要让主人动手吗！”诺曼冲他大吼。
　　庞贝走过去，倒弄起那些崭新的铁锅。厨房里仅有的食物只有麦片，是苏特尔特地放在那边供大家肚子饿时取用的。
　　这里没有别的食物了。
　　他偷看着诺曼的表情，那人正抱拳坐在椅子上。
　　“但愿他不要发脾气。”庞贝这样想着，一边拿起水壶开始接水。
　　“你看，这里有条缝。”又是那个声音。庞贝探身往窗外看去，窗外景色一览无余，几棵光秃秃的树正对着他，阴沉的天气混着雨水，让原应该翠绿的草地也失了颜色。仔细寻找了一番，也无什么人的身影。
　　“迪迈斯！”诺曼又冲他大吼。
　　一声又一声的“杂种”，让他忍无可忍，恨不得拿起手边你的小碗向那个人砸过去，朝他怒吼：“你才是杂种，你们这群蛆虫！”最终，他还是忍住了。
　　冲好麦片，小心翼翼递到诺曼面前，忽然想起水太烫了，又不能收回来，那样肯定会被泼一身，当然，水太烫也会被泼一身。庞贝以不易察觉的动作，一点一点挪动步子往后退，尽可能离得远一点。
　　诺曼这次没有发脾气，反而很有耐心地吹凉勺子里滚烫的麦片。
　　“不可思议。”庞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这根本不像是那个残暴的贵族少爷。他第一次觉得这个平时恶劣到无可救药的主人是那么耀眼，高贵的身份，厚实的家底，还有俊美的容貌，让无数的女孩为他着迷。
　　为什么我不是这样呢？如果我能够得到那样的身份，一定不会变得那样残暴。
　　美好的幻想最终还是中止在那一声“迪迈斯”中，又不得不开始收拾。正收拾着，门口不知何时站着一个女孩。与其说是女孩，不如说是根据那条单薄的白色吊带裙以及微微隆起的胸部判断，因为她没有头。
　　平整的切口，可以看到血红的肉以及血色下若隐若现的白色骨头。
　　庞贝吓到了，惊恐到连发声都办不到。
　　诺曼背对着女孩，却也注意到庞贝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身后，觉得有些毛骨悚然，赶忙转身，却空无一物。这样的惊吓让他有些恼怒：“迪迈斯，你还愣着干什么！有什么可看的，干好自己的事情！”
　　“是......是，我马上。”手上虽然做着工作，心里还想着那个无头的女孩。
　　“你看到我的头了吗？爸爸把它藏起来了。”
　　无头的少女站在身侧，又一遍问他：“你看到我的头了吗？”
　　“我......我......没有看到。”庞贝心里害怕极了，却无法移开目光，甚至连闭上都做不到。
　　诺曼见庞贝侧着身，自言自语着，让他心里发毛。恼怒地离开餐厅直接去了客厅，两个房间也只是一墙之隔，不过沙发的位置正好看不到庞贝自言自语。
　　庞贝看到主人离去，也想要赶快扔下手中的一切，紧紧跟随出去。
　　“你看到我的头了吗？”童稚的女声再次从那个身体里发出来。
　　她是怎么说话的？庞贝马上就抛弃了自己脑海中可笑的问题，一个没头的女孩都还能站在这里，那发声的源头还重要吗？
　　突然，一颗石子如同子弹一般与他擦脸而过，砸在了墙上的铁锅上，发出一声巨响。这声刺耳的声响仿佛水中涟漪一般快速扩散开去，冲击着他的鼓膜。
　　女孩还在问他：“你看到我的头了吗？”只是那声巨响轻松盖过了这个问题，最终女孩连同巨响一起消散了。
　　冰冷的气颤抖着从那半塌的鼻子中喷出，过了好一会儿才逐渐平静下来。
　　“你不要去回应那种奇怪的东西，会惹祸上身的。”站在门口的女孩手中还把玩着几颗石子，有些不爽地皱眉看他，“下次小心点，没头的一看就不是人啊。”
　　她是谁？好像见过。
　　庞贝忽然想起团队中那位冰霜美人，总是和一名中学生在一起。好像是她，但又好像不是。没等他去问名字，对方已经走开了。
　　诺曼没等到庞贝从厨房出来，恼火地要去骂他，冲进厨房却未见到任何一人。
　　“迪迈斯，你死哪去了！”他怒喊着，并没有人回应他，空旷得让人发冷。
　　他又跑回房间，里面依旧无人。
　　安静，安静得出奇。
　　再迟钝的人都会意识到周遭环境的变化，空气中弥漫着令人胆寒的气息。
　　“爸爸，我的头在哪里呀！”稚嫩的童声在他身后响起。
　　诺曼从沙发上惊坐起，额间布了一层密密的细汗。
　　原来是梦啊。
　　庞贝正蜷缩在另一张椅子旁，倒在地毯上睡着了。窗户外面已经升起一阵浓稠的白雾，似乎企图从细小的缝隙里钻进来，明明大门开着，又好像不敢走进屋子里来。
　　但是，依旧很安静，就像有人把这里的声音调到了静音。他走近庞贝，对方均匀的呼吸声好似清晰可闻，实际上，什么声音都没有。
　　“在哪里？”
　　又是那个声音，和梦中的声音一模一样！
　　诺曼虽然纨绔，却不是无脑的人，只是这样万人拥簇的生活早就让他忘记了何谓恐惧。高傲的情绪转化成了无畏，驱使他去寻找声源。
　　每走几步，就能听到那句“在哪里”，只不过忽远忽近，无法定位。
　　一楼的摄像机已经不知道转动了几次，诺曼出现在视野范围的时候，镜头正好从客厅方向转向台阶方向。
　　诺曼估计声音在楼上，走了几步，又想折回去把庞贝也叫醒。下楼的时候，见到摄像机镜头正好对着自己。黑色的摄像机身反射着从楼顶投射下来的光，稍微转动，光也在机身上流动着。
　　摄像机每次转动，都会出现卡顿。生锈般的卡顿发出“呲——”的声音，让他烦躁不已，脑海里又迸出许多乱七八糟的旧事。懊恼了一阵才逐渐平静，清空了脑子里的杂事。这时摄像头又转回来了，他惊觉自己在台阶上站了太久。
　　发了一会儿呆，也就不是那么想去把庞贝叫来，又折返上楼。
　　二楼的摄像机离他不远，只是他上去的时候，镜头又正好对着他。黑色的摄像机就好像一个蹲在那里的人，静静地等着他上来，用一只巨大的眼睛捕捉他的表情变化。
　　但是，他真的毫无惧意，他盯着镜头，等待着那一声让人癫狂的噪音。
　　镜头转动了，往右边慢慢转过头。
　　呵，不过一台破摄像机。
　　诺曼准备往三楼去，那里有两个房间和一个阳台。从那里可以看到很远的地方，沿着他们走来的大路可以看到那座小镇。
　　三楼的摄像机镜头没有对着他，只不过正在转向他。
　　果然只是巧合而已，二十分钟转一次，就算偶尔一次三台都对着我都是正常的。
　　诺曼为会因几台摄像机产生恐惧的自己感到羞耻。
　　阳台的玻璃推门正对着大学生的房门，虽然上了锁，但是因为年代太久又无人养护，只是轻轻拨一下就整个掉下来了。
　　在阳台上远眺确实能看到那个大路尽头仅剩下一个点的小镇，四周仅有无尽的荒地，无人耕种，荒凉无比。
　　不过室外流动的空气总比室内沉闷的气氛让人舒心，诺曼觉得只需呼吸就能让自己不再抱怨这个穷酸地方。
　　咔哒。
　　锁孔转动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那里是大学生的房间。诺曼感到奇怪，毫不犹豫就走向那扇房门。
　　骄傲自满的纨绔子弟大概就这点好，天不怕地不怕，更遑论畏惧怪异现象。就在他敲门无果，试图打开房门的时候，三楼的摄像机转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