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谣》酥格兰焦糖

4、第 4 章

　　肆

　　自从简晓军意外过世，苏玉珍的整个生活重心都放在了简佳韵身上。
　　希望她过得到好，过得开心，有更好的生活。
　　但当然，所谓过得好和更好的生活，指的是那种苏玉珍希望她有的生活。

　　但可惜，简佳韵从来不是个让人省心的。
　　从小到大，简佳韵作为一个本应该文静内敛的小姑娘，闯的祸比两个简晓军加起来还多。哥哥走后，简佳韵难得的安静了一段时间，大概是难过，也不想惹苏玉珍再生气。然而这坚持了没多久，很快又打回原型。

　　现在，苏玉珍正坐在简佳韵班主任的办公室里，听着穿着绿毛衣配红外套的中年女老师痛心疾首地教育简佳韵，捎带着也教育了苏玉珍教女无方，而苏玉珍正襟危坐，一言不发地郑重看着她，仿佛虚心受教，也仿佛不怒自威。说着说着，女老师自己竟然莫名偃旗息鼓停了下来，有些自讨没趣地将简佳韵交到苏玉珍手上，叮嘱了两句，便放两人回家了。

　　一路上简佳韵都等着苏玉珍开口教训自己，没想等了一路竟然都没等到，忐忑里抬头瞄苏玉珍，发现她神色不喜不悲，只是径直向前走。
　　简佳韵无端觉得有些心凉，眼见要到家了，便主动开口说，妈，我知道我成绩一直往下掉，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是记不住。抬头又看了苏玉珍一眼，见她仍然没有什么表情，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便又继续说，我也想......我也想再赶回去，我会好好听课的。但是前面落下了很多，补起来也难。

　　苏玉珍仍是不说话，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这个反应简佳韵接得惴惴不安，忐忑了一会，才又开口说，嫂子念过大学，也学过这些，我......不如，让嫂子晚上帮我补课吧。
　　嗯？苏玉珍停下脚步，侧头看了她一眼，你就这么喜欢你嫂子？
　　简佳韵没想到她会来这么一句，被这无心一句问得脸颊涨红芒刺在背，不知该如何回答。好在苏玉珍也没有等她的回答，倒是自言自语道，也或者是我太不够喜欢她吧。

　　言罢语调一沉，转头看着简佳韵说，简佳韵，你嫂子每天又上班回家还要做饭，也累得够呛，你既然要补课那就认真补，别白白浪费人家时间，听见没？
　　简佳韵像模像样地点了点头，讨好地拉住苏玉珍的胳膊晃，就知道我妈人最好了！而且，看你也心疼嫂子嘛，你别光跟我说啊，得去跟嫂子说，让她也知道我妈其实温柔体贴嘛。
　　苏玉珍冷脸瞪她一眼，简佳韵知趣地吐了吐舌头，抱着她的胳膊一句都没再多说。

　　晚上吃饭的时候，苏玉珍一边敲掉简佳韵伸着翻菜的筷子瞪她一眼，一边似是漫不经心地对在旁边看着简佳韵的温绮怀说，绮怀，佳韵这孩子成绩一直往下掉，我怕再这么下去得考不上了。
　　温绮怀一惊，看了简佳韵一眼，见简佳韵理亏地低了头，又带着残余的讶异转头看向婆婆。
　　我想了想觉得，这孩子平时也喜欢你，你也考过大学，不然你就费心帮她补补课。
　　我？温绮怀低头想了想，虽然很多东西也忘了，但再不济，起码能看着她认真写作业，虽然杯水车薪，总归也不是无用功。
　　便点点头说，好，我试试。

　　简佳韵见嫂子答应了，咬着筷子偷偷笑。
　　苏玉珍伸筷子敲她的碗提醒说，人家你嫂子花时花力，你也给我上点心。
　　嗯嗯嗯。简佳韵点头如捣蒜，笑得毫不遮掩。温绮怀在旁边看着她的样子，给她夹了一块肉，也跟着笑了笑。

　　于是吃完晚饭，苏玉珍便让温绮怀跟着简佳韵回了房，又叮嘱了简佳韵几句要认真，自己便端着盘子去厨房洗碗。
　　不知为何，温绮怀在简佳韵房里，竟莫名觉得有些尴尬，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看着她也不是，扭开头也不是。
　　正拉着衣角犹豫，简佳韵倒是手脚麻利，帮温绮怀拖了凳子在书桌旁边，挨着自己的凳子，拉着她坐下说，坐嘛坐嘛，我去给你倒杯水！
　　哎——
　　然而也还是没拦住她，很快简佳韵兴高采烈端着一杯水郑重放在了温绮怀面前。
　　温绮怀叹一口气，行了别献殷勤了，快写作业，不会的你问我。

　　简佳韵一反常态竟真的认真开始写作业，温绮怀坐在旁边织围巾，时不时抬头看她一眼。
　　面前的水杯里有热气袅袅升起，缭绕得整个房间仿佛都暖了起来。

　　其实简佳韵很聪慧，反应也快，就是心太大，想关注的事情太多，动不动就不知道想到哪里去。
　　陪她写了两周作业，温绮怀发现了一些以前没注意到的事情。

　　比如简佳韵很好看。
　　以前总觉得她是个小孩子，爱动调皮，管也管不住。而今她天天端坐在书桌前，拿着笔写写画画，托着腮噘着嘴的样子，虽也仍带着孩子气，却挺拔出了一种女人的线条。
　　台灯的光落在她高挺的鼻梁上，温柔又暖和，照得她整个人都也温柔又暖和。

　　简佳韵一回头，发现温绮怀正盯着自己，丝毫不害羞，大大咧咧地问，嫂子我好看吧？
　　问得温绮怀反而面上一红，低头盯着毛衣针，懒得应声。

　　嫂子，你帮我看这篇课文。简佳韵看了一会书，突然转头说。
　　温绮怀放下手中的毛线，接过简佳韵的课本，低头看起来。

　　是《项脊轩志》，温绮怀记得自己从前学的时候，也只是当做一篇课文翻过去。而许多年后的某一天，突然记起那句“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竟然觉得眼眶暖暖的。
　　大概古人落下的字，在千秋时光之中，仍是自有分量。

　　愣了一会，温绮怀看着简佳韵问，哪里不明白？
　　简佳韵伸手指，温绮怀看了一下，说，是词类活用，形容词变成名词，有很多值得高兴的事，也有很多值得悲伤的事。
　　还有这里。
　　也是词类活用，名词用作状语，亲手种。
　　简佳韵看着课文的最后那句话，轻轻叹了口气。
　　好端端的叹什么气？
　　不喜欢睹物思人。
　　为什么？
　　多了就觉得好像没了物，也就没了人似的。人就是人，喜欢就是喜欢，是很活生生的啊，叹多了总觉得是因为那棵枇杷树归有光对他亡妻的感情才有所依附，如果没有呢？
　　温绮怀放下课本，微微笑，怎么会没有，总会有。一棵树，一本书，一件衣服，一个水杯，人活着总会有痕迹。
　　简佳韵仍噘着嘴，温绮怀继续耐心说，不是感情依附在了外物上，只是牵起的一条线，终点仍然是我们的心。况且，外物都没了，人要怎么过？
　　简佳韵又叹了口气，道也对，那好吧。
　　便又拿起笔，开始填卷子上的诗句填空。

　　看着她填一句“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心里突然有点低落。
　　仿佛有些日子，真的是已经走得太远，追也追不回了。

　　作业快写完的时候，简佳韵把试卷递过来，对温绮怀说，这道题我不会。
　　温绮怀看了看，是道椭圆的解析几何，便对简佳韵说，我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算出来，也得一会，你去洗个苹果吃吧，做不出来明天你就带去问老师。
　　简佳韵嗯了一声，便开门哼着歌出去洗水果。
　　温绮怀做了很久。
　　简佳韵出去洗了苹果，进来开始吃苹果，坐在旁边吃完了苹果，又出去倒了一杯水，进来喝了半杯，温绮怀仍在算坐标。
　　正盯着演算看，坐在旁边的简佳韵突然探过头，伸头轻轻用嘴唇啄了一下温绮怀的脸颊。

　　温绮怀面色腾地红起来，似是腼腆又似诧异愤怒，手一抖笔滚落到地上。
　　她把笔捡起来，摆在草纸上，站起身红着脸却憋着气面色凛冽地对简佳韵说，学习态度这么不端正，一天到晚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转身拿起自己的毛线，说，我不会做，你去问别人吧。
　　嫂子！你跑什么！
　　简佳韵！那你说你这又是在干什么？这是在学习的样子吗？
　　温绮怀鲜少生气，如今正对着简佳韵，声色俱厉地质问下来，将简佳韵内心的火苗也倏忽间点了起来。
　　你们就觉得我是个小姑娘什么都不懂！除了学习什么都不能做！凭什么啊？我也是人，人又不是生来就只为了学几何物理文言文，我有我自己的喜欢不喜欢怎么了！
　　温绮怀一时接不上话，也不想跟她继续吵下去火烧浇油，便红着眼眶叹了一口气，声音微微有些抖，有几分委屈，也有几分决绝，好，你说什么是什么。
　　简佳韵一听，怒气更盛。
　　仿佛一把火从脚底烧上来，心里所有的小九九全都在看向温绮怀的这个背影里炸裂开来，她都还没来得及想，就已经听到自己喊了出来。
　　而温绮怀扶着半开的门，楞在微寒的冬夜里。

　　两人相顾无言，刚刚的话仿佛仍在绕梁不去：

　　对！温绮怀我喜欢你！就像我爸喜欢我妈，我哥喜欢你一样喜欢你！想跟你一起睡觉那样的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