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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把刀 ...

  •   夜渐渐深了,鬼切提着犹在滴血的利刃,信步从廊上走来,只见纸窗内烛火摇曳,隐约映照出一个看不分明的漆黑轮廓来。
      他情不自禁地握紧了腰间的佩刀,触手一片冰凉坚硬,让他终于有了些实感,一颗自从踏入平安京以来就飘飘忽忽吊在半空,落不到实处的心,终于安定了些许。
      ——杀戮。杀戮。杀戮。
      这就是他回到这里,回到平安京的源氏府邸……唯一要做的事情。
      他的思绪正沉浸在怒火中,每一步走来都压抑着心底狂躁的欲求——他一路忍耐着想要毁灭什么,又一路克制着。
      鬼切手中的刀仿佛感应到了什么,开始自发地振动起来,鬼切的一颗心也同样上上下下剧烈跳动——
      他终于忍耐不下去,猛然抽出清亮的刀身,一声低鸣嗡然作响,惊得室内伏于案前,正提笔描绘着什么的白发阴阳师猛然坐起。
      鬼切一刀劈开了门,刀气贯穿了木门后又接着在墙壁上留下一道深深的裂痕,触目惊心。
      “源赖光……”他咬着牙,一字一句地唤着他曾经奉若神明、信赖无比的那个男人,“我要杀了你!”
      ***
      都说人生百年,转眼不过大梦一场,临了回头看,原来众生最后都不过一具枯骨,而情爱苦痛,也不过是指尖沾染的一点尘埃,随意一拂,就什么都不剩了。

      妖怪的一生,大概也是如此。

      鬼切清清楚楚地记得自己死了。

      他带着仇恨踏入了源氏府邸,挥刀即斩,源氏一族猝不及防被他屠了半数族人,他踏过尸山血海,一路走到了源赖光面前,用那个男人悉心教导他的刀术反过来杀了对方,利刃对方刺入胸膛的那一刻,鬼切已经觉得了无遗憾。
      一颗时刻被怒火和悲苦折磨着的心终于得到了解放。

      谁知道源赖光却早有后手,连自己的死都要算计,拉着鬼切一同身陨——

      向来高洁典雅的阴阳师躺在血泊之中,面容苍白,却仍然带着难以捉摸的笑意,他看着鬼切,伸出了手,喃喃叹道:
      “你真是把好刀啊……”

      ——这是他最珍爱的刀,是他的重宝,是他一生最得意的杰作。

      ——就算有一天他死在了这把刀下,他仍然真心实意地爱着这把刀。

      这是他的刀,锐利,明亮,清丽……这是他的刀……

      源赖光终于闭上了眼,而勉强用刀撑着身子的鬼切也终于失去了最后的力量,一个踉跄栽倒在地,死在了源赖光的身旁。

      血泊中,白发的阴阳师枕在热烈盛开的龙胆花家徽上,彻底没了呼吸,嘴角却竟然犹挂着一丝笑意。
      ***

      意识渐渐模模糊糊地回笼之时,鬼切突然想起了很多事情。

      平安京漫天的樱花,源赖光对他露出的温雅笑意,自己眼中的龙胆花,侍女们指着自己暗中谈论着‘源氏重宝’……

      鬼切睁开了眼,触目所及,皆是陌生的存在。

      “醒了!他醒了!”

      有谁在如此说着,那声音明明是欣喜的,却又带着几分哽咽。

      “你是……”鬼切不受控制一般地喃喃出声,思绪仍然昏昏沉沉不甚清明,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

      而那坐在床边,正低声哽咽的妇人却一下露出了欣喜的表情,抱住了鬼切,拍了拍他的肩膀:“孩子……孩子……我的好孩子……我是你妈妈啊……”

      她欣喜之极,眼泪流得更凶了,断断续续地对鬼切说着什么,语无伦次,什么都说不太分明,而终于慢慢清醒过来的鬼切却很快从她的话语里渐渐意识到了一件事。

      他似乎……没有死。

      发生了什么?以源赖光的性格,对方是绝对不会轻饶他的,为什么他现在还能好好地待在这里?

      鬼切想不明白。

      他静静地沉默着,一动不动,等到女人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终于再没有什么可说的,替他压好被子、打开门离开后,才终于开始有了动作。

      他掀开被子,赤脚下了床,走到窗边,窗外大雪纷飞,寒风呼啸,一片洁白里,鬼切却很快锁定住了雪地里正在缓缓挪动的一个人影。

      那一道白发白衣的身影,半数都被无声藏匿于雪色中,饶是鬼切视力再好,原本也应当是看不清他的。

      可那个身影……是源赖光。

      鬼切甚至不需要用对方的面容进行确认,只要那个人一出现,他就能迅速地感知到对方的存在。

      原本平静无澜的心立时掀起滔天骇浪,呼啸着汹涌袭来,铺天盖地迎面拍下——鬼切睁大了眼,忘记了其他的一切,转身拉开门就奔了出去。

      然而他已经不是自己以为的那把锋利的刀刃了。

      鬼切出门只走了两步,便一个踉跄一头栽进了雪堆里,冰冷的雪花落在他裸露在外的脖颈中融成了水,原本就隐约发烫的脑袋现在更是灼热惊人,他竭力呼吸着,用双手支撑着自己站起来,最后却无力地又栽了回去。

      “凉真……凉真!”

      刚才那个不停地对着自己说话的女人焦急地从房间里冲了出来,哭喊着扶起了病弱的儿子,努力地扯着他往回走:“凉真,你怎么了?快回去!快回去!你病还没好呢!”

      鬼切已经虚弱得几乎要睁不开眼来,但他仍然坚持着迷迷糊糊地掀开眼皮,透过一条缝看向源赖光的方向……

      源……赖光……

      我……好恨。
      ***
      鬼切做了一个梦,梦里他先是大江山的妖怪,终日躲在山中洞穴中领悟刀之一道,不理世事,大江山鬼王酒吞童子偶尔会带着好奇前来与他攀谈对饮几回,赞叹他刀术无双。

      一转眼他又是源赖光的仆从,静静地坐在对方身后,什么也不做,只是就那么看着源赖光的背影。

      平安京的满城樱花在梦中开得越发热烈,而源氏家族的龙胆花则显得越发幽深黑暗。

      夜里烛火摇曳,源赖光端正地坐在榻上,沉声对鬼切道:“你做得很好。”

      昏黄烛光映衬着他那双眼眸越发深邃莫测,冰冷无情,形如妖魔。

      “不愧是我源氏重宝。”

      源赖光如此道。

      而每当这个时候,鬼切都会深深地低下头颅,对源赖光的夸奖引以为傲——

      引以为傲。

      多么可笑。

      源赖光只不过是把他当成一条狗,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他却将他奉若神祇,顶礼膜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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