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星》想吃肉的白

1、第 1 章

　　慕晨星趁着午休不忙的时候，从办公室到茶水间透了口气。彼时这层空空荡荡，员工们吃饭的吃饭休息的休息，连老围着她转的助理Alex刚才也发讯息说今天天气好，她要上楼去做个瑜伽，让慕总有事微信电话。
　　慕晨星自认还不是那种连下属的瑜伽时间都要剥夺的老板，回了句“好好练”，放下手机，准备给自己泡杯咖啡。
　　等着黑褐色的液体往下掉的时候，她忽然想起来，上周给钟岩寄的东西也该寄到了，然而对方前几日开始莫名就失联了，短信不看微信不回，要不是还有业务上的来往，慕晨星都要怀疑他是不是被人绑架了——毕竟也不是没发生过。
　　等咖啡虑完了，她放下杯子，掏出自己的手机，点开联系人，输入z，拨过去，又点开外放，接着把手机留在桌上，跨了几步去角落的冰箱里拿牛奶。
　　等她把牛奶拿回来，钟岩还是没接她电话。
　　慕晨星皱着眉，一手往咖啡杯里倒牛奶，一手犹豫着往挂机键按过去。眼看着手指要触到屏幕的时候，对面接了。
　　“喂？”
　　是钟岩本人没错。
　　慕晨星赶紧放下牛奶，关了外放把电话拿起来，“钟岩？是我，晨星。”
　　对面嗯了一声。
　　钟岩就是这么个话少慢热的性格，慕沉星早习惯了当他们俩之间话题的挑起者，她早就习惯了，这会儿开门见山道，“我给你寄过去的东西，收到了吗？“
　　电话那边有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慕沉星以为是不是信号不好，特地把手机拿到眼前看了眼——半点毛病没有。再贴回耳朵，就听见钟岩说，“收到了，你很急着处理这事儿？“
　　这事儿，指的是离婚的事儿。
　　慕晨星皱了皱眉，一瞬间有点拿不稳钟岩的意思，“你……是觉得有什么不妥吗？“
　　她刚要再细问，却听茶水间外脚步声嬉笑声传进来，她没听见钟岩回了什么，只好说，“等会儿，我换个安静的地方。“
　　她走出茶水间的门，刚回来的员工都被她吓得噤了声。慕晨星朝他们笑，“你们继续，我接个电话。“然后转身进了自己办公室。
　　“好了，这会儿安静了。”她重新举起电话，“你刚才说什么来的？”
　　“……没什么，你继续。“
　　慕晨星顿了顿，以她对钟岩的了解，这人八成又是遇上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了。
　　她只好退一步，道，“也不是很急，你要是忙，就忙完了再说，不过还是尽快吧，老这么拖着，我总觉得心里有件事。“
　　对面回，“是有点忙，周末我去见你吧。“
　　慕晨星愣了下。其实离婚这件事，怎么说都有点尴尬，她潜意识里是觉得，能不见面解决最好。但她心里也清楚，这事儿当然也不是签个字就完事这么简单的，于是只好在心里叹口气，嘴上道，“嗯，行，周六晚上怎么样？我让Alex在小凤楼定个包厢。“
　　“好。“
　　慕晨星笑：“那我先挂了。“
　　等她坐回座椅，翻开没看完的文件，才忽然想起来自己的咖啡还没拿。
　　她起身，开门，准备去拿咖啡，谁知一推开门，正遇上Alex推门进来，两人撞个正着，她一身衣服被咖啡淋个透湿。
　　“抱——抱歉 ！“
　　“没事。”慕晨星却反而替她稳住手里的杯子，“幸好水不热，你先把桌子放进洗手池顺便给自己换个外套，再给我拿件衣服，我先去浴室冲冲。”
　　Alex忙不迭点头，端着杯子跑了。
　　慕晨星一边脱下外套，一边往淋浴室走。走着走着，忽然觉得心烦。大概是咖啡坏了一身衣服吧，她想。

　　*

　　周末来临之前，公司里又发生了两件大事，第一个是争取了很久的项目一个大IP漫改项目终于到手，虽然之后一段时间大概整个公司都要陷入群发“甲方爸爸放过我”表情包的日子，但有饭吃的愁总比没饭吃的愁好；第二件事是公司里正在做的一个动画电影项目，说起来，这项目最大的投资方还是钟家，其实本来都做完了，送审的时候出了些问题，打回来二改，现在又送过去，却被判了死刑。
　　两件事一好一坏，动画电影的项目，慕晨星虽然参与不多，却跟组里的几个画手都熟。刚接手这个项目的时候，她也代表公司去跟对方接洽过很多次，那时候就觉得，主创的几个人，是认真想要做出作品的人。到现在算算也有四年了，最后落了个没有结局的结局，说不惋惜是假的。
　　慕晨星告诉自己，往好的看，往力所能及的方向看。剩下的，尽力就行。
　　把新项目的内容按照合同交接完，再把任务分配好，周末就到了。每次新接项目，慕晨星都是最累的人，她知道自己公司里养的人大多是单向思维——会画画，也只会画画。这些人，写脚本的时候一个个思如泉涌，到了看合同的时候，半个陷阱都看不出来。也就这时候，他们才会想起来自家老板不是个花架子。
　　现在，花架子累得散架了。
　　慕晨星花了好大力气才把自己从床上弄起来，一番梳妆打扮，换衣化妆，终于拾掇好了，就听窗外有车鸣。
　　她走到窗边，挑起窗帘，往下看，果不其然，是钟岩的车。
　　她赶紧放下窗帘，急匆匆拿好包出了门。

　　“不是说了不用接我吗？”
　　话虽这么说，慕晨星却还是乖巧的坐上了副驾，给自己寄好安全带。
　　钟岩说，“顺路。”
　　慕晨星也没问是怎么个顺路法，径自换了个话题，“Alex约了三楼的包厢。”
　　钟岩应了一声，发动了汽车。
　　车开了好一会儿，钟岩也没有要开口的意思，慕晨星也不好直接问他准没准备好跟自己离婚，只好顾左右而言他，“那个动画电影，是不是彻底没戏了？”
　　钟岩似乎想了一会儿，才说，“九成是了。”
　　慕晨星本来也没抱希望，此刻不过是挑个话题，便接着他的话说，“哎，可惜了。”
　　钟岩问，“你也在组里？”
　　“没，但公司里挺上进的几个小姑娘都在。而且，之前不是预告都做好了吗？我瞅了几眼，觉得不错。”想了想，慕晨星又问，“项目过不了，对你们影响大吗？”
　　问完她就觉得自己问错了问题，这话问的，钟岩怎么也不可能说影响大。她是真好奇，真关心，但就她和对方的关系，这样的问题，还轮不到她来问。
　　更何况，钟家这么多事儿，看钟岩刚才那样，估计都忘了还有这么个项目了。
　　却听钟岩说，“不管就不大。“
　　倒是挺贴切的回答。或者说，是慕晨星想听的，真实的回答。
　　慕晨星侧过头，看了钟岩好一会儿。
　　“怎么了？“钟岩问。
　　“没什么。“慕晨星笑笑，“不说了，你专心开车。”

　　*

　　到了小凤楼，俩人径直进了定好的包厢，没多久，菜也上来了。在床上躺了一天的慕晨星饿得不行，拿起筷子猛吃了几口，然而久饿反而吃不下多少，没一会儿就放了筷子。等放了筷子，她才注意到钟岩也没怎么动筷子。
　　“怎么不吃，没胃口？”慕晨星问。
　　她没问是不是不合口味，毕竟小凤楼是俩人常来的酒楼，菜也是Alex按以前俩人常吃的菜单点的。
　　钟岩倒是一副被她惊醒的样子，说“没有，不饿。”末了又把问题抛回去，“你呢，你不吃了吗？”
　　慕晨星摇摇头，“饱了，左右也不是来吃饭的，还是谈正事吧。”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慕晨星感觉，钟岩僵了一会儿。

　　钟岩从随身带的文件包里掏出了慕晨星寄给他的离婚协议书。
　　一瞬间，慕晨星觉得有些愧疚。这么大的事情，对方特地约自己出来，自己却准备寄张纸草草了事，实在太不尊重人。
　　她犹豫一会儿，说，“抱歉，我不是故意要这么处理，我就是……”
　　“没事。“钟岩说。
　　“不过，你真的想好了吗？”钟岩又说。
　　慕晨星不解地看他。
　　钟岩说，“如果离了，你妈那边，需要先瞒着吗？“
　　慕晨星摇摇头，“不瞒，谁都不瞒。”她说，“虽然是有些自找麻烦，但骗人一时总不能骗人一世。她就算不同意，我跟她多磨磨，她总会接受现实的。”
　　“何必呢。”钟岩皱起眉。他本来长得极正派，这会儿一皱眉，就显得威严，看的慕晨星心里一紧。然而钟岩的声音比脸色更沉，“自从伯父去世，伯母状况一直不佳，你这样，她肯定……”
　　“我知道。”慕晨星一向很懂礼节，这会儿却忍不住打断对方的话。她移开眼，避过钟岩的审视。她想说什么，本来是很严肃的，可犹豫几次，又笑起来，“我本来以为，你会是最懂我的。”
　　却是轮到钟岩不解了。
　　慕晨星扒拉着筷子，说，“我……也老大不小了，就想自私一回，找个喜欢的谈场恋爱，没结果也不要紧，总比没谈过好。”
　　钟岩听得眉头直皱，刚要反驳，却听对方又道，“我爸走了三年了，我知道我这么说是不孝，但是，我从小到大，就一直按着他的期望来活。他给我最好的，但也要求我做最好的那个。”慕晨星叹口气，“也可能是我胸无大志把，但我本来就只想当个画画的，能画几张插画养活自己就行。他不许，让我从商，我依了。让我放弃画画，我依了。让我跟你结婚，照顾好我妈。我好不容易做到了，我想，我欠他再多，应该也还够了吧？我总该……有点自己的人生吧？“
　　钟岩心口一跳。
　　“你……听到了？”
　　慕晨星愣了下，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漏了嘴。
　　“我不是故意偷听！”

　　在慕晨星单独找钟岩，商量假结婚事宜之前，她其实应钟母的邀请，去过钟家一次。
　　钟母其实是想给自己的未来儿媳妇把把关，谁知道，一向孝顺的钟岩一反常态从公司里杀了回来，质问自己母亲凭什么擅自做主为自己定亲。
　　被钟母推到客房里的慕晨星把那番话听了个全。
　　难受倒是不难受，恰恰相反，慕晨星颇有同感，心知钟岩也是个可怜人。
　　然而无论钟岩可怜不可怜，慕晨星知道，这个婚她必须得结。钟岩同意最好，钟岩不同意，只是让事情更棘手，却不代表她就会望而却步。
　　也是那一次偷听，让她起了协议假结婚的念头。她知道钟岩最在乎钟母，却也最想摆脱这位控制欲过强的母亲。而从古至今，儿女想要在父母面前真正获得话语权，从来都只需要一个条件：经济独立。
　　她给了钟岩对方无法拒绝的筹码，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让父亲安心的闭了眼。
　　父亲让她从商，而商之根本，也不过“双赢”一词。慕晨星想，虽然自己不喜欢，但竟然还有些天赋。

　　思及此，慕晨星也不急了，她咳了两声，正襟危坐，摆出商人的态度，对钟岩说，“三年前我帮了你，现在也该轮到你帮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