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戟》阑竹

5、将军忆

　　“来，小心。”回到营地，李沉戟将沉箫扶下马。

　　“嗯。”沉箫收敛了一身剑气，脸颊犹带着些许红晕，高高束起的马尾辫荡了几缕发丝在耳边，娇俏动人。

　　“你……”二人同时开口，目光相撞。

　　“箫箫你先说。”

　　“我只是想问，你在军中，一切都好吗？”

　　“自然！”李沉戟大笑，揉了揉沉箫的头发：“虽不能像父亲那样南征北战，但重击狼牙叛军，守护洛阳，也算是不辜负天策威名。”

　　“嗯。”沉箫抿嘴微笑道：“那就好。”

　　“那……你呢？”李沉戟目光灼灼。

　　“剑法初成，来试试身手。”

　　“你在洛阳……待到几时？”

　　沉箫歪头眨眨眼：“不好说。”

　　“为什么不好说？”

　　“战火不知何时歇，怎知几时回？”

　　李沉戟微微怔愣一瞬，仔细回味过来，竟有些不自信：“箫箫你的意思……”

　　“自然是留下陪你的。”

　　“哈哈……”李沉戟大笑起来，麦色肌肤上锐利的眉眼此刻呈现出愉悦的弧度。

　　“李沉戟！笑什么呢这么开心？”忽的一人挑开帘子走进来，声音低沉好听，却无端透着玩世不恭的味道。

　　来人身材高大，剑眉星目，鼻如悬胆，即便蒙了血污，仍看得出生的一副好相貌。见到沉箫，薄唇微勾，扯出似笑非笑的弧度：“哟，你小子金屋藏娇呢！”

　　这人的轻佻让沉箫微微蹙眉，沉戟连忙道：“这是我堂兄李晋阑，他人就这样，嘴欠，箫箫别放心上。”

　　李沉戟瞪了李晋阑一眼：“这是藏剑山庄二小姐叶沉箫，你不会说话就闭嘴。”

　　“噢，这就是你挂在嘴边的……”收到李沉戟一记眼刀，李晋阑连忙改口道：“咳，是在下冒犯了，请叶姑娘见谅。”

　　“方才听闻叶姑娘以一挡百，重挫狼牙军，当真是女中豪杰，在下佩服！”

　　李沉戟松了口气，小声嘀咕：“这说的才像人话嘛。”

　　沉箫其实也没恼，看得出来李晋阑只是心直口快罢了，便也抱拳道：“晋澜将军过誉了。”

　　李晋阑意味深长地看了自家堂弟一眼，使了个眼色，拎起墙根的酒坛子便走了，留下一句：“晚上小办庆功宴，你俩一起来啊！”

　　“呃，箫箫，堂兄他要是有什么口无遮拦的惹你不痛快，你尽管跟我讲，我去揍他就是！”

　　沉箫噗哧笑了：“你打得过他么？”

　　李沉戟认真道：“不相上下吧！”

　　另一边，李晋阑在军营中晃悠了一阵，提着从李沉戟那儿顺来的一坛子美酒，转头熟门熟路来到一间格外僻静的屋子外，敲敲门：“大夫？”

　　吱呀一声，门开了，一道墨色身影在门后微微欠身：“将军进来坐吧。”

　　“哎。”李晋阑大马金刀地坐下，酒坛子放到矮桌上。

　　“我那堂弟心心念念的小姑娘来找他了，那眉来眼去的，啧，简直让本将军眼睛疼！”

　　对面那人轻笑：“少将军与心仪之人相见，将军也是开心的，不是么？”

　　一双偏狭长的瑞凤眼，眸色深深，看人时总像是蒙着雾，仿佛欲说还休一般。挺直的鼻梁下，花瓣似的薄唇永远弯着柔和的弧度。一头墨发如锦缎般光滑柔泽，顺着肩头披散下来。五官如同浓淡得宜的水墨画，兼具清绝冷艳与端方儒雅，当真担得住绝色二字。

　　李晋阑对上这张脸，不禁失神了片刻。

　　“开心是开心，但总有些……不是滋味儿。”

　　“为何不是滋味儿？将军不妨与白芨说说。”

　　“哎呀，我就是个粗人，不过是看他成双成对，眼热罢了。”李晋阑大口饮酒，喉结上下滚动，些许酒水顺着脖颈流至胸膛，濡湿了一小片衣襟。

　　“好酒！”李晋阑抹了把脸，笑道：“沉戟那小子藏的酒够烈！哈哈哈……大夫也来一点？”

　　“多谢将军好意，只是白芨不能饮酒。”

　　李晋阑有些讪讪：“我又忘了，每次喝得高兴就劝人喝酒，这毛病得改。”

　　白芨轻笑：“将军尽情痛饮便是，白芨陪将军说说话。”

　　“哎，说来奇怪，我在你这儿，就觉得安心。”李晋阑喝了半坛子酒，脸色泛着红，刚硬的眼神也柔和起来。

　　“那回要不是你捡到我，我早已是无名白骨了。”李晋阑酒酣之际，又想起半年前那一战。

　　那是一场硬仗。

　　狼牙军在朝廷安插了棋子，出其不意发兵攻打成都，以至于成都险些失守。他临危受命，率五万天策将士奔赴成都，却没料到狼牙军与兵部尚书高奏狼狈为奸，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朝廷收到的是假消息，攻打成都只是个幌子，狼牙军真正的目的是重击天策主力。

　　仓促之下遭遇埋伏，李晋阑当机立断结阵破防，却还是晚了一步，乱矢带走了许多年轻鲜活的生命。

　　那一战……李晋阑甚至不愿回想。血色太浓，风雪太冷。他一马一枪，生生杀出重围，取了主帅首级。他靠着手中长枪勉强站立，却未曾想，最后关头，被来寻他的小将一把匕首扎在胸膛。

　　“看来，回去得好好清理一下蛀虫了……”看着穿天策军服却极其眼生的年轻人，他嗤笑，反手将匕首拔出，不管血流如注，抹了那细作的脖子。

　　眼前阵阵发黑，李晋阑晃了晃，终于还是重重倒在了地上，鲜血染红了黑土，手中仍紧握长枪。

　　就这么结束了么？为国捐躯，到也算是死得其所了……只是此生太过短暂，还未能诛尽宵小……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熟悉的嘶鸣，是自己的战马魁雪带人来了吗？

　　好像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蹭了蹭自己的脸颊，一双冰凉的手试了他的脉搏，然后意识模糊间，伤口似乎不疼了，几丝清凉游走在四肢百骸。

　　浓重的血腥气里，似乎夹杂了淡淡的花香。

　　他想睁开眼，却没有力气。

　　后来那人似乎累了，李晋阑只觉得身上一沉，约摸是对方将自己当做了人肉枕头，心中有些想笑，奈何连手指都还动不了。

　　等他有了力气，定要好好看看，是谁这么胆大包天，敢睡在他身上……

　　不知过了多久，李晋阑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清绝的面容——比他见过的小姑娘都好看。

　　可怜积年残骸骨，谁道荣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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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全部发出来辽，后面随缘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