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把相思拟情丝》梦陌漓

3、再失至亲，凡界首遇

　　月色清寒，已年近十岁的锦觅独自一人坐在庭中吊椅上赏月。此刻虽非月圆，但人尚有悲欢离合，月自有阴晴圆缺，竟让她觉得别有一番滋味。
　　不多时，一片火光冲天，将火神庙西边的天空倒映成深深的红色。锦觅抬眼看去，却因不辨五色，还以为是村中的孩子贪玩，点燃了焰火。记得她小时候，便在火神祭祀上看过这种焰火。听闻这焰火有异常绚丽的色彩，她只觉得遗憾。或许是上辈子欠了谁的债，这辈子要她不辨五色来还。
　　她从吊椅上站起，走到火神庙门口，却见村长正急匆匆赶来，并带来一个消息：她的家，此刻正被烈火焚烧。她的父亲，还在家中，尚未逃出。村长说，许是她父亲睡着时忘了熄灯，老鼠咬断了照明的灯烛，才导致这一场大火。他们发现之时，已不可救。甚至，还有村民看着火起，无动于衷，说她父亲不敬火神，火神才降下惩罚，若是他们相救，就是违逆火神之意，会一同被罚。
　　那一刻，她只觉眼前一片漆黑，十年不辨五色也不至如此，脑中一片空白，唯一的念头便是离开这里。十年，自她记事起，便不记得家是什么样子，此刻，她只想回家看看。
　　村长并没有让她如愿，死命拦着。或许，在他看来，一家人的不幸，远比不上整个村子失去信仰。她痛哭恳求，终是没能走出火神庙。
　　大火仍在继续，她认命，回到住所，将身上粉红罗裙换下，穿上一身素白。村长见她不再哭着闹着要回家，才放心离开。
　　这十年来，她被村中人尊为火神的使者，除了不能出火神庙，所有事都随她。她想要识字，村长亲自请来教书先生；她想要抚琴，村长便寻来村中最好的赠与她；她病时，整个村子都出动为她四处寻药。她没有一天在父亲膝下尽孝，她的父亲却从未怪她。如今，她再也没有机会尽孝了。
　　她跪在火神像前，只求火神能让她回家看看。
　　“火神在上，小女锦觅，从小住在火神庙中，保整村信仰。然不知爹爹有何罪过，到头来竟丧命烈火。锦觅愿代爹爹受过，只求能回家看一眼。”
　　魔界，魔尊寝宫，禺疆宫中，旭凤一如往日般在中庭饮酒。不曾想，耳边似有若无的传来祈求之音。
　　他微微皱眉，在记忆之中挑挑拣拣，总算是想起多年前，自己偶然经过某个凡界的村落，出于好心，授予村民火种。自那以后，那村落便以自己为信仰，尽管，自己从未想过要他们做什么。
　　想来，在自己被削去神籍，弃神堕魔之时，这个世界上便再也没有火神了吧。而那些凡人所塑之泥胎，也该尽数崩毁。为何今时今日，竟能听到这般卑微之请求，竟还是来源于她。
　　将手中的酒樽放下，他微微皱眉。若他刚才所闻非虚，那便是她这一世凡界的父亲再次葬身火海。往日天界之事再次浮现在他眼前，想来她再次失去至亲之痛，会痛彻心扉吧。
　　这几日，他自觉察到她将寰谛凤翎封印在盒中还与自己后，便再也没有心思关心她之事。况且自从自己被那小村落视为信仰，也从未听到过他们的祈祷之音，想必是他们那些愿望早已被自己曾经的下属拦住，不曾让他费心吧。可是，为什么她的祈祷，却让他听了个明明白白？
　　他突然很想看看她。昔日失去父亲时，她的痛哭失声仿佛就在眼前，那般脆弱，那般无助，又那般让人怜惜。
　　可是，为什么她会认定自己是她的杀父仇人？她怎么敢用一缕青丝骗取自己性命，将他这一腔真心反复践踏？
　　不能，千万不能被她所迷惑。难道，你在她身上吃的亏还不算多吗？你真的想被她骗到连最后一点尊严也不要了吗？
　　不知不觉，他已经来到那个小村落，尽管他再不愿意见她，他的无心之举，却远比他的心诚实。
　　火神庙中，一素衣女子静静跪坐在神像前，双目无光，面无表情，不知在思索何事，竟没有发觉身后有人慢慢靠近。
　　村中，她家的大火已然熄灭。但断壁残垣下，哪里还能寻到她父亲的尸骨。
　　“公子夤夜前来，锦觅重孝在身，不便相迎，公子见谅。”终是发现有人走近，她轻启薄唇，话语中却没有半分起伏。
　　一时间，空气静极，她默默起身，就想回到房间中。
　　“你……且节哀。”没有似预料中重逢那般看到她痛哭失声，只看见她眼睛红肿得似一只兔子，他一时间有些心疼，却不知如何安慰她。
　　“多谢。”她微微一怔，“我此生注定要在这火神庙中度过，只可惜从未承欢爹爹膝下。”她复又转身，直视这突如其来的少年，“锦觅失礼，公子请便。”
　　“你想回家看看，是吗？”一身玄衣的少年，并没有顺着她的话说下去，而是说出了她的心思。
　　她这才注意到面前的少年与殿堂中的神像相貌十分相似，凄凄一笑：“火神驾临，锦觅有失远迎。然家父已故，方才所求，不过随意说说。就算锦觅回家，也不过是断壁残垣罢了。”
　　“我并非神，不过是个路过之人。天色已晚，方想借这火神庙住上一晚。”
　　“是了，家父已被厌弃，锦觅亦是待罪之身，如何能劳动神明。”她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公子请便，锦觅不打扰公子。”说着，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供奉火神的殿堂，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他们将你禁锢在此，仅是因为一旦你离开，此处便会崩塌。你可想离开此处，与这里再无瓜葛？”她即将踏出殿堂时，他出声叫住了她。
　　“离开，我能去何处？尽管他们将我禁锢在此，这里，毕竟是我的家。我对他们再不满，也不会离开这里。爹爹走了，除了这座火神庙，我一无所有。何况，我并不讨厌这里，相反，我喜欢这里。我喜欢无事时看着火神像，看着他眉宇间的忧愁。”
　　“你对他，如此上心。”
　　“说来惭愧，我生来不辨五色，看不出一尊神像有多精致绚丽，只能看见他的忧伤。大家都说我是夏至日之女，是火神派来人间的使者。可是十年来，这些人自诩是火神最忠诚的信徒，恐怕他们从未看清自己真正要的是什么吧。当这火可控之时，他们崇他敬他。一旦这火超出他们所能控制的范围，他们便畏他惧他。可是，谁又知道，有时候火的可控与不可控，并不是他说了算。”言罢，她再不回头，离开了殿堂，独留他一人在这空空荡荡的火神庙大殿中默默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