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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二十三章 ...

  •   【在我与猫相知,一辈子跟猫共处的岁月中,最终沉淀在我心中的,却是一种幽幽的哀伤,那跟人类所引起的感伤并不一样。
      ——多丽丝·莱辛】

      夜色沉寂,偶尔有夜风吹动树叶,摇得枝条哗哗作响。阎王殿的血池庭院里两个守卫站得笔直,但只要凑近了看看,就知道他们其实在偷偷地打瞌睡。
      忽明忽暗的□□于东岳之树的树皮下缓缓流动,这棵沉默的古树,在这里默默地生根、开枝、散叶,已有数万年的岁月。它没有生命,因为它就是生命本身。
      这个时候,树冠上的一个碧绿色的微微发光的灵魂球,毫不引人注意地摆动了一下。
      接着,又是一下。
      像是贪婪地向四周吸收着养分一般,这颗灵魂球正默默地把自己周围的魂潺流如饥似渴地汇聚到自己身上。它慢慢变大,努力地像最高的枝头蠕动着;最后终于从母树的枝干中探出头来。
      它掉在了地上。
      甫一接触地面,它的形状马上就改变了;从一个水滴一样的光球,变成一团胶状物,又慢慢长出了四肢,紧接着长出了头颅和尾巴,最后抖了抖身子,站了起来。
      它变成了一只灰色的奶猫。
      这只小灰猫睁开水汪汪的湛蓝的眼睛,好奇地转动小小的头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一蹦三跳地离开了血池庭院。
      而血池庭院的守卫,依然还在打瞌睡。庭院里发生了什么,他们浑然不知。
      灰猫悄无声息地穿过庭院,走过幽暗的长长的走廊。她的身形太小,又隐没在黑夜中,所以并没有人发现她的存在。
      走着走着,她身边的环境悄然发生了变化;所有的庭院、长廊、房间、门窗,都像是融化了的奶油,渐渐改变了形状。阎王殿庄严肃穆的亭台,在她一步步向前走的同时,悄然变成了阳间城市的小巷;点着虎头灯的长廊,变成了蜿蜒伸向公路的街道。
      灰猫还在不停地走,并且加快了脚步。她似乎变得焦虑起来,发出低低的喵呜。
      路边的集装箱房里似乎有光。她停下了脚步,怔怔地看着里面。月亮挂在天顶,而她蹲坐在暖黄的灯光外,听着里面的男人吆五喝六地打牌。
      她喵了一声。
      “等一下,”打牌的男人忽然说,“外面有猫叫。”
      “野猫?”另一个说话粗声粗气的男人哈哈笑着,“这下好了,这么多天没开荤了,抓只野猫尝尝。”
      “不了吧,怕得病。”一个年轻点的男人说。
      “你懂个屁?”粗声粗气的男人嘲笑他,“这种野味最好吃。什么野狗,野猫,山麂子,蛇……我以前在家乡的时候,总去山上打野味,可惜喽,现在就算进山,连活野鸡也不太见得着了。”
      灯光下显出一个男人高大的身影来。灰猫抬头看着他。
      “小猫猫。”男人狞笑着,一把抓住她的后颈,把她提了起来。灰猫喵喵地挣扎,蓝眼睛里满是绝望的神色。“不要怕,你马上就能往生极乐啦。”
      从集装箱房里又走出一个人来,皱着眉头看他。“抓来就吃,你也不怕这猫有主人啊?”
      “只要被我抓住了,我就吃得。”男人说,“你担心个屁,主人找来,大不了赔他两个钱。土猫能值几块钱?”
      “不……”年轻的男人脸上,忽然露出了恐惧的神色。“你有没有……你有没有听见什么?我听见它……这只猫好像在说人话。”
      “神经病!你发癔症了吧。”男人啐道。
      “我真的……真的听见它好像在说话……它好像在说……危险,什么什么树……快跑……?”
      “你他妈有病吧,装神弄鬼的,有病就快滚去治。”男人骂了一句,提着拼命挣扎的灰猫绕到了集装箱后面。
      “我是真的听到它说话了啊……”年轻男人慌乱地自言自语,“好像是想提醒我们什么……不好,难道我真的癔症了……”他摸摸自己的额头,摇摇头转身走回灯光里:“算了,打完牙祭收拾好,别像上次那条野狗一样弄得到处血淋呼啦的。”
      灯光依旧昏黄而温暖,打破这深夜沉寂的,是几声长长的撕心裂肺的猫叫。
      ……
      “怎么,不服气吗?”
      阎王靠在雪快化了的石板墙上看着何明澈。
      “还是单纯想抗拒执法?又或者你不喜欢手铐的颜色?过两天我给你换成最新款的玫瑰金也可以。”
      “不是,阎大人,我——”何明澈看了一眼脸上全是不可思议神色的菲塔、吉吉和小九,还有瑟缩在自己身后的阿哞哥跟小球,喃喃地说。“老实说,我没想到自己闯了这么大祸。而且,而且说真的,我不太相信栾老师是岐黄派那边的人——”
      “证据的话,阴司手上暂时没有。所以我们不想打草惊蛇,这次来枉死城抓你也只有我带着两个无常秘密行动,想着逮到你以后是不是能问出点什么。但是现在看你这个样子,大概也是被她哄骗了。”阎王说,“之后在地狱审判庭上,我建议你抓住自己犯罪的主观条件不满足这一点为自己辩护。”
      “阎王大人,阎王阁下,”小九带着哭腔说道,“何明澈她只是一个傻子,普通的傻子,她刚到地狱,什么也不懂,请、请你能不能网开一面……”
      “别哭啊小肥猫,”白无常说,“你们只消老老实实跟我们回去,如果你家宿主真是无辜被陷害的,审判庭当然会还她一个公道。”
      “说起来,平等王的手段真是高明。阎王殿那么多的守卫,那么多的鹦鹉密探,还有到处都是的魂潺流摄像头,竟然都没留下她带猫选之子进血池庭院的证据,我实在想不出她是用了什么咒印。要不是阎王大人放在母树上寄生的金足虫捕捉到了她留下的些微气味,这次阴阳结的事真要成无头悬案了。”黑无常抱臂说道,转向何明澈:“喂,说起来,她那时候到底是怎么带你进去的?”
      “啊?”何明澈茫然,“她从一个地下的防空洞……在一个小公园里。”
      “果然是这样,从别都地道进去的。”阎王说,“只有城主才握有这条地道的钥匙,并且知道这条路通往哪里。加上有开明兽守着,几百年来万无一失。可恨——偏偏是这个女人!身为城主却知法犯法。”
      何明澈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别生气啊阎王大人,”白无常宽慰道,“也该是我们倒霉,这女人在咒印上的造诣太高了。如果换成别的城主偷偷进去,地道里的灵子监测器早就该报警了。但谁知道她能用消弭术把自己的魂潺流都隐藏起来呢?”
      “现在不得不承认,她用的只是最普通的消弭术。”阎王叹道,“一开始我还有点不相信,消弭术只能在极短的时间内隐藏掉一部分形体,她竟然可以用来隐藏自己跟何明澈的魂潺流。不愧是传说中诛心城学院的咒印大师。”
      黑无常恨恨地说道:“平等王野心大得很。你们记不记得当年她从诛心城学院毕业,多少老师舍不得她的咒印天赋,想挽留她在学院当教授,还搞什么集体上书,闹出好大动静?结果这个传说中‘两百多年难得一遇的咒印天才’根本不管这些,放弃了比诛心城城主还优厚的薪资待遇,毅然决然地回她的阿鼻城从政去了。现在这么看,学术界可能也真的不适合她。”
      “说不定……”何明澈弱弱地道,“说不定栾老师她……并不是勾结岐黄派呢?说不定她有自己的理由呢?是不是?”
      “何明澈!”小九急得跺着小肉脚,“你不要再为她说话了!你再这样我真的会觉得你是恋爱脑的!我会看不起你的!都是我的错!我就不应该带你认识她!”
      “可……”何明澈想辩驳几句,又不知从何辩驳起。她只是在想,如果事实真的像阎王他们所说,铁一样的事实就已经摆在了眼前。可要说栾青勾结岐黄派……她脑海中全是那时在宴会上,她给自己讲述枉死城、“血夜起义”时的情景。提到岐黄派的时候,她的神情,她略带不屑的语气,令她全然不敢相信她跟“我杀我自己”的激进岐黄派是一伙的——除非,这个身居平等王要职的女人,演技实在是太过逼真。
      “到底是不是勾结岐黄派,等我们私底下调查清楚以后自有结论。”阎王冷冷地说,“只是希望你到时候不要大失所望。”
      “行吧。”何明澈有气无力地说,“但是你们抓走我之前,我还有件事情在枉死城没办成。阎大人,我能不能求你等我做完这件事以后再带我走,就当帮我了却个心愿?”
      “别说得像自己快死了一样,”阎王说道,“地狱审判庭还是讲道理的,现在这个情况你只能算个不知情的从犯,最多也就判个三五年,别对生活失去希望。”
      “三五年,棒极了。咋不再多说句加油呢?”小九小声嘀咕道。
      “阎大人,我想先把黑茶带回去。”何明澈低声道。“她毕竟是菲塔少爷的女朋友,你再给我一点点时间……对了,菲塔,你们打听到茶茶跑到哪儿去了吗?”
      “已经打听到了。”菲塔点头,“她逃到伍百万西边的老巢去了,伍百万就是刚才围攻你们的那个强盗头子。你知道他有多恶劣的,得马上赶过去救她——不过,何明澈,你现在脸色很差,真的不要紧吗?放心,我们没人会抛弃你的,就算你要进去三五年,你也要改过自新争取宽大处理,争取减刑,等你出来了,我们还是可以继续愉快地合作。”
      “白狸子,不得不说你真的是个好猫。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你每次说话我都特别地不爱听。”
      阎王皱眉道:“你们要找的猫被‘黄於菟’扣住了?有点棘手。你们打算怎么弄她出来?”
      “还没想好。”吉吉摇头。“也许靠菲塔少爷硬抢?不知道。”
      “不妥。我的建议是,千万不能让他知道你们要找的猫,是何明澈这边的人。”阎王出言提醒道,“最好是偷偷潜进去,再偷偷把她带出来。不然,让一心想得到猫选之子的黄於菟知道他手上有了人质,会是什么结果?”
      “……会以此要挟阿澈留下为他效命。”吉吉马上明白了过来。
      阎王点头:“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打草惊蛇。”
      这时候,总算回过味儿来的阿哞哥忽然奶奶地喊了起来:“呀!原来你就是‘猫癣之子’,‘猫癣之子’就是你!你骗人!”
      “嗯。”何明澈兴致缺缺地点头,“然后呢?”
      “然后?你说呢?”阿哞哥嚷道,“Fine!从今以后我跟小球都跟定你啦!他们都说,只要有了‘猫癣之子’,就会走上猫生巅峰,是吃喝不愁的!”
      “吃喝不愁?你从哪里听来的鬼话?”何明澈没好气地说,“我穷得要死,现在还得去蹲号子。你俩跟着我干嘛?跟着我坐大牢吗?”
      “我不管!你一定又是在骗人!”阿哞哥不服气,“他们明明都说,有了猫癣之子就能过上好日子,就能有人类伺候他们!阿哞也想被人类伺候!一定是这样的,不然怎么那么多猫都过来抢你呢!你又不是鸡胸肉丁!”
      “我——”何明澈一时语塞,不知道怎么跟这个毛茸茸的傻子解释,只有无奈地摇了摇头。
      “不管啦,我跟小球一定要跟着你。就算一起蹲了大牢,也肯定有好吃的。”阿哞哥原地跺了跺肥肥的小脚,满脸都写着期待。
      这一跺不要紧,何明澈感觉到自己脚下的大地明显晃了一晃。她慌忙后退一步站稳,埋怨道:“胖子,你才八个月就有这个吨位,求你别跺脚,房子要塌啦。”
      阿哞哥楞了一下,低头看看自己肉乎乎的小脚。
      “老、老大,你好厉害!”小球由衷地感叹道。
      他话还没有说完,大地又晃动了一下,然而这次阿哞哥并没有动。
      这一晃很厉害,包括何明澈在内的所有人都有点站立不稳,纷纷扶住自己身边能扶的东西,才站住了脚跟。
      “发生啥啦?”小九睁着圆圆的黄眼睛左看右看,“地震?”
      “别慌。”阎王说。
      但震动还在继续。人和猫面面相觑,没人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大地的震颤每隔十几秒就袭来一次,如同生产时的阵痛。
      “这不是地震。”白无常喃喃地说,“完全不像地震。阎王大人,你有没有感觉到好像哪里有点不对头?我是说……我们四周的魂潺流。”
      “从刚才起就感觉到了。”阎王低声道。“很乱……非常乱。原本按照各自轨迹流动的魂潺流,忽然好像被什么东西扰动了一样,变得好像失掉了本来的方向。”
      “你们在说啥……?”何明澈完全摸不着头脑。
      黑无常解释道:“你不懂,因为你没有经过系统的训练,也不会咒印,所以感觉不到魂潺流的流动。但是对于我们来说,这个世界充满了各种各样在母树和生物体之间循环往复的魂潺流,我们能感受到这些力量。一般来说它们的运行在母树的安排下显得非常井然有序,但现在变得这么混乱,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母树出了问题。”白无常接上了话头。
      “是……是因为我吗?因为我帮着栾老师炸了那个……阴阳结?”何明澈忽然慌张了起来,
      “不知道,总之,当心点。阴世界的魂潺流变得混乱了,这事近百年来从没有发生过。”阎王紧紧地盯着天空。
      可是,地震的幅度越来越大。墙头的瓦砾和砖块肉眼可见地被震落下来,何明澈抱住小九,小九抱住吉吉,吉吉靠着菲塔,菲塔背后抵着阿哞哥和小球两个傻子兄弟,挤成一团才得以站稳,就像挤在早高峰时左摇右晃的公交车里。
      “是母树出事了。”阎王自言自语。
      何明澈忽然感觉到头顶一凉,只见黑无常的杀威棒向自己扫了过来。她吓得慌忙后退一步,却听见咔擦的一声,一块墙头震落的硕大青石被杀威棒扫到一旁的墙壁上,撞得粉碎。如果刚才不是黑无常出手,这石头百分之百会在她脑壳上砸出个碗大的坑。
      才明白过来自己刚刚经历了一场死里逃生的何明澈,背上都吓出了一层细汗:“谢……谢了,无常大哥。”
      “别谢了,此地不宜久留,赶紧走。”黑无常说。
      何明澈忽然感觉到自己手上一阵轻松,低头看时发现是阎王已经把手铐给她开了,她略带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出去了再跟你算账。”她低声道。
      事到如今,所有人都不敢迟疑,拔腿就跑。虽然暂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每个人和每只猫心里都明白——大事不妙。
      在他们的身后,震动越来越频繁,越来越剧烈,像极了这座已经荒废了的古城在痛苦地震颤和抽搐。

  • 作者有话要说:  好丧,今天买的咖啡有一股胳肢窝味(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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