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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塔林 ...

  •   寇太后礼佛之心,极为虔诚。跟着下山来迎接她的僧侣们,三步一顿,五步一拜,缓缓上了山。

      太后如此,她们这些随行的更应有礼。

      姜肆平日里养尊处优惯了,像这样的登山之苦,基本没有体会过。她只觉得汗水打湿了整个后背,又想起去岁在平陶的痛楚来。

      反观其他命妇女眷们,却兴致勃勃。

      能随着太后一道入护国寺礼佛,对她们来说,是一件值得夸耀的体面之事,便也不觉得苦了。

      护国寺外,禁卫军们刀戟煌煌,表情肃穆地围了一圈,将贵人们护在内,连只鸟雀也不让飞过。

      姜肆收回注意力,心中却觉得,权势真是个好东西。

      佛曰,众生平等。可偏偏,连寺庙这样宝相庄严的地方,都处处透着不平等。

      至少,因寇太后选定了日子,十日前谢致便来护国寺清场,不许旁人再上香了。

      入了护国寺,先随寇太后到大雄宝殿诵经。

      一整个上午,姜肆跪在蒲团上,读了半本华严经,直到口干舌燥,膝盖疼痛不已,才得了太后的令,随众人一道下去休息。

      女眷们奔波劳累一整天,早没了一早的兴奋和热情,恭送寇太后离开大殿后,略寒暄几句,也都各自散了。

      姜肆歇了一会儿,起身离开,回禅房去歇息。

      用过斋饭,她躺在禅房中简陋的木床上休息。下午还有半天时间要诵经,那是个苦差事。

      也不知为何,在佛寺这样的清净之地,她却久久难以入睡。

      先前诵经之时听见的木鱼声,一点一点在脑中如水波扩大,挥之不去。

      她记起方才所读经文的内容,默默念了一会儿,脑中清明一些,这才睡了。

      两刻钟后,琳琅叫醒姜肆。

      “公主,长沙国的公主来了。”

      楚姣姣如今是天子后宫中位分最高的楚夫人,此次亦是跟着寇太后来求子的。

      方才琳琅听见禅房外头有说话声,恐扰了公主清净,出去欲让人噤声,这才见到是一身青白素服的楚姣姣,正带着两个宫人进来。

      “我稍后就去。”

      姜肆坐起来,慢慢将头发梳顺,挽了髻,整理好衣裙上的褶皱,这才越过睡屏,走到外间。

      “楚夫人大驾,姜肆有礼了。”

      她说着,略屈膝,行了半礼。

      楚姣姣望着对面的人,明眸善睐,即使穿着素服,不施粉黛,也难掩天姿国色,霎时烦闷不已,心中揣着的想过来借身份压她一头的心思一下就淡了。

      “你我故人相见,不必多礼。”

      她上前两步,伸手想托住姜肆的手,以示亲近。

      姜肆却收回手,避开她的动作,问道,“不知楚夫人来找我,是有何事?”

      楚姣姣表情凝固一瞬,笑着说,“上次一别,一年多不见了,我听说你入了邺城,心中虽欢喜,却不好出宫。今日难得有机会,这才来看看你。”

      姜肆不动声色地打量她,心中却在思忖这人真正的来意。

      平心而论,在过去同在邺城的几年中,楚姣姣虽极少直接针对她,却是时常跟在姬翎身后出主意的那一个。

      她二人关系向来不睦,如今做出一副情真意切的样子,何必呢?

      “劳夫人挂念,我过的极好。”

      姜肆淡淡一笑,看了看天色,吩咐琳琅打水净手,过后,对一旁一直站着的楚姣姣说道,“夫人不妨也来净净手,下午还要接着念经,心诚一些,也保佑你早些为我表兄生个皇嗣。”

      楚姣姣嫁入宫中大半年,表面看上去风光无限好,内里的酸甜苦辣却只有自己知。

      此刻过来,不过是想着姜肆和谢致向来有龃龉,想来看看她婚后的笑话的。如今一看她却不像是过得不好的人,听了这话,又疑心她是在讽刺自己,心中恼怒之火冒出,顿时面上生寒,语气也冷了,“不劳谢夫人操心,本宫有福,怀上皇儿不过是早晚的事。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姜肆擦干手,带着侍女出了门,特意绕开来时路,寻了一处青石小道走。

      青石小道穿过护国寺后山,平日里是僧侣们挑水砍柴所行的道路,而今因寇太后前来礼佛,便空置下来。

      姜肆缓步走着,欲取道回前殿,却禅院外后山处,驻了脚步。

      横墙尽头处,有一片竹林,谢致穿着藏青色的武将短袍,隐在阴影处,本不显眼。但他对面之人,白面无须,弯着腰,姿势恭顺,正和他说着什么,让人不得不注意。

      那人姜肆认得,是季王府的人,常年跟在季王妃身边,似叫张婴的,前些日子她才见过。

      她心念一动,以手示意琳琅噤声,主仆二人悄悄拐到墙角,借着一棵大树遮掩身形。

      姜肆的好奇心不重,即使撞见谢致与季王身边的人有联系,也无心探究。

      倒是她身后的琳琅,十分不解,压下声音以气音相问,“公主,咱们这是做什么?”

      在她看来,公主与姑爷夫妻一体,撞见了不打招呼就算了,为何还要躲开?

      姜肆上下唇轻碰两下,告诉她,“避嫌。”

      她不想知道太多谢致的事,知道得越多,以后越难和他撇清关系。

      竹林深处的两个人,在说着什么,她们完全听不见,姜肆屏住呼吸,听着耳畔轻风吹动树叶轻摇之声。

      张婴走后,谢致却久不离开,在原处站了一会儿,转过头来,两道目光,落到姜肆藏身的大树上。

      姜肆心中没鬼,大大方方走出来,任他打量。

      “你听见什么了?”

      谢致神色平静,望着姜肆,语气如常。

      “什么都没听见。”

      “也什么都没看见。”

      她加了一句,算是表态。

      谢致一笑。

      “阿月,兴许我此前从未告诉过你,但现在说也不晚。”

      他望着姜肆那双漂亮的带着光芒的眼眸,语气认真,说,“我对你不藏秘密,无论何时,你见到我在做任何事,皆不需避开。”

      他的表情淡淡的,却隐隐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

      姜肆微微一怔。

      过了许久,她才说,“我不想知道你太多事,一方面是有自知之明,不认为我与你成亲了,就有资格去试探你的底线。”

      她表情凝肃下来,冷冷说道,“我现在并不是完全向着你的,倘若以后你我利益有分歧,我不敢保证,自己不会利用你的把柄去对付你。”

      “谢致,你要知道,我从来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谢致脸上笑意扩大。

      “阿月,你这样诚实,我很高兴。”

      说着,他转过身去,“来,我送你回大雄宝殿。”

      此次礼佛,是极少的可以在寇太后面前增加好感度的机会,许多夫人略歇息过后,早早地便又回到上午诵经时的地方,以求能在太后面前留个心诚的好印象。

      夫妻二人相携而至,男郡女美,友都是身份高贵之人,引来不少人侧目。

      季王妃面上含笑,招招手让姜肆过去,慈蔼地打趣道,“王爷还曾与我感叹,担心你们小夫妻俩日子过的不快活,如今我看着,却觉得登对得很呢。”

      姜肆上前几步,低着头,一派含羞带怯的模样,引她发笑。

      季王妃挽住她的手臂,笑道,“都成婚一年多了,阿月还害羞吗?”

      谢致对着季王妃行了礼,说道,“王妃,我还得去殿外巡视,阿月便交给您了。”

      季王妃轻拍姜肆的手臂,望着他笑了笑,应承了。

      “放心去吧。”

      早上的时候,姜肆并未见到季王妃,料想应是刚刚才到的。

      她故作不经意地问,“王妃怎么才来?”

      季王妃眼中黯色一闪而过,说道,“府中侍妾有了身孕,我来为王爷的儿子求个平安。”

      这话说得很是有趣,姜肆笑了笑,没有接话。

      两人又寒暄几句,寇太后便到了。

      姜肆回到自己那个蒲团上,跟着颂完下半本华严经,直到申时,又听主持空明大师讲了大半个时辰的佛法。

      酉时正,寇太后亲自捐了香油钱,点了香,下令动身回城。

      出庙门之时,寺中僧侣敲晚钟相送。杳杳钟声里,寇太后带着众人一步一阶下了山,除了整齐的脚步声和行动间的衣料摩擦声响,无一人发出杂音。

      到了山脚,太后在众人的跪拜送行呼声中,上了舆驾,渐渐远去。

      姜阿伯此次也随着姜肆入了邺城,现下亲自驾驶着马车等在山脚。

      姜肆登上马车,出发之际,忍不住回头望了望。

      夕阳西下,云霞落在山林间将层林染尽。半山腰间的护国寺,朱瓦红墙,在暮色中,如同镀了一层金。

      远远看去,似佛光普照。

      若有不识路的人误闯,恐怕真会觉得这样的古刹里,住有神明。

      她收回视线,吩咐姜阿伯起程。

      姜阿伯却说,“公主,姑爷之前吩咐过,请您等他一起回去。”

      谢致身为今次礼佛的副统领,尚有最后的巡视,不会这么早就离开。

      姜肆点点头,关上车门,靠在迎枕上闭目养神。

      过了许久,护国寺内另外响起钟声。她睁开眼睛,推窗去看。

      暮色愈发重了,夕阳如血,染红天际。

      归巢的倦鸟从四面八方飞过来,伴着钟声盘圆在寺庙上空,慢慢地飞进去,各自寻了自己的归处。

      一道颀长的人影,一步一步,踏过山道上的一千三百零九级台阶,踩到了地面上。

      谢致原本是不信佛的。

      前世他征战天下,手中鲜血无数,无心也无暇去信佛。

      得以重活一世以后,他却开始信起佛来。虽不至于修筑佛塔供奉神明,他心中对佛的敬畏,却是虔诚而深沉的。

      送寇太后下山以后,他本想上一炷香,以慰佛灵,却被空明大师叫住。

      他被引入后山的塔林之前。

      空明大师没有说话,只是转动着手中的佛珠,目光清明的望着他。

      谢致一瞬间灵性了。

      他迟疑了一下,问出几年一直横在他心中的那个问题。

      “长老,您知道,我是怎么回来的吗?”

      “我为何会回来?”

      这个问题,自那年睁开眼睛开始,便一直盘旋在他心中。

      前一世,他过的并不快活,但死的时候,心中却无悲无喜,也并无不满和执念。

      哪怕做了帝王,他那十年的人生,依旧平静如水。知道自己得了疾症,命不久矣之时,他亦丝毫没有因生命将要结束而感到愤懑和不公。

      虽然他很坦然的就接受了自己重活一世的事实,心中却一直有这样一个疑问,为什么他能再次活过这样一生。

      又或者说,那样子只存在于记忆里的一生,可能只是他睁开眼睛之前,那一晚做的一个梦?

      梦里的谢致,一生英烈铁血,却未免冷清。

      太阳渐渐落山了,空明大师一直未曾开口,视线望着远处的群山,看也不看他。

      他静静站了一会儿,说,“长老,您若没有话和我说,我便走了,我的夫人还在山下等我。”

      “施主,既来之,则安之。去吧,行你所想。”

      空明大师终于说了这样一句令人费解的话,转身便走了。

      谢致推开车门,坐了进去。

      姜肆的视线在他脸上划过,转到一边去。

      她总觉得,谢致有些怪怪的。

      姜阿伯的驾车技术十分妥当,即使行驶在山道上,车中人也不觉得颠簸。

      姜肆累了一日,靠着迎枕昏昏沉沉,不多时就睡了过去。

      车中昏暗,但谢致五感清明,视物无碍,看得见她的姿态。

      他不知怎地,一下想起方才空明大师所言。

      行他所想。

      他坐到她身边去,将熟睡中的人换过一个姿势,把她的头放到自己腿上,光明正大的占着便宜。

      姜肆有一头美丽的乌发,是这世上最好的锦缎化做黝黑发亮的瀑布,铺陈开来。

      他望着望着,忍不住伸手摸了摸。

      又滑又顺,手感喜人。

      夜色完全暗下来,他没有点灯,马车里陷入一片昏暗。

      黑暗中,安稳睡着的人慢慢睁开眼睛,伸手却摸到一片结实的腰。

      一时之间,她尚且未能分辨出来,手顺着往上抓了两下,听见谢致轻声笑,这才反应过来。

  • 作者有话要说:  这阵子三次元的事太多,心情也不太好,状态差极。
    令大家久等,深表歉意,此章发红包。
    实在是很不好意思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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