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albarry］地球放逐》银河速逃星

7、普罗米修斯

　　人类似乎总是崇拜火焰的，在漫长的历史中，人类眷恋着火焰就像是孩子眷恋着母亲的怀抱。太阳啊，本身也不过是一个燃烧着的大火球，是燃烧着的海洋。曾经指引着人类的方向，被人类所崇拜，而如今人们逃离它就像是倦鸟归巢。
　　最不惧严寒的人也无法赤身裸体在地面上行走，巴里·艾伦现在开始写诗，这些模糊的字眼似乎能够被某种公式统合在一起，待到漫长的未来的、春暖花开后的某一天，很久很久之后的人能够从这些字眼中解读出某些谜题的答案来。
　　太阳已经变成了灯泡，就算是灯泡也比太阳更加温暖。一批批物资从地面转向了地下，在那不见天日的世界里，人们其实更喜欢忽略某些遥远的危机，而谈论近在咫尺的事情。这些娱乐和刻意的忽视，才勉强维持了人类种群的平静。
　　出生在成长在地下世界的孩子不知道什么叫做太阳，却有几个对那些已经见不到的事情颇为感兴趣。为了安全度过小行星带，飞行队加大了训练量，能够团聚的时间也只有偶尔休假的时候。
　　在那段温暖时期生长过的草木，如今依然被覆盖在了寒霜之下。用望远镜能够看见那巨大的大红斑——木星的眼睛，他们处于安全的距离，却不是最宜居的距离。他们，每一个人都在逃离，地球也在逃离。身边的人发誓自己不会逃离，但一切似乎都不再重要了，人们在迁徙，变成了地底的蠕虫，实际上人们正在死去。
　　他们又一次回到了岩浆爆发的城市，曾经奔流炙热的火焰，如今已经成为了冷硬的玄武岩。不是所有的居住痕迹都被摧毁了，那些未倒塌的房屋佝偻着身躯，破败不堪的墓碑。人类留下的痕迹即便不能保存到永恒却也没有这么快消亡，失去了风吹雨打的侵蚀，只有一些坚强的地衣和不知名的洞穴动物不知道从哪里蔓延了过来，寄居在这贫乏又狭窄的曾经的人类栖息地之中。
　　他们曾经住在这里，居住在这里的街道中，他的妈妈、那档飞行员总是不回家的爸爸，梦里被海水侵蚀着的海岸线和灰蓝色的天空。有个不大的招牌，大概是因为是金属材质的缘故，虽然已经有大半褪色锈蚀，却仍旧保留着一部分可笑的文字。
　　从那些湿冷粘滑的地衣上走过时，两个人需要互相帮助才不会被滑到。有些泛着荧光的虫子被他们照明设备的光线惊吓了，慌不择路地朝着任何一个方向跑去。曾经毁天灭地——仅仅是对于人类而言——的岩浆如今看上去也没什么了不起，但死去的人已经死去了。
　　在坎坷的路上花费了一会儿，这里也偶尔能看见新鲜的人类的痕迹，大概是那些想要寻找机遇的人，又或者仅仅是因为他们曾经居住在过这里。
　　就在巴里以为他们可能将要将整个休息日都浪费在这里的时候，他们看见了曾经的居住所。

　　只不过跨过了一个甚至都不算是漫长的隧道，世界便变得不同了。
　　人造的光源从顶上落了下来，建筑或者是人类都拥有了自己的影子。那些光源并不明亮，恰是巴里早就习惯了的那一种。在更早更早以前，古老的人类还不知道什么是火焰的时候，就已经如此地去生活了。人们曾经没有火焰，现在没有太阳。因为缺少太阳，新出生的小孩子看上去总是肤色苍白，他们正在追跑大脑，就像是曾经生活在地面上的那些孩子一样。有一个撞倒了哈尔的身上，说着对不起，却只是睁着亮闪闪的棕色眼睛看着这个陌生的男人。当他们刚刚住下来的时候，他们也只不过是孩子而已。
　　更年长的人呢？有些还记得他们的火焰，有些早就把过去抛之脑后。人造光源慢慢暗了下来，人的身体总是需要昼夜节律来度过这漫长的时间。一代老人死去了，他们的孩子会接着成长，孩子们也有一天会死去。直到足够漫长的某一天之后，陌生的阳光重新照在沉睡已久的大地上，寄居在地下的人们如果还曾经想得起先祖的话语，便会回到地面上去，在哪里得到自己的太阳，如同人类得到了火焰。
　　但在那之前的所有事情，恐怕都会被人遗忘在脑后。天色，如果说这也能叫做天色的话，正在渐渐暗下去。
　　在结束这个休息日之前，哈尔拉着巴里去了居住区的尽头。在那些钢筋和水泥的穹顶之后是大地原本的墙壁，他从口袋里拿出来一把小匕首，像个孩子似地把两个人的名字刻上去。
　　巴里笑了：“这样浅的痕迹很快就会消失吧。”
　　他却仿佛还是个孩子似的：“那你写的那些诗不也会消失吗？”
　　“哈哈。”后者干笑两声，“纸张真的是非常容易破损的载体。”
　　“但是如果我们可以找到一块石板，”远处的灯光透过石头的缝隙渗透了进来，那个已经足够成熟的男人在黑暗中看见那模糊不清的侧脸，“就把名字和你的诗一起刻在是班上，然后扔到太空中去，运气好的话就不会撞上什么——”
　　“然后就一直漂流在广阔到看不见尽头的宇宙中吗？”
　　他想起当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那些转瞬的流云：“但也许那个就叫做永恒。”
　　他们最后还是没有去找一块石板，傻乎乎地把名字和诗刻在上面。哈尔说自己在曾经的家里找回了一枚戒指，巴里把它清洗好后，发觉正是自己的母亲曾经戴过的那枚，只不过蓝宝石已经被高温汽化了，只剩下金属的戒托，光秃秃的，连曾经铭刻在上面的文字都看不清了。
　　尺寸不合适，两个人试遍了四根手指头，最后还是找了根绳子当做吊坠挂在了哈尔的脖子上。地面上的活动越来越少了，大气中的水汽似乎全部变成了霜和雪，而热量全部变成了狂风。
　　城市的废墟还在那里，城市的废墟一直在那里。
　　太阳是个小小的灯泡，永远挂在地平线上的某个位置，至少那不是某处可能会存在的漫长的黑夜。曾经的海岸线如今又一次被冻结了，他们早就知道了。大型生物早就死去，或者还有一些沉睡在深深泥泞和海底，做着梦，等待着阳光重新回到身边的那一天。
　　他们的爱情是无人注意的，没有祝福也没有憎恨，人被分散成最小的微粒，只有微弱的引力昭示着彼此的存在。他们在旧日城市的阴影里拥抱，在示威者颤抖的火把中拥抱，在木星巨大的注视之下拥抱。原子与原子之间不会真正地接触，他们之间也始终隔着厚厚的保暖服。那些叛乱者的眼睛上结上了霜，连他们的呼吸都仿佛冻结了。
　　巴里参加了对仍旧居住在城市废墟中的人的游说活动，扩音喇叭巨大的声音回荡在城市破败的废墟之中，一遍遍诉说着地下世界里有温暖的房子，有舒服的衣服，只要工作人人都会有饭吃。
　　“那么那里有太阳吗？”一个人大声问道。
　　“那里有模拟的太阳和沙滩，等到休息的时候可以沿着海岸线走。”巴里说，“一切都像是我记忆中的那样，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曾经见过那样的景色了！”
　　有一些人被说动了，但不是所有人，那些被说动的人排成一列在志愿者的帮助下进了地下城。
　　那些不愿意离去的人，只坐在废墟和冻结的草木之中，朝着永恒般的太阳祈祷着。
　　太阳啊太阳，我祈祷着。
　　每个人都知道他们会是什么结局。
　　每个人也许都能坦然接受那个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