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线管理协会》青天收雨

90、【第三章】 安静的春天

　　“整整三年，我都被你囚禁在这家疗养院里。其实我根本没有失忆症。你雇佣心理医生对我定期进行深度催眠。导致每次我醒来后，都暂时忘掉了那些往事。忘掉了他们是如何被你杀死的，在西伯利亚第五情报站里。”
　　明媚的阳光洒落，初春的风依然有些寒冷。
　　一场追悼会上，草坪的角落，一位年轻人穿着松垮大衣，里面依稀露出病号服领口。他戴着一顶黑色帽子，压低帽檐，站在另一人背后，看起来像在若无其事地聊天。
　　他的右手袖管里有一把枪。他正拿枪抵住那人后背，可以一枪射穿心脏的位置。

　　“这三年里，我不停地回忆，遗忘，再次回忆起，再次遗忘，这是一个魔鬼的循环。我无法逃脱。每次我回忆起那一切，都想要杀了你。”

　　身前的人没有说话，他只是站在原地，手里停止了搅拌咖啡的动作，只是端着它，仿佛身体忽然变成了木头。

　　“你一定都不知道，就在1947年冬天，也就是去年冬天，倒数第二次我恢复记忆的时候，你的计划出现了一点问题。文森特。当然，我头痛欲裂恢复记忆后，很快便被你指使的心理医生再次进行催眠。催眠醒来的我，再次忘记的情报站的一切。然而那次的遗忘却不是你导致的，而是我自己选择的。”

　　“你设了一个局，维克托。”沉默良久，文森特闭了闭眼，点头，“你主动喝下了催眠药物，就是诊疗室失踪的那一瓶强力药剂……喝下后会对大脑产生损伤。我以为是我的心理医生使你再次失忆，然后那次是你主动选择的。因为你需要在失忆前完整地布下一个局。”

　　他握枪，指着文森特的后背。不知是不是他啊错觉，枪口那端传来那人微弱的心跳声。只要他开枪，那该死的心脏立刻就会停止跳动。
　　文森特就是西伯利□□报站的纳粹间谍。
　　在他失去记忆后，被秘密安排进柠檬草疗养院，并且被清洗记忆，维克托无法再回忆起他。
　　住进疗养院的六个月后，维克托遇到了作为数学家庭教师的文森特。文森特经常回来看望他，并且不定期带糕点给他。他一直很喜欢吃巧克力饼干的，这点文森特肯定早就知道。
　　只是彼时维克托并没想到，那些糕点里有催眠药物。有助于潜移默化稳定他的失忆症病情。
　　因此在去年冬天，他再次由于头痛昏倒在房间里时，大脑如同被闪电劈开，他再次回忆起了原先的一切。
　　那一次他浑身发抖，为了保持清醒，开始拿刀划自己的右手腕。皮肤被刺破，温热的血流了出来，他半跪在地上，从抽屉里扯下一张纸的一角，由于头痛地发抖，纸的边缘被撕地支离破碎。他抽出钢笔，挣扎着写下——别吃蛋糕。

　　那几天他终于体会到，假扮一个健康人是很难得。为了不引起文森特的警觉，他每天假装自己病情稳定，照常出去吃饭散步，实际上头痛地想要自杀。
　　在那几天里，他从黑市买到了手铐，止痛片，以及一把手枪。每天把自己锁在门里，抱头思考一份缜密的计划。所有的止痛片已经被他吃完了。病发时他打碎了镜子，赤脚踩在玻璃片上，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那一刻他低头看镜子里的自己，脸色苍白地不像活人。

　　一周后，他将复仇计划书烧掉，深夜偷溜进药剂室，踩着桌子拿到了一瓶药片。那药片他听说过，效力极强，作用于人的神经系统，能够使人短暂失忆。他嚼碎咽了下去，将药瓶扔出窗外，跳下桌子，坐在地板上。他知道，药劲将在十分钟后起作用。他将很快陷入深度睡眠，甚至昏迷。
　　现在是凌晨五点四十。
　　二十分钟后，值班护士打开药剂室门，届时将会发现自己。自己将被送到催眠室。到时候心理医生的催眠将对自己再也起不了任何作用。

　　大概在三个月后，他便会再次恢复记忆。在受过某种刺激后。

　　吞下药片前，他已经给自己做了所有的准备。他给自己设计了一个迷宫，迷宫的终点盛放着所有失去的记忆。抽屉里的纸条，雪山前的合照，一屋子的乐器。届时他会顺着自己已经指定好的计划，逐渐到达终点。

　　从吞下药片的那一刻起，命运的循环终于开始逆转。十分钟后，青年陷入昏睡，他低头坐在木地板上，脸色苍白地烟，手一松，在桌角磕了一下，一颗袖扣掉了下来，咕噜噜滚进不远处的一排药柜底下。
　　下一次他再次回忆起这一切的时候，就是文森特的死期。

　　“从前我一直想不通，间谍到底是怎样传递讯息的。那段时间我怀疑遍了情报站里的所有人，都没能找到证据。”病号服青年闭了闭眼，低低地说，“后来，我才知道，是小提琴谱。你一直在利用琴弦的频率与分贝，制成了一套独一无二的密码体系，传递给外界。你从来我喜欢我触碰你的提琴。那时的我尊重你，于是从没触碰过。”
　　“直到战争结束前的某一天，我在收拾行李，无意间看到壁炉里有一张没完全烧完的废纸。我瞥了一眼，发现上面是五线谱。那是你的乐谱，我将纸片拎了出来，摸到上面都是肉眼不可见的细小凸起。那一刻我才如梦初醒。接着我就听见阁楼下传来一声枪响。我匆忙跑下楼，看见艾达与西奥双双倒地，瞪大眼睛倒在血泊中。”

　　“知道吗？文森特？即使是在失忆中，我也一直在下意识地想要寻找某种乐器。发现你是间谍的那一瞬间对我的冲击实在是太大了。以至于我在失忆后，也总是对各种各样的乐器下意识地执着。在疗养院里，我吹过萨克斯，双簧管，弹过手风琴，最后在某天傍晚，我终于拿起了小提琴。那一刻我终于受到刺激，记忆彻底地恢复。”

　　“你不该这样的。维克托。你曾经只会废寝忘食地钻研数学，单纯无邪。现在你却变得阴郁，处心积虑地谋划阴谋。你不该这样的。”
　　寂静片刻。被枪抵在后背的年轻人开口，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一点沙哑。说完后他闭了闭眼。

　　“你怎么能喝那瓶药？维克托？喝掉那瓶药后，你的大脑损伤非常严重。你再也无法从事数学研究了。”
　　“你不能在这里开枪。葬礼上这么多人，维克托，杀了我，你也跑不了。你会跟我一起，堕落到地狱里去。”

　　“无所谓。在我短暂的清醒里，我断断续续地调查了三年。你的底抹地很干净，我调查了好久，才知道你的父亲是德国人，你有日耳曼血统。”病号服青年脸色苍白，手枪上膛，“你很快就会死了。文森特。死之前，我有一句话想要问你。”

　　“……什么？”

　　“你是纳粹，日耳曼人。是你们掀起了那场战争。你们已经拥有了那么多，为什么还来抢我们的？侵略了我的国家。杀死了我的同伴。”他抬高枪口，低低地说。“西伯利亚第五情报站里，你杀光了他们，为什么没有杀死我？”

　　漫长的寂静。

　　那人并没有说话。

　　砰的一声。

　　远处教堂的白鸽哗啦啦飞起。

　　草坪上的众人惊叫，纷纷回头，寻找枪声来源。

　　被无数道视线包围的是个年轻的青年。身穿深灰色西装，身材修长，轮廓深邃，鼻梁高挺，微微低着头。他的脸色瞬间苍白，一双深灰色的眼睛微微睁大。

　　然后他跪了下来，倒在地上。胸前温热鲜血疯涌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