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线管理协会》青天收雨

65、【第三章】 安静的春天

　　“维克托，你还好吗？”
　　二楼角落的一间病房，金发少女站在病床边，低头看躺在病床上的人。那人是个银发蓝眼的年轻人，鼻梁高挺，五官好看。

　　“……”他抬头看了她一会，目光有淡淡的迷惘，沉默片刻，他皱眉开口，“你是谁？小姐？”

　　“.......”
　　薇薇安仿佛听见自己脑子里一根弦卡擦一声断了。
　　……怎么回事？他失忆了？

　　“……维克托，我是薇薇安，你隔壁的邻居，你还记得吗？”她深呼吸了一下，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静。
　　“昨晚你忽然晕倒在你的病房里，头痛欲裂。那时你跟我说，你想起来了，那些被遗忘的记忆。你说，三年前的西伯利亚科考站旁的雪山里有怪物，吃掉了他们所有的人。你不会又都忘了吧。你——”

　　他一直微笑抬头看她。她心里觉得越来越不妙。
　　他的神情并没有很惊讶，相反，看上去很平和的样子。但是有些过于平静了，好像在置身事外地在听一个故事。
　　薇薇安觉得像一个忽然泄了气的皮球，声音越说越小。

　　“……你…你全都忘了？”

　　“没关系的。我一向记忆力不太好。可爱的小姐。”他摸了摸头发，声音有些迟疑，片刻后，他重新抬头看她，勾唇微笑，“不过我肯定我会再次认识你的。很抱歉，我无法控制自己的病情。对于患有失忆症的人来说，人生到处都充满了遗憾.......”
　　“但与此同时，也产生了很多种可能性。你瞧，现在我可以重新认识你，过去不可更改，却在我的大脑中完成了一次推倒重来。”

　　他的笑容温暖，却让她有些伤心。
　　那些伤心渐渐漫了上来，仿佛暴风雨后的水库，徘徊在崩塌决堤的边缘。
　　但它们最终缓缓地降了下去，渗透进湖底厚而粘稠的泥土。
　　自己被遗忘是种微妙的感觉，仿佛在别心里死去了。有点奇怪的悲伤。

　　“不要为我难过。嗯……薇薇安……小姐。你叫薇薇安，对吗？”维克托看她，托着腮若有所思，“不过，你刚刚说的话很有意思，或许你可以再说一遍。可以吗？”

　　“你说有怪物。维克托。三年前你曾经在大学期间参加了一个社团，某年冬天，你随社团团员一起前往西伯利亚搭建了一个临时科考站。这你不会也忘了吧。”薇薇安叹了口气。
　　然后她看见他摇了摇头，大概是表示他没忘的意思。薇薇安想，如果他连这也忘了，那么她大概要崩溃了。

　　“后来你的记忆便戛然而止。你不记得那些昔日社团里的伙伴们都去了哪里。你只记得自己在这家英国北部山谷的柠檬草疗养院里醒来。”薇薇安点头。
　　“结果昨天在我来看望你的时候，你忽然头痛欲裂，对我说你全都想起来了……你说，他们都死了，科考站的伙伴们都被雪山里的怪物吃掉了。”

　　“......唔。”维克托捧着一杯热牛奶，略显虚弱地靠坐在枕头上，“怪物是什么意思？”

　　薇薇安心头一哽，几欲吐血，“……你问我我问谁？！”

　　“你不会真的都忘了吧！你还给我看过一张照片，你记得吗？西伯利亚科考站里你的同伴们的照片，西奥，艾达，亨利，安娜贝尔·李.......”
　　薇薇安感觉自己要窒息了，她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想要去找那张照片。前天他明明就把那张照片随手放到了桌子上的。
　　她大踏步走到他的书桌前，四处张望，却没能找到。大概是在前天晚上匆忙的急救中不知道被扔到哪了。
　　“........等我！”她停顿了一会，随后匆匆回房，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照片，塞进他手里。

　　“这就是你说的照片吗？”他愣了一下，伸手接过。
　　照片看上去很新，照片上的人脸略微有些模糊，不过不影响观察。五个年轻的男女站在白雪皑皑的雪上前，对着镜头比V大笑。

　　“......我好想有一点印象了。对，我确实在一个科考站待过一段时间。但是很奇怪，为什么刚刚我会想不起来。”他看到照片的时候，脸上的笑容停了一下。
　　随后他皱眉，喃喃道，“现在我忽然觉得有点悲伤。这很奇怪。之前我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自从昨晚上醒来之后，我就整个人感觉麻麻的，心情愉快，但有一点空虚。但就在刚才，我看到这张照片的时候，感到了有点悲伤。”

　　“我的头又有点疼了......薇薇安小姐。”维克托紧紧皱眉，慢慢伏下身去。可能刚才一阵突如其来的头痛忽然袭击了他，他右手里的钢笔掉了下去，啪地一声摔在地上。
　　然而他依然紧紧握着那张照片，卷曲的手指在照片边缘捏出几道白色褶皱。

　　“我好像有一点模糊的印象了。薇薇安小姐。”

　　“什么？”薇薇安觉得心悬到了嗓子眼。

　　“我记得你好像确实是我的邻居来着。你还很喜欢听我吹萨克斯。”青年若有所思。

　　“……说正事。我们现在讨论的是怪物，维克托先生，雪上里的怪物——”

　　“啊。不要着急，小姐。很快就说到了。”维克托咳了一声。其实看他的表情，如果少女的脸色没有迅速变坏的话，他很可能想要针对萨克斯这个话题意犹未尽地继续谈论一会的。“嗯.....我好像想起来了。我确实认为，雪山里有可以吃人的怪物。就是那种类似雪人的传说。脚趾巨大，身高三米，强壮丑陋的怪物。”

　　“........可是那种怪物在这个世界上根本不可能存在。”薇薇安扯断了一根头发，“不是吗？前任科考队的维克托先生？”

　　“我明白你的意思。”维克托点了点头，叹了口气，“这种传说一直存在。在决定来西伯利亚驻扎科考站之前，我和我的伙伴们也听说过很多次。起初我们也没有相信。”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某些奇怪的事情引起了我们的警觉。第一次发现那个古怪的脚印，是在某天的傍晚。”
　　“那天亨利独自出门，前往不远处的一座雪峰进行地质考察，结果在回科考站的路上，发现了一个巨大的脚印。脚印有三根细长的脚趾，每根脚趾都大约有一米。”维克托伸手比划了一下，“就在离科考站不远处的一小片林间空地上。”

　　“那个脚印的样子很诡异。仿佛有什么东西直接向雪地上拍了下来。起初我们没怎么放在心上。然而每隔几周，那个脚印又出现了。与此同时，周围还散落着很多动物的骨骼。野兔、麋鹿的骨架被撕地七零八落，埋了一半在雪中，仍然残留少量肌肉组织的骨骼被冰雪冻成了某种浅红色，散发出微量的血腥味。”维克托低声说。
　　“那种脚印出现地越来越频繁，而且离我们的科考站越来越近。艾达害怕的很厉害。她仿佛收到了很大的惊吓，几乎每天都粘在安娜贝尔·李的身边，与她形影不离。那时我们大部分人仍然都半信半疑。李那时候是完全不信的。看得出她有点烦艾达。”

　　她还公开地跟艾达大吵了一架。其实说吵架有点不太恰当。李全程单方面地斥责艾达，而艾达只是缩在椅子上哭哭啼啼。有一段时间大家都很警觉。但是那脚印却再也没出现过。慢慢的，他们也几乎将这件事忘了。

　　“........后来的某一天，我进山测绘地图。山上下起了暴风雪，非常寒冷，我几乎以为自己的耳朵都要被冻掉了。当我背着包裹下山回到科考站的时候，雪已经下地很大看，科考站几乎都要被雪掩埋了。”维克托停顿片刻，闭了闭眼。

　　“那天我们都进山了，只不过是分头行动的。然而当我回来的时候，发现他们都已经坐在屋子里，并且看上去有些不安。他们对我说，西奥不见了。艾达本来是和西奥一起的，他们说好一小时后在某棵松树下回合。结果艾达等了好久，他都没有出现。现在时间已经过去了将近三个半小时，没人见过西奥的影子。”

　　因为山上开始下起了暴风雪。大家都很担心，决定重新穿上冲锋衣，进山找他。维克托本想和大家一起去，忽然四肢乏力，那几天他一直有点感冒，刚刚在山上吹了好久的冷风，整个人有点发烧，于是他们劝他留下。
　　维克托喝了感冒药，走上阁楼，躺在沙发上昏昏欲睡。他感觉自己一定烧地挺厉害。他闭着眼，却睡不着，只能模模糊糊听见窗外呼啸的寒风。后来他终于睡过去了。
　　等他再次醒来，就已经是傍晚七点，天色昏暗，太阳已经落山。所幸暴风雪已经停了。维克托端着水杯下楼，却发现楼下没人。只剩下微弱的柴火在笔录里噼噼啪啪地燃烧。他穿上外套走出去，在山里转来转去，头脑被烧的不是很清晰，整个人感觉好像在做梦一样。
　　他找不到任何人。
　　方圆五公里以内的雪山里，仿佛除了他以外，再也没有其他的活人。但是时隔两个月，维克托又一次发现了那个脚印。浑浑噩噩地回到科考站。他一个人坐在一楼的沙发，又等了很久，他们却再也没回来。

　　“.......小姐，除了那个脚印以外，我没有任何其他的线索。如果遭遇了雪崩，至少也应该留下痕迹。然而没有，通通没有。连遗体都没有。”维克托低低地说，“如果不是怪物，又能是什么？小姐？只有这个可能。”

　　“........一定有什么误会。或者我们漏掉了其中的一环。”薇薇安咬唇。

　　“也许如此吧。”他苦笑了一下。

　　“……只是，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小姐？”

　　“为什么你忽然就想起来了？在我拿给你这张照片前，你明明什么都想不起来。”薇薇安指了指照片，缓缓说道，“.......这一切肯定有原因。维克托，你今天有做什么特殊的事吗？”

　　“没有，我一整天都躺在这里，没事可做。除了不小心打翻了护士送的药剂。她抱怨了一番，说今天晚些时候再拿来给我。”他摇了摇头，低声道，说到一半，忽然顿了一下。

　　薇薇安手心发凉，一瞬间产生了一个荒唐的猜想，遂低头看他，。
　　从他忽然僵硬的表情上看出，他跟自己想的也一样。

　　“你又没有想过，维克托……或许你不该喝药的。”薇薇安看着床头柜上的空输液瓶，轻轻开口。说实话，她自己都不是很相信自己说的话，“.....这些药剂后也许不利于你恢复记忆。”

　　“……会是这样吗？”维克托脸色苍白，低声道，“怎么会？”

　　“听着，维克托，这只是我的一个猜想。也许是我猜错了。”薇薇安弯腰，重新坐在病床边，用极低的声音开口，感到自己后背发凉，“不过.....如果你不想喝的话，我可以帮你把它处理掉。今天晚些时候，护士送来药剂后，我可以将它们偷偷倒进盥洗室的下水道，不会被任何人发现。但是....一切的前提，是如果你愿意尝试。我尊重你的选择——”

　　他沉默片刻，低头不知道在看什么。从她的角度，几乎就要以为他在盯着窗台上枯萎的郁金香发呆。
　　她觉得这是一个糟糕的提议，毕竟他头痛地厉害，私自停药可能引发不可弥补的后果。她有些后悔，想要收回建议。

　　他却忽然点了点头。并且侧过脸来，小声开口，“好。”

　　然后他忽然开口，“这张照片.....你是怎么得到的？小姐？这张照片并不是三年前的原版，看起来很新。你用私人相机翻拍过。你瞒着我，偷偷翻拍了这张照片。尽管我一直感觉你在帮助我。但我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相信你。”

　　金发少女的声音戛然而止。她低头看他。